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凉盛夏与苦痛笑颜》polar bear

4、初次淋湿 １

　　初次淋湿

　　那年秋天，有个人带着我看到从未目睹过的云卷云舒，一开始的云层轻柔明亮。
　　当时他对着阳光干净明澈地笑，我闭着眼微笑做梦，仿佛天空会永远澄净晴好。
　　直至那片天空下了最大一场雨。
　　于是有人高飞有人跌落，结果都不外一场鲜血淋漓，
　　第一次淋湿一直在尽头等候，原本笃信的晴朗，只是被青春照亮的沿路，积雨云原来可以倾泄得那么残忍，当时还没淋湿过的我们从未料到。
　　——题记
　　九月开学。
　　我升上高二。
　　高一刚入学跟好友然然说三年里游遍校园的每个角落，好好弥补中考复习用掉的时间，结果高二的功课越来越繁重，我和然然就越来越没玩心。
　　凝望教室里最高大透亮的窗户，外面天空纯净高远，验算纸上偷偷乱画，然后扔掉。
　　然然面对面盯着我说。
　　“纤，你变了。”。
　　我的手指从练习册上滑落，太阳忽然掩埋到云层里，光线昏暗，我的回答被上课铃淹没。
　　我说：“是啊。”。
　　“我……变了，安静了，没心思去琢磨同桌的人家住哪里，也不想打听老师是不是预备多加几节课。”。
　　如同忽然隐没的阳光，掩埋在那些习题里，呼吸笔尖流出的墨水味儿，发不出任何声音。
　　有人说文科班里的男生不是成绩太差去不了理科班，就是一心学习连衣服脏得发出阵阵气味都不知道的偏执狂。
　　尘。
　　是在一大片不修边幅或只想往球场网吧跑的男生里，特殊的存在。
　　注意到他简直太容易，那天下午所有的光线沉郁微弱，我的眼光不知该投向何处流离失所。纯白衬衫和纤细手指上拿着的纸飞机聚拢我失散的焦距，对准那个干净的男孩子，不再转头。
　　周一换座位，和他做到同桌，书本上叶微尘三个字干净秀气，我看着他的侧脸，呼吸有点停顿，他撕下没写字的纸，手指灵巧地折叠着，我看着他如同在看艺术品。
　　直到那个纸飞机完成。
　　他毫不犹豫地把折好的纸飞机扔出窗户，纯白无辜地划过，好似在梦里无数次流溢的弧线，在我面前掀起一点点清凉的风，回头看到他嘴角若有若无的笑。
　　那个纸飞机飞出了所有人微微闭着眼的下午教室。
　　心里有种突如其来的满足没法形容。
　　有时候他会突然消失，然后第二天又来上学，他穿过排排座位，我不由自主抬头。改作业时脱口而出问班主任他为什么早走。
　　“叶微尘，只有外婆带着他，他外婆来找过我，说身体不好，有时候让他早回去帮忙做家务。”。
　　我忍不住问他父母怎样了。
　　“他父母啊，我不知道，可能去世了。”。
　　以后的日子我仍然在高大的窗户旁边凝望，始终相信云层里有种东西说不清也得不到，尘把折叠好的纸飞机丢出窗户，那些白色在望不到边的蓝天里迅速消失，时间恍然。
　　初春。
　　下课铃响，然然拉着我说放学后去逛街，尘和老师说要回去看他外婆，我握着然然的手说下次再去行不行，然后就趁传达室的人不在跑出学校，临走前让然然放学帮我带走书包。
　　就这样跟着他穿过了街道。
　　他家在城市角落的一个小巷子里，绕过几课还没长出叶子的大树，视线尽头有一幢略微破败的小白楼，看上去只有四、五层，白色的楼体上有些颜色已经剥落。
　　阳光流离到不知什么地方，我一直跟着他走进楼道，上楼梯前他回头对上我的目光，我沉默着笑笑，然后说我叫岳纤纤，想跟着看看你好不好，他家里一切正常老人看上去很健康。
　　天突然阴得很沉一切心领神会。
　　尽管他回来帮忙搬煤气罐，但以前几次，应该说是逃学吧。
　　第一场春雨忽然倾盆，我在他家里和他面对面，他说等雨停了你再回家，我说好吧。逐渐停了的雨里弥漫着黄昏清凉的空气和稀薄的微光，光线隔着单薄的窗户玻璃透入，在我们俩之间化开，偏过头看他的侧脸。
　　第二天。
　　他双手放在课桌上回头看我，我的眼光掠过他还青涩的肩，课间的教室人来人往，有人大声说话，他嘴角弧度刚好，眼睛里有点说不出来的意思在晃荡，像落在手里握不住的春水。
　　那个表情好象微风细雨似的温润，我从头到脚有什么东西被融化。
　　很意外的我对他的逃学和谎言根本不反感，反而有点想再看到他的静默和微笑。
　　从此我和他一起在迎面吹来的风里轻快地跑过，把纸飞机放肆地随着风扔到远处，视野里浮动着笑声，后来有过几次跟着他逃课，天空忽然变蓝。
　　那个春天里的植物放肆生长、茂密发芽，草地和树林在天空越发纯净的几天染上朦胧的新绿，稚嫩得仿若雨雾，在空气里弥漫着的气息，掀起一阵潮湿。
　　尘还是不倦地折那些纸飞机，我低头写英语练习，他扬手把纸飞机丢出去，窗外一片淡色风景，我静静呼吸，空气温润，绿意随着视线蔓延到天边，云朵倏忽不见，风轻轻吹过脸，尘下颚微扬。
　　然然从功课里挣扎出来的间隙，我和她一起对着书店里的悲情小说，总觉得自己和那些境遇悲惨的主角特别有共鸣，只是看了篇叫《流年》的文章之后大受刺激，从尘的手里抢过刚撕下来的白纸写上一句在心里盘旋许久的歌词。
　　Something we will never have again
　　那天我和然然头脑发昏，不约而同地想人为什么一定要分开、要死掉，最后我们一起看着窗外的归鸟，眼睛仿佛被纸飞机投出去的弧线轻轻掠过，尘在旁边柔声说我们都还小，分开啊死掉什么的都轮不到我们，那句话我特别特别相信。
　　我们都还小呢。
　　要分开，要死掉，都轮不到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