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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纯白(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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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晚上,网吧里是那么的静。我睁着空洞的眼睛,对着屏幕上不长的一段留言泪如雨下。
感怀于文字,或者,单纯地因为平生抽的第一支烟?
Serval,当你看到这段话的时候,Ocelot应该已经告诉了你一些东西。我,还有我爸,也都已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开始了新的生活。不要再找我,不要勉强自己原谅我,其实,忘记,或许是更好的选择。假如遇到什么麻烦,可以去找Ocelot;之前,你我对他多少是有些偏见的罢,唯愿时间可以澄清一些东西,也冲淡其他一些。既然宿命不让我们守在一起,相信,它为你备下的是更好的幸福。最后,答应我,要好好的。
浓烈的烟气弥漫于喉间,灼烧一般的感觉,竟把心中的疼痛钝化几分。当初某人执意不允许我沾染的恶习,如今,那人不再,还坚持着又有什么意义?他最后的嘱托,要好好的,没有他的生命已经不再完整,又怎可能假装被扯碎的灵魂还完好如初?
绝情的,是那个写下留言的人。不告而别,抹除一切联系方式,梦境中,泪眼里,他清瘦的消失在北国苍凉的飘着雪的灰色人海。
系统提示,该用户已与八月三十一日注销账号。
他竟也狠得下这份心,苦心经营了几年的账号,就这样随随便便地弃之不顾。我死心与否,就那么重要么?
要好好的。
脑海里他留下的字句习惯性地合成为微沙的嗓音,甚至那么清晰地映现出一双沉郁的神色眼睛和微锁的剑眉。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没有他,我不在乎是苟且堕落还是力争上游,何况即便当初他在身边,一些事关前途的选择难道就慎重地权衡得失利弊了么?如今,那只是一个存活于回忆的影子,以及他没有约束力的恳求。从相识以来,似乎从不曾彼此要求过什么承诺什么誓言,那么这一次,也默认为如此,默认为某人的一相情愿。
好好的。
就是妥协于这学校森严的背景和体制么?A中合作校,如同一件精密而冰冷的巨大机器在轰鸣地运作着;而我们,这些小人物,不过是一粒粒齿轮,在强大力量的驱动之下旋转着完成自己的位置。不懂得顺从的,必将被周遭飞转的同类在漠然中碾碎。但总会有一粒齿轮,固执地用自己的粉身碎骨来挑战体制,挑战我们出于惯性而盲目膜拜的方向。
过去,这样的一粒齿轮,名字叫Caracal。
将来,这样的一粒齿轮,名字叫Serval。
彻彻底底蒸发了三天。
整整三天没有合眼,充血的眼睛,红得那么灿烂那么妖冶。
褐色直发挑染了几缕银丝,为了纪念那个裙角飞扬的精灵法师,或者追溯到更远,一个没有名字的陌生人。
修饰了指甲,点点白色的漆料,涂绘的是当年熟悉的芬芳。
打了一侧的耳孔,金属饰品洞穿肌肤触感冰凉,那么销魂的痛。
瘦款的黑色长裤,收腰的黑色短装敞到肋骨以下,手腕,颈间,肩膀,腰际,垂挂着形状各异的金属饰链。冰冷而坚硬,最无情的,往往也最多情。
第四天上午,就以这样嚣张的形象踏进校门,至于把一路若干男生女生震得七昏八素,意料之中。
路过篮球场的时候,校队高二的某个家伙手间的球径直砸在地上,神色恍惚。直到一旁的队友将那人捅醒。
求你冷静点,看他那双眼睛,要杀人一样。
没错,我正是想回来寻仇呢。三年前,是他们,把Caracal引向堕落的绝路;三年后,Caracal重归正途,逼走他的,还是他们。为了排除异己,他们两次伸手掐灭那人的希望,没有半点心慈手软;而出于报复,我要戳破这学校所有的虚荣,用一个审判者的姿态看它匍匐地乞求宽恕。
永远也得不到的宽恕。
我要让他们看到,无视我容忍的底限,将付出怎样昂贵的代价。
其实早在Caracal高一的时候,就指出了模模糊糊的路了,而我要做的,不过是追随着某人其实并未完成的径迹,一意孤行。用他的方式,让学校偿还剥夺他亏欠他的种种,理所应当,不是么?
Serval,我们得谈谈。
我翘着腿坐在靠窗的座位上,面前高大的黄发男孩子手臂撑在桌面和椅背上,微俯着身,把我堵得没有一点退路。语气里那份关心听来倒是发自真诚,只不过,无端地讨厌他腔调间的忧国忧民。
其他人都吃饭去了,有什么话,现在说就好。
我扫视过他背后空荡荡的教室,然后挑衅眯起眼睛,让目光焦距与他相对。
你这三天都去哪里了?做了些什么?
警察问话一样的口气,真难听。我去哪里做什么?游荡于N市的大街小巷,然后略微修饰一下自己的外形。
你不知道我多么担心!
放心,我走不丢。
我涂着透明唇膏的嘴唇弯成一个满不在乎的笑,Ocelot隐忍着怒火的表情和预想不差分毫。
你怎么就不明白,这三天你一个人在外面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深灰色的眼睛,视线重点由我锁骨处夸张的金属饰链转移到右耳上的银色耳钉。
会发生什么呢,比如?让我想想。纯良无知的少年邂逅一位胡子拉茬的中年大叔,然后被诱骗到某家光影暧昧的酒吧灌到神志恍惚,然后,然后。
你没有,不是?
Ocelot脸色骤然一变,几乎和他的指节一样惨白。他猛地靠过来,双手快要把我肩膀捏碎了。
我低声呻吟了一下,他才犹疑地放开了双手。
切,当然没有。
我推着那人肩膀把他按在右边座位上,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一包□□,递给他一支,自己叼上一支,然后毫不客气地借用那人的银色Zippo,姿态熟练得简直不像一个新手。耳濡目染,原来,人果然是善于模仿的动物。
Ocelot烟夹在指间,依然是一脸怀疑。
拜托,编的!我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三岁小孩子。
我很后怕。那种地方,听说很乱。
我耸着肩膀,没接茬,长着眼尾观察面前烟雾氤氲袅娜。那种地方。偏见?还是实情?十多年前误入的那家小店,还有秀颀的店主,一面之缘竟留存印象如此深远。至于醒悟地忆起那银发男孩子右侧耳廓上孤零零的嵌钻环饰,又是多少年以后呢。然而当时,单纯地用一个六岁的孩子审美标准衡量,冷清的玻璃墙面上倒映的灯影是那么的干净,还有某人狐狸一般狭长而幽雅的眼睛。
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
第一回读到这样的字句,竟然一发而不可收拾地泪流满面。那两岸妖娆繁茂的红树,像花瓣轰然坠落的,怅然若失。
亦如那仅仅明亮于记忆里的冷色光源。
亦如无论怎样声嘶力竭地挽留,总招架不住那人的,渐行渐远。
一个人的日子大段的时间打发在学习上,很单调,也近乎疯狂。当初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会迷上拼命学习的生存状态。然而一旦没命地埋首于书本,周围的喧嚣声也就飘渺而不真实。填补了大段的空白,从而忙碌到没有闲暇审视内心的创口。
逃避,而已。
种种邪恶习惯坚持到底且发扬光大,目的简单,让他们看到,所谓第一是怎样堕落地让学校颜面扫地。
作业从来不写,大概在所谓积极进取力争上游的精英班也算难得的恶例。
寝室柜子里常备着啤酒,无聊时安静地吞下一听,向来苍白的脸颊倒也看不出异状。而唇角酒液微湿的样子,妖孽到让一些人闪躲,另一些却驻足。
修饰过的外形惹得学校若干男生都心旌摇曳,不过既然还没有什么非分之举,自己就全然装做并不知情。然而无趣的是任凭自己这样招摇,竟无人敢前来放肆,对比之下三年前某个家伙的莽撞倒显得那么率真。
一个人,几乎违逆着学校所有的风纪标准孤单地漂着。勉强有一个男生走得不远不近,而每次,对话单调得有如荒诞剧里设计好的台词。
写一回作业吧。
不好。
老师暗示说考题里会有涉及呢。
那又怎样。
把烟戒掉吧。
不好。
抽烟伤身体的,就算对自己善良一点。
那又怎样。
回绝那人一切提议,或许只是出于习惯;至于看到他无奈的神色,心中竟是任性的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