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雾》黄蝉

3、我可以问你的名字吗

　　第二天遥泉还是很早就醒了，却躲在被子里直到雾气散尽天光大亮才起床。吃了母亲留在桌上的早餐，他不知道该干什么好，就拿出琴谱来看。不知不觉到了中午，觉得肚子饿了，遥泉把早上剩下的饭菜拿到煤气炉上热了，吃了两口就放下了。他向来饭量不大，一只手拿着筷子吃饭还很费力，不如省点粮食。吃了饭看看钟已经两点了，他想起应该找个医院换药，费了半天力气才把自己的手塞进大衣的袖子，关门下楼。
　　院子里空荡荡的，难得的好天气里只有两个老太太躲在墙根晒太阳，时不时地聊上一两句。遥泉慢吞吞出了院门，沿着小街往前走。走到转弯处他习惯性地站住，左右看看。正在迷茫的时候，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喂！”
　　他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后面站着一个个子高高的年轻人，戴了一顶天蓝色的滑雪帽，藏蓝色的外套，磨白的牛仔裤，运动鞋，也就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吧，个子长得可真高，宽宽的肩膀，被太阳晒成金棕色的皮肤，嘴角向上翘着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下巴正中有一道凹印，更显得那笑容有极大的感染力。
　　天空中一片薄云飘过，太阳在云层里调皮地上下跳动，一会儿钻进云层收起光芒，一会儿又露出脸来偷窥地上的两个人。冥冥中仿佛有一种暗示，遥泉觉得面前的人十分熟悉，他努力搜索着记忆的底片，却怎么也找不到有关这个人的影像。一定是在某个地方，存着关于他的记忆，一定是很重要的，有关他和他，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没关系，现在遇上了，就好。只是不知道这亘古不变的太阳曾经何时照在过他们的身上，暖烘烘的，让人说不出的安心。
　　好象愣了很久遥泉才呐呐地说：“我认识你吗？”
　　“呃，你可能不认识我，但也许你认识它。”
　　男人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一拽，一只金色的狗头出现在遥泉面前。遥泉认出那是昨天早上的“罪魁祸首”，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你别怕别怕，它不会咬你的，它从来不咬人。”男人急忙说，“它只是想认识你，好奇，就这么回事。”大狗用脑袋蹭蹭男人的裤腿，对遥泉看了一会儿，摇起了尾巴。
　　“你昨天，没事吧？”男人探询地看着他。
　　“没事。”不知为什么，遥泉并不想把他受伤的事说出来。
　　这时大狗试探地往前走了两步，嗅了嗅遥泉的衣袖，突然伸出舌头去舔遥泉的手。
　　遥泉根本反应不过来，由着那看似凶猛的动物用温暖粗糙的舌头刷着他的手心。
　　男人哈哈地笑着说：“别怕，它这是喜欢你的味道呢。都是让我惯的。”
　　遥泉低下头，看到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正期待地望着他，不自觉地去抚摸狗狗的脑袋。大狗非常高兴地在他腿上蹭来蹭去，遥泉也笑了。
　　“看，它一定是因为昨天得罪了你，朝你道歉呢。”
　　“它叫什么？”遥泉抬起头问。
　　“没有名字。我叫他大狗。”遥泉心里十分纳罕，怎么这人笑得如此的霸道，一双眼睛死死把人罩住，竟是逃不出去。
　　遥泉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抚弄着大狗背上柔软的长毛，大狗舒服得闭上眼。
　　“我叫晋峰。”他的声音低沉，让遥泉想起大提琴的音色响起在空荡的湖面上，飘得远远的，又被山峰反射回来，留下一连串的回声，震荡着渐渐消失。
　　“嗯。”遥泉浓密的睫毛快速的抖动了几下，遮住了他的心事。
　　“你叫什么？”
　　“……遥泉。”
　　“哪两个字？”
　　遥泉抬起头，这个名叫晋峰的男人正看着他，脸上还挂着笑容。遥泉这才发现晋峰有一双狭长的杏核眼，深刻的双眼皮，眼角上挑，笑的时候眼睛就会微微的眯起来，逼得黑亮的眸子噼噼啪啪的冒出火星。在两人熟悉了以后，晋峰常自夸自己的眼睛带电，能电晕一大群下至十八上至八十的女性崇拜者。遥泉虽然从来都是撇撇嘴，但心里却微弱的同意这种说法。不然，依他的性子，怎么可能对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说出自己的名字呢。
　　“遥远的遥，泉水的泉。”
　　“好名字。”
　　头一次听到别人赞他的名字，遥泉不自觉地翘起嘴角。眼光波动之处，自然流露出一种少年的青涩和妩媚。晋峰从他眼里仿佛看见了另外一个世界。那定是世外桃源中的一口清泉，反射出湛蓝的天空和飘荡的云彩，泉边有细密的芦苇，在微风中舞动柔软的腰肢，晋峰俯下身去，在泉水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他回过神来，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摘下帽子在两手中互相抛来抛去，不到一寸长黑且硬的短发紧贴着头皮，棱角清晰的发际线显得硬朗而干净：“你是刚搬来的吗？我以前没见过你。这条街上的小孩我都认识。”
　　遥泉点点头：“我刚搬来三个月。”
　　“你昨天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
　　“好像我的眼镜不见了。”遥泉突然想起来。
　　“是这副吗？晋峰从口袋里拿出一副黑边眼镜，大大的镜框显得夸张而古板。
　　遥泉接过来仔细看了，然后戴上。那双眼睛被罩上了一个沉重的盖子，光彩一下子都消失了。
　　晋峰轻轻皱了皱眉。“你怎么连眼镜掉了都好像没知觉似的？难道你都没有觉得看东西不方便吗？幸好我捡到了。”
　　“我的视力没那么差。”遥泉一句话不自觉地溜出了口，看到晋峰好奇地扬起眉，急忙说：“正好这两天不用上课，所以就没在意。”
　　“对了，你知道这附近有医院吗？”遥泉岔开了话头。
　　“医院？有啊。那条街上就有一家社区医院，不远。”晋峰上下打量遥泉，“你病了吗？”
　　“没有，我只是……想找家医院换药。”遥泉伸出抱着纱布的手腕。
　　“怎么了？”晋峰眼光一闪,马上明白过来，“是昨天弄的吗？”面上的笑容也慢慢收敛起来。
　　“没什么。”遥泉摇摇头，并不想正面回答，急忙把手缩进大衣的袖子里。
　　“我……我陪你去。我认得路”晋峰很想道歉，但看到遥泉故意地把目光转向别处，又改了口。
　　看到遥泉并没有反对，晋峰拍拍手招呼狗：“宝贝儿，走吧。”
　　大狗听到吆喝，急忙窜到主人身边打转。晋峰走了两步，却没见遥泉跟上来。他回头一看，遥泉还站在原地，就又转回来。
　　遥泉手摸着大衣兜，略带尴尬地说“我……忘记拿药了。”样子活像考试考砸了的小学生。
　　晋峰哈哈大笑，拍拍遥泉的肩膀，说：“没关系，我们先回你家拿。有的是时间。”遥泉被他笑得不好意思，脸慢慢地红了。看看晋峰毫不在意的样子，遥泉也无可奈何。
　　遥泉走在晋峰的身边，身量只及晋峰的肩膀。大狗不停地来回跑着，蹭蹭遥泉的腿，更多地是围着晋峰打转，偶尔还高兴地叫一声。冬日的阳光斜斜地照在两人身上，拽出长长的影子，投在人行道上。湛蓝的天空下，行道树上的麻雀们正为了食物而忙碌着，也就顾不上听他们说了什么。总之是一个有意要补偿，一个无意间被吸引，年龄相近的孩子总有说不完的话题。有时候那个高个子的会停下脚步，冲那个矮一点的边比划边说，然后爆发出一阵笑声。那个矮一点的男孩起初只是紧闭着双唇，后来也渐渐的放松下来，有时也回应着什么。
　　麻雀们才不在乎人类在讨论什么，冬天还很漫长，最要紧的事对它们来说就是填饱肚子呢。反正时间还有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