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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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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将这团语法和单词糊在一起的胶状玩意儿称之为论文?”
回到罗马的第十天。
被申请一事忙到焦头烂额的我在校长一通电话催促下不得不抽时间回到学校,在被邮箱里成堆的学生论文和各种考勤表折磨得精疲力竭之后,压在最底层的富二代的学期论文作为导/火索成功引燃了我这个炸/药桶。
我忍住摔书的冲动打了个响指,博士男在下一秒冲到我旁边,下班之前,他气喘吁吁地把那小鬼带到我面前。
我正坐在办公室里写着本月的教学计划,钢笔起落间抬眼瞟了一眼瑟瑟发抖的男孩,他当即腿一软差点跪下来:“教授我、我哪里写错了您告诉我,我立刻改正!”
我冲他笑了笑:“这有点困难啊,毕竟一份论文从开篇标题到末尾署名都没让我看懂一个单词的情况实在罕见。我记得作业内容是旁听一次恶性刑事案件的诉讼过程并独立进行案例分析,整理出十年间的相似案例,对它们的社会影响进行评估,再就法律条文是否有漏洞不足大胆猜测和提出更完备的应对措施。这种小小的实践作业对于一个法律专业的研究生不是很难,但为什么我在你长篇累牍的花体字里只读到一场法庭旁听实录呢,嗯?”
他脸上的血色正在退去,死灰一般的纸浆白正隐现而出。
“我想看见的是你的思维过程,不是你带着一部照相机去法庭再把照片粘在纸上带回来。”
“教、教授,”他磕磕绊绊地回答:“我,我在准备我的毕业答辩和事务所实习……”
“作为你应付作业的理由糟透了。”我把那份论文送进办公桌边的碎纸机中,按钮按下,纸刀只上下挥舞了几次碎末便尽数掉落,他的脸色已跟裁碎的纸片一般破碎不堪。
“本次作业记入你的毕业成绩,重写,三天后交到我的办公桌上,不然事务所的实习申请你永远也别想得到。”
我话还没说完,他已经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办公室,我听见走廊上有人惊呼起来,转眼博士男正用一副苦瓜脸色瞧着我。
“怎么了?”我关掉电脑准备离开。
“埃莉卡,你从威尼斯回来后脾气变得很糟。”
“So what?”
“我建议你在家休息几天,比如看场电影逛街什么的,总比你现在忙得直打转的好……”
“我的生活一直处于这个节奏,并且我觉得这能体现我的个人价值。”
“价……什么呀,真见鬼!”他一把拉住要下楼的我:“埃莉卡,听我说,有件事情我一直不敢告诉你。事实上,好吧,真要命,我可没有跟踪你……每天你开车来学校,都会有车紧跟着你到停车位,每次的车都不一样,连车牌都没有!”
我终于回头看他:“我知道。”
他的表情几乎是想掐死我:“你被那群黑手党监视了,监视了你知道吗!他们在威胁你!”
“被人威胁于我而言是家常便饭。”我正打开车门,“你还记得我的名片吗?埃莉卡·波尔塞林诺,曾用名埃莉卡·波维诺,罗马律师事务所首席律师,刑法学与国际法学双学位,专职研究恶劣刑事案件。”
博士男钻进副驾驶座咄咄逼人:“这次你面对的是黑手党,你知道这群亡命之徒和普通混混的区别吗!”
“很清楚。”我笑着发动汽车:“所以舍我其谁。”
“埃莉卡!!”
回到罗马的第二十天。
蓝波的电话依旧无法打通,我想他大概气愤之下把我列入了黑名单。彭格列的沢田竟然在一天晚上发来短信提醒我明天暴雨注意出行,惊得我从床上跳起来险些报警。然而他只是在随后简明扼要地说了说案子和一平的事情。
“她回中国了。”
字里行间充满了无奈,不知怎的我也觉得有些愧疚,似乎一切因我而起。一平是个好女孩,但我转念想到这样也好,她选择离开蓝波未尝对她的未来无益。
错的不是我。
之后我再没有听说关于波维诺家族的任何消息,只收到了洪伯发来的快递,他把一些跟我有关的文件和童年的照片送到我手上。这些就是全部了,深夜我抱着那个小包裹走回住处,晚风吹拂里我不禁有些凄凉地想,这些就是我在波维诺家族十八年的全部了么。
回到罗马的第二十五天。
我的话费呈几何倍数翻涨,连日电话几乎不离手,电磁波让我大脑一阵阵酸痛。博士男警告我如果我不想得脑癌英年早逝就离电话远点,还在某天下班时送来了蓝牙耳机。
“我讨厌耳机。”我向他抱怨道。
他正透过车里的后视镜窥探一路跟踪而来的无牌车辆,连日来不明人士对我的跟踪监控几乎无孔不入。某晚半夜三更我失眠,走出阳台想吹风,却与楼下值夜班的黑衣大叔远远遥望撞了正着。
“报警吧,不然给他们点眼色看看。”
那晚我只是发短信调侃了一下这群专业人士全天无休轮班守候的敬业精神,凌晨时分博士男便抱着几把猎.枪冲进我家:“我爸爸打猎时用的,防身应该没问题。”
我打开门连人带枪把他踢了出去。
斯图亚特给我的那把手.枪却一直装满子弹躺在我的皮包里。
回到罗马第二十八天。
内务部的见面许可从我电脑上弹出时,我正喝下泡面的最后一口汤。
“起来!”正值夏季晌午,天气闷热得如同烤箱,可惜我并非比萨饼或者苹果派什么的,过度蒸烤只能消耗我的卡路里。博士男在我对面的办公桌上睡得像一头死猪,我拍醒他时他惊叫着跳起来以为着火了。
“批准下来了。”我拽着他飞奔下楼,冲出空调房的那一刻烈日便用炭炉烤出的热烈闷得我几乎窒息。车子起动一路赶往市中心,博士男心有余悸地看着三伏天依旧牢牢跟紧我们的黑色车辆:
“他们为什么如此敬业?黑手党的工资很高吗?”
“还行,不过是女人和刺激多一点。”我心不在焉地回答,时间紧迫,我连闯三个红灯赶到了会面地点。
“埃莉卡,三个红灯啊……”
“无妨,你忘记我去年买车时用的是你的身份证吗?”
“Shit,埃莉卡!!”
当我下车边走边翻看手机短信,挨个向帮过我的朋友致谢时,我留意到了屏幕上方的日期。
真巧,我打开皮包找出妈妈的结婚戒指戴到手上。
今天是我的二十五岁生日。
会面时间定在下午14点,地点在罗马市中心——确保与司法机关合作者安全的中央安保处。在交出随身物品并经过严格安检后,我独自一人来到了一间接待室。
当天,我要会见的黑手党徒从意大利的一个秘密关押地点被押送到此处。在一个警察和一个武警护卫的陪同下,他进入屋内在我面前坐下,然后被摘除了头套。
陪同我的工作人员示意谈话可以开始并退出了房间。我看了一眼手表,不出意外我们还有四个小时可供交流。
然后我才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
有那么一会儿,他盯着我的脸一言不发,跟苏艾特父亲相似的憔悴面容木若老朽,并且不带有任何情绪起伏。他只是瞪着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不敢置信地打量着我,从眉梢到嘴角,从这个过度苍老的男人身上我找不到当年的半点影子。而他也满怀疑惑忧虑地注视着我,然而在他的视线转移到我手上的戒指的一瞬间,他眼中的光亮突然燃烧了起来。
“埃、埃莉卡……”
他激动得想站起来,身后的警察立刻上前按住他的肩膀,他还是只顾着看我:“你是小埃莉卡,艾丽(Iri)!!”
“下午好,波尔塞林诺先生。”我拿出笔记本和笔,准备记录。“容我自我介绍,我是罗马La Sapienza大学副教授,事务所首席律师——埃莉卡·波尔塞林诺,业内叫我埃莉卡·波维诺——关于威尼斯前日发生的一起未成年侵犯少女案,想在您处了解些信息。”
我朝警察点点头,他放开了激动不已的男人。
他还处在兴奋中,看着我的脸说:“你长大了……”他口齿不清地说:“真的长大了,那时我见你,还这么小一点呢,转眼间就长这么大了……你跟你妈妈很像,简直一模一样,都是蓝绿色的眼睛头发……”
我打断他:“先生,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他的那点笑容像是冷水在南极的寒风中迅速结冻。我低头翻了翻笔记本:
“蓝波·波维诺,这个男孩今年十五岁,可以确定他跟某个黑手党家族有血缘关系。一个多月前他在威尼斯被检察机关起诉试图强|奸,好吧,骚扰原告——一名年仅十六岁的女孩,名叫苏艾特。”
“苏艾特的身体检查显示处女|膜破损,但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没有确切证据足以指认是蓝波·波维诺所为,也没有目击证人和更为有效的证据。一审判蓝波·波维诺三年有期徒刑,在最后改成劳教三年,原告后不服判决上诉。但在等待二审期间,原告与其父亲因涉嫌私藏、携带并买卖巨额毒品被捕,原告方律师同时向法院递交了撤诉申请表示愿意与被告当庭和解,但法庭以毒品案可能为该案提供间接证据为由驳回请求。原告现暂扣警察厅,被告在一审前已被保外就医。”
“二审开庭时间定在一个月后,我了解到您曾作为法律顾问为波维诺家族工作。”我扫了一眼他:“希望您能提供有利证据,即使是间接信息也好,只要和波维诺家族有关。”
他紧抿起嘴,深深地望向我。
“艾丽,你说自己是首席律师,”他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是……哪一方的代理?”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原告,受害人苏艾特及检察机关。”
他的嘴角微微抽动,一时间表情五味杂陈,随即他双手掩盖住整张脸,肩膀剧烈地抖动。
“果然……”他嘴唇发白,咬着牙说:“你果然离开那里了……”他深吸了好几口气平复情绪:“你做得很对……很聪明,在原告被捕时立刻递交撤诉申请……嗅觉敏锐,行动力强,适时放手另谋出路……很好,就像个真正的律师。”
“我五年前就考到律师资格证了。”我提醒道。
“你今年多大了?”他忽然问我,随即懊恼地拍着脑袋:“原谅我,孩子……我没有多少时间观念,在被送来之前我还以为已经是午夜了大概……大学毕业以后实习,再成为首席,大学教授……你差不多三十多岁了吗,啊,看起来年轻很多……”
“很遗憾,猜错了。”我冷冷地说:“今天是我25岁生日。”
他明显被吓到了。
“我16岁上大学,20岁修完双学位结束了事务所实习,去年成为首席律师。”我控制不住自己说:“您想必对我的老师有点兴趣,波尔塞林诺先生。”
他不住地做着吞咽动作:“谁……?”
“帕茨法官。”
我竟暗暗得意地瞧见他一刹那几乎要叫出来的惊恐。
“帕茨?你怎么会?”他手足无措地说:“她……是帕茨一心要把我送上电椅,是她没有给我任何出路!”
“哦,帕茨老师,”我点点头:“她教了我很多东西。”
“艾丽,你……”他怔怔地看着我,双眼间凹陷的深度令人难受。好半天,他像只被扎破的皮球一样泄了气:“你过得不错……看起来……看起来过上了相当安稳富足的生活。太好了,算了……这样就好了……”
“是这样吗?”我反问:“一个月前我被彭格列家族的成员用枪抵着头,回到罗马的这一个月有四拨人日夜轮流监视我。我要提心吊胆以防被人暗杀,从我接下苏艾特的案子起。”
他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恐惧使他不住地摇头:“你不该与波维诺家做对,艾丽,他们……他们好歹把你抚养成人,给你提供了最好的教育。”
“在那之前还让我成为孤儿。”我插嘴道。
对面的男人埋下头看着自己皲裂的双手:“艾丽,我理解你,真的,我……我能理解你。”他嘶哑的声音压抑着哭腔:
“爸爸能理解你的心情。”
“你什么也不理解。”正是这句话让我从椅子上站起来:“你害死了妈妈,然后从此人间蒸发,只留给我波尔塞林诺和波维诺两个姓氏,一个抛弃了我和母亲,一个把我拥有的一切全部夺走!我不需要你理解,你能理解什么?是我眼睁睁看着母亲去世还是我无数次被仇家威胁?”
我几乎是朝他吼起来:“你不投靠波维诺为虎作伥,今天的一切都可以不发生,波尔塞林诺先生!”
他捂着脸痛哭起来:“孩子,这不是我的……不是我愿意的选择……当时的我除了为波维诺工作没有其他路可走,你那时刚出生,刚刚出生,你母亲乳汁不足天天生病……我没有别的选择!我是个律师,可在那之前我是个男人,是个丈夫,是个父亲!”
“别拿养家糊口的借口糊弄我!”我怒道:“我只知道在您的全力帮助下波维诺逃掉了无数制裁,再看看蓝波父亲出事后他们是怎么把你一脚踹出去充当的替罪羊!妈妈怎么为了救你出的车祸!你能懂什么,在监狱里一待二十年连时间都不曾感知的你又了解什么!”
“可我什么都做不了!”他也声嘶力竭地吼道:“埃莉卡,我什么也做不了!除了恳求首领收养你,那时的我什么都做不了!”
“不对……”我喘着粗气说:“你还有一件事能做,可这二十年你一直在逃避。”
我把戒指卸了下来。
“忏悔。”
我说:“对着你们结婚时誓言所用的戒指,向我母亲忏悔。”
他几乎用看待恶魔的眼神看着我。
“忏悔,波尔塞林诺先生!”我喝斥道:“就算你逃避,我也会追到七层地狱去!就在这里,在我面前,在诸神面前向她忏悔!你害了她,你杀了她,你毁了她的孩子!忏悔!”我把戒指砸在他脸上:“向你发誓生死与共的妻子,向我死得不明不白的母亲忏悔!向当年懦弱得臣服于黑手党的你忏悔!你这不知羞耻的黑手党徒!”
戒指在他粗糙的脸颊上划出一道血痕。
鲜血如注涌出,如同母亲最后嘴角的嫣红,美丽鲜明,预示着死亡的接近与到来。
时隔二十年,我在他面前哭了出来。
“忏悔,”我说,“她在等你的道歉,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