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春 戴罪立功》异路猫

8、Ⅶ Join Me In Death

　　BGM：Join me in death – H.I.M

　　【一星期前】

　　任务开始前一星期，在训练室门前，千叶警部将准备好的东西打成包裹交到她手上。红色礼服裙，假发，口红式单发手枪，车钥匙，监听器，以及一小瓶试管香水，造型可爱得令人爱恋。三浦春忍不住旋开香水的金色瓶盖，却发现里面并非预想中的喷雾头，而是针管状。
　　“里面是镇静剂，”千叶对她解释道，“你知道怎么用吧。”
　　上级在听闻高速路旅馆行动的报告后，考虑千叶警部的举动过于冒险，权衡利弊下了最后通牒——这次任务后正常处决云雀恭弥。
　　“无论结果怎样，如果他敢轻举妄动，在他的势力行动前可以直接抹杀他并消除证据。上级是这样决定的。”瞟一眼低头不语的三浦春，千叶口气一如既往地平淡：“但怎么想，对你而言都太过难以承受吧。用这个把他带回来。”
　　空无一人的走廊出于节能只点着了一半灯光，三浦春的半张脸隐匿在黑暗里，埋头发出悠长无奈的呼气声，比预想中的反抗还令千叶心脏下沉一寸。
　　良久她说，“是的，长官。”然后将包裹抱在胸前，转过身一步步走回训练地，把包裹放在零食袋旁边的位置。 “千叶警部，”戴着防噪声耳机的三浦春忽然开口，没有回头，人形枪靶从她身前冒出，一阵枪声响起，子弹打在十环。
　　“什么？”千叶伸掌拍打泛起耳鸣的耳朵，人步入中年之后感官不甚灵敏。
　　“没什么，要好好休息——”
　　千叶感到一阵眩晕，眼前女孩与麻美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大概是最近烟抽多了，他杜绝胡思乱想，低眉冷笑：“看你欲言又止的样子，八成是吉田那小子又多嘴说了什么。”
　　“哈咿，不都是吉田先生的错啦……”
　　“那，佐藤这次也有份？”
　　“啊！小春什么都没说！”三浦春悔不当初地捂住嘴。
　　“他们对你的期望很大，加油。”千叶的眼光意味深长，他顿了顿，“我也是。”
　　【如果云雀尝试逃跑，就这么做。】
　　三浦春凝眉，举枪朝着不断弹出的枪靶射击。

　　三浦春从回忆中淡出。云雀颀长的身体仅仅轻挣一下，便像枚雪花般轻飘飘地落在她的肩上，呼吸均匀、神情柔和、像新生婴儿般陷入深眠。
　　对不起。
　　自己注定要斩碎一边的期望。三浦春将手中的试管瓶扔进地面的草丛里，鞋跟再静悄碾碎它，就在那一刻她做好了抉择。
　　“他受伤了，下一批救护车太迟，我送他去。”三浦春快速麻利地解释着，伸出手环住云雀恭弥的腰向别墅门外走去，背影一点点消失在人影纷攘的盲点里。

　　载着云雀恭弥，三浦春没有想回到警局的念头，丝毫没有。临行动前她用安全锤把林肯车的GPS定位导航系统敲成废铁，还回了家一趟，用五分钟打点好简单的行李。带上日记本与朋友的相片，衣服，钱，子弹，枪。各类卡不用带，被冻结也是废料。毛怪想带，但是不方便。她看着手中的包，觉得足够了，尔后飞奔下楼回到驾驶座上，后视镜里云雀仍在睡着，那张脸上倒映出一路的霓虹灯光，让她感觉一阵神思恍惚，仿佛处身于一场绮丽斑斓的梦境。
　　“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遇见云雀先生就好了……”
　　来到梦寐以求的首都警视厅工作不到三个月后策反劫走了重刑犯，三浦春，这真不像你。令人讽刺的是，她的心里不再被歉疚感占据着，她感觉自己仿佛是已经适应了，为什么只在这件事上有这么好的适应能力？好像内心早于大脑预料到，总有这么一天会到来。
　　手机铃声响起了，不必看来电显示她也知道会是千叶警部，她将作响的手机从车窗缝隙扔出去，手机才刚落地转瞬被后面的车辆碾成粉末。三浦春随便驶向一道高速路，一条路驶到繁星黯淡、天光环抱地平线，乌云开始落雨。
　　从现在起，时间、道路、明天、未来都被抛到脑后，三浦春幻想着也许有天，被全球通缉走投无路的时候她会将全盘脱出，然后告诉对方这就是三浦春带离云雀恭弥逃离的全过程——她不想往死路里走但是没有办法，信任是个太抽象的东西，不是能踏踏实实拿在手里的实物，与爱、与恨都一样——别人会觉得可笑，可你自己笑不出来。值得与否，三浦春不想深究下去。她只知道，把云雀恭弥带回去送死，她做不到。

　　当属下无不以遗憾的口吻宣布被白兰杰索的车辆甩开时，千叶正接连地打电话给三浦春，得到的只是令他烦闷的机械女音。坐在审讯室发出嘤嘤哭泣声的花泽家小姐令他烦，身在医院神志不清伤口化脓的酒井令他烦，暴雨未至的闷热令他烦。
　　刚刚去搜寻一圈一无所获的吉田正找着茬和所有人泄火，找不到三浦春和云雀恭弥，各种令人心悸的猜想如同阴云般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
　　千叶点燃了一支烟，搁置在唇边忘记抽，直至火星侵燃烟蒂，散发出难闻焦味好像火灾里暗藏一具腐尸。一股不安充斥在他们之间，在三年前，千叶麻美完美完成任务后遭遇不测，而此时则换做下落不明的三浦春。
　　“千叶警部，我们在5号监视器录像发现了那辆林肯车的行径。”有人报告道。
　　“继续追查。”千叶佝偻着背部低声下令，那种瞬间苍老的姿态令吉田突然噤住声。

　　云雀再度醒来是因为车子剧烈刹车，轮胎在道路上剧烈摩擦着发出吼叫声，致使他迅速睁开双眼坐起身。三浦春被气囊死死按在坐垫上，双臂静默地下垂在身侧位置，眼球布满疲累的血丝，严重疲劳致使他们险些冲出护栏掉进怪石嶙峋的浅海里丧命。三浦春被气囊挤压得动弹不得，只能拼命地活动着一只手臂从衣兜里摸到手铐钥匙递给云雀恭弥，对方蹙了蹙眉，三下五除二的从背后打开了手铐，又用手铐钥匙刺破了气囊，却发现三浦春四肢绵软地瘫在坐垫上，苍白的双唇微张着呼吸艰涩。
　　这个女人到底在干什么……云雀恭弥感到急火攻心。
　　“你受伤了？”
　　三浦春缓慢而滞重地摇了摇头，喉咙里喷发出微薄的声音：“没事……只是饿……”
　　车外响起了一阵骂声，方才险些与三浦春横面相撞的货车司机跳下了车，大步走向两人。云雀盯着他身后长方形的货箱，上面用缤纷的色彩漆着汽水广告。他感到嘴唇一湿，方才发觉自己条件反射地舔唇。
　　“带枪了？”
　　“右……右腿，靴子。你……别。”云雀恭弥没等她唠叨完，从她的靴子里抽出一支□□。

　　没费一枪一弹甚至个把字，两人从惊魂未定的司机手里截获了那辆装满果汁汽水的货车。低智商低成本犯罪云雀恭弥绝不干第二次。三浦春坐在副驾驶席上一口气灌下五瓶汽水，因过度疲劳与饥渴导致的低血糖情况终于得到些许缓解。“这里是哪儿？”云雀的眼睛透过窗外眺望高速路下未经过旅游开发的原始海滩。风雨里海浪拍打着充满自然杂质的土褐色沙滩，岸边漆成蓝色的旧木船跌跌撞撞，画面带着原始的美感。
　　“不知道，我……慌不择路。”
　　你还饥不择食。云雀恭弥斜睨了一眼横在两人之间空荡荡的玻璃瓶，熟悉的口头禅淌过喉咙前被按捺住。“记得回去的路吧。”
　　待三浦春迟疑地转过头看向他，对方正伸出食指转动把玩着手铐，而后只听金属相撞的咔哒声，云雀恭弥重新将自己扣进手铐里，“回警视厅。”他的语气与神情一样平淡冷漠静悄悄，挟带着令人无条件服从的气势。
　　三浦春的侧脸曲线杂糅在淌满雨迹的小小车窗上向外散着湖蓝微光，像闪蝶收翅的剪影。“那是不可能的，云雀先生。”
　　“……”
　　那双线条圆润的眼睛紧紧闭起来，“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想让你活着出去！！就连我这样刚刚调至中央的片警都有权射杀你，你为什么——”
　　你为什么那时不选择逃离啊。
　　温凉的触感充斥着云雀因长期受制而渐趋麻木的双手，她解开那对手铐连着钥匙一起转身扔进了奔涌的海潮，激起一朵微小的水花，转瞬被无边的蓝色覆没。

　　至始至终她都不曾胆敢对视云雀那双微泛墨蓝的瞳孔，她卷翘的睫毛如若振翅般轻颤：“十年前，就是你们即将乘着直升机飞往西西里的时候，密鲁菲奥雷——当时还只是杰索家族，开始第一次暗中袭击，云雀先生遭遇过吗？……”
　　云雀没有回答，他依旧紧闭双唇，从神情上丝毫看不出是否在听。越来越大的雨点砸在车顶和玻璃上，和她的低声细语一起密密匝匝地作响：

　　一如每个周末时间，我拿着从图书馆借阅的推理故事书去甜品饮料店坐一下午，回家的时候就看见……被乱枪扫射过的围墙，我爸爸就在平常下班回家，站在牛奶箱前取牛奶的功夫——
　　三浦春倒抽了口气，继续讲述着：他是个待人和气的人，但自尊方面甚至不输给云雀先生。就是这样的人，从此只能依靠假肢行走，每次看见他走路的背影，我都会把袖口衣领全部哭透。
　　这不是彭格列的错。但纲先生用最诚恳的态度尽了赔偿责任。我为他们的辩解成为了反叛举动，总使父母心寒意冷。在纲先生一众人离开我之前，他们给我留下书信，信中说他们要前去其他国家避难，就此远离纷争。
　　纲先生临行前和我说了很多话，大概比先前加在一起的话还有多出一倍，一个晚上，只是有一句话重复说了好多遍：他要走了，明天，去正式继承彭格列首领位置，然后与杰索家族备战到底。云雀学长可能不会去，狱寺君会去，山本君也会去，蓝波过几年再去，还有了平大哥也去，还有库洛姆，她携着六道骸在黑曜集结的那一份子人。
　　他最后说到京子，他说京子也会去，不是因为他而是了平大哥。对此他既不失望也不快乐。然后他问我：小春，你会加入我吗？好多好多遍。
　　从那天起，我们都大致地重新认识了对方在自己内心的位置。从很久很久以前，顺理成章得让我记不得那个特殊的日子具体在什么年段——我从以为没有纲先生心就要死了、变成假借着明恋骚扰纲先生混迹于大家之间，因为我不是家族成员，也不像京子那样和家族成员有直接亲缘关系。我衷心祝愿着纲先生会和他喜欢的京子修成正果，直到他晦涩地表明，喜欢京子不知不觉中也变成了掩饰情感的保护色。
　　那天他拥抱了我，很难定义那是怎样的情感。是友情，还是一触即发的爱情，抑或是愧疚、遗憾。然后我们一一道别，就此不见十年。

　　我觉得很多人就像是荆棘鸟。许多人为他们的诞生寻找着一棵棵足以与之匹配的、美丽多刺的荆棘树，让它们贯穿胸膛纵声歌唱声嘶力竭。他们知道以身殉曲是荆棘鸟的职责，却不知这世界上存在着不愿以苦痛证明歌唱的灵魂，只是不小心错生成荆棘鸟。
　　在她喋喋不休的尾声里，她轻轻絮语着：“其实，云雀先生……”没说完便疲倦地沉入梦乡。

　　云雀执着枪的手正灵活翻转着手腕，随时便可准确握住手柄，枪身手柄处烙着一匹金色健马，冷冰冰的气派感。三浦春的絮叨唤起了他的回忆，记得小婴儿送给他的第一把枪也是这个型号。他对枪械并非谙熟，黑手党道路走得看似顺理成章毫无顾虑。仅凭对血腥气的嗅觉辨别方向前进，素来不曾考虑脚下以外的走向。云雀不是理想主义者，彻头彻尾。
　　本来，云雀恭弥临出发东京前，与草壁约定在白兰对他下了挑战书（邀请函）那天之后联系。云雀接受新事物新科技的速度极快，唯独不用手机通讯。就像一枚定时炸弹，那会暴漏他太多的讯息，况且他天生不喜受到束缚，从全民视野蒸发三年五载也不是不可能。
　　前去赴宴的原因其实很简单，白兰杰索不知从何方式联系到草壁，接着是他，甜腻的声音顺着无绳电话流进了他的耳朵里：“如果小云雀加入密鲁菲奥雷的话，可真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结婚贺礼呢……顺带一提，骸君已经同意了哦~”云雀不清楚自己是否记得前半句话。

　　结果来到东京发生些意料以外的状况。
　　除了会出于利益与挑战欲望出席某些金迷纸醉的宴会，更多的时候云雀往往是在街边的暗巷打转，在房门逐一关闭、万家灯光渐渐熄灭时，看今夜流浪猫狗或奸商杀手，哪个会突然闪现出来。
　　东京有他的一块地盘，不大不小，他常年将其抛手给其他财团成员监管。偶然听闻有人趁他常年在外私自倒卖毒品，幕后人极有可能来自密鲁菲奥雷，而予之包庇的同伙极有可能与当地警视厅挂钩。
　　遭遇绑架倒是货真价实，手段与昨晚三浦把他抬进车里那招一般阴损。当云雀恭弥驾车甩开几名杂兵时，一辆越野吉普突然从街道角落里横冲直撞着迎上去相碰。知道其中有诈，对于这等杂兵云雀懒得敷衍，抚着额头眩晕着想要调转方向，有人拉开他的车门，高举一剂镇定剂倾身扎进他的青色的血管里，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充斥着四肢百骸。
　　然后他遇上三浦春，这才是整个事件里最大的变故。

　　三浦春悠长的呼吸声攀入他的耳膜。确认三浦春确实熟睡后，云雀侧过脸，乌漆漆的枪口和目光悄声恣睢她安静的睡颜，手指在扳机上滑过一道曲线后停顿至中央凹陷处。
　　即便没有她自作聪明的跑路计划，根据昨天情况得知到云雀入狱消息的草壁哲矢也会组建效果堪称梦幻的律师团前来迎接。虽然那个律师团，云雀恭弥一次都没用过。
　　但像这样简单的脱身也未尝不可。
　　可早说云雀恭弥不是理想主义者。他心中还存着一个疑虑：倘若警方早已知晓三浦春与彭格列曾经的关系，这一切只是三浦春的又一个任务，负责从他的嘴里掌握更多的情报？到那时候天真的究竟是谁？
　　眼前杀了三浦春、再真正切实地逃往其他地区是最万无一失的举动。
　　【我愿意相信云雀先生。】
　　【所以也请云雀先生相信我。】
　　三浦春的话在脑海闪过，眼前的脸孔却变得模糊迷离。最终他把枪收回，挂档开车。
　　疾行于雨雾缭绕的山路，他想这不是个好兆头。
　　别干傻事。他内心默念，瘦颀的颈间喉咙迅速滑动一下。

　　三浦春睡上了十年来最安稳的觉，以至于梦境都安谧纯真得带点傻气。
　　梦里她重新回到了十年前小春访谈的现场，只是是作为本次的特邀嘉宾，而主持人换成了好友京子。
　　“小春了解云雀先生吗？”
　　“并不十分了解。”
　　“两人先前有过什么交集呢？”
　　“呃，少得可怜吧。”三浦春挠头。“可是我觉得，其实云雀先生并不可怕，小春也不是真的怕云雀先生。”
　　只是，有一个破坏性行为从没敢也没决定告诉你。打自一开始私闯并盛校园时，因为跃墙时不小心把头上的丝巾挂在樱花树枝上，只好硬着头皮爬上树去取。在踩上树干高点时，刚好从二楼接待室的窗户里看到云雀先生审批文件的背影，彼时空色浓蓝，云雀被早晨的阳光覆笼着，微风从窗口灌入他披在肩上的外套。

　　然后啊，我萌生出想要购买单反相机的想法，把这静止的时间铭记住。可你似乎并不领情，突然察觉背后的视线回了头，结果可想而知，我从树上摔了下去。

　　年少轻狂时便懂得守护自己的东西，发型衣着甚至于武器都质素得浑然天成，是这样一个令人心安的活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