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皇吏鸣翠柳》胡芩

2、回府

　　李嬤嬤望着专心盯着两张“保证书”的柳苒，小心道：“小姐，一会就要进府了，进府之后，你要给老太太磕头、给三太太行礼，这两样东西，还是交给老奴帮你收起来吧？”

　　柳苒微微一笑，道：“也好。”把两张保证书仔细叠好，交给李嬤嬤，接着道：“嬤嬤可要把它藏好了，说不定，嬤嬤要指着它养老呢。”

　　一刻钟之后，马车到了柳府门前，也不停留，直接就从侧门进去了，到了二门门前，这才停了下来。车停稳之后，柳憨和李伯退了出去，李嬤嬤和柳条儿下车之后，与迎上来的柳府老嬤嬤一起，扶了柳苒下车，又扶着她坐进一旁停着的软轿里，由壮年仆妇抬了往内院走。

　　柳苒坐在软轿里，不敢随便乱动，却长长叹了一口气，再过一会，她就得挥别半拉子梁琬、做真正的柳苒了。这一家子人，不知道好不好相与？

　　柳苒感觉软轿过了四道门之后，终于停了下来，李嬤嬤撩起轿帘子，她刚把手递出去，就被一只温软的手掌一把托着，然后，一个爽朗的声音传了进来：“三姑娘终于回来了，老太太这阵子，每日都要念叨好几十遍，天天催着我，务必遣人到城门口打听。这下好了，终于来了，老太太不需再劳神念叨，我这个做婶婶的，从今日起，就可以享享侄女儿的福了。”

　　来人竟是三太太陈氏！柳苒压下心头震惊，稳稳下了轿，而后，对陈氏深福一礼，道：“侄女回府，对三婶多有劳烦，先在此谢过。以后，侄女有不周之处，还望三婶多加提点，但凡有侄女能搭把手的，也请三婶尽管差遣便是。”

　　陈氏笑呤呤看着柳苒，道：“三姑娘跟先头二伯母一样，爽利能干，你的话我可真放心里了。先进屋去吧，老太太该等急了。”上前牵了柳苒的手，一起走进了院里，穿过天井之后，就到了正屋之前。

　　柳苒低着头，眼睛往两边一溜，门口站了四个丫环、两个嬤嬤，皆衣着整齐，衣料很好，花色却不张扬。心里顿时便有些打鼓，她的亲祖母，不会是个严厉的精瘦老太太吧？

　　她还没跨过门槛，陈氏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老太太，三姑娘我可给你带来了。你好好瞧瞧，比起五年前，可长高了一尺不止呢！脸色也红润了，整个人都比以前俊了！”

　　柳苒被程氏牵到主座面前，她来不及抬头细看，就“噗通”跪倒在脚下的圆垫子上，从容磕了三个头之后，并不起身，而是跪着挺直了身子，抬了头，望着面前满头银发的富态老太太，唤道：“祖母，不孝孙女、苒儿回来了。”

　　她的话刚落，就被老太太一把搂进了怀里，她一手拍柳苒的背，一手抚柳苒的头，哽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起来，快起来。一晃五年，三丫头都长这么高了，祖母老了，祖母老了呀。”

　　柳苒有些呆愣，老太太的样子，好像真的很想念自己，跟自己外祖母的描述，并不那么符合呢。柳苒借着老太太的搀扶，站了起来，而后，扶了老太太坐回原位，回道：“苒儿是长高了，但是，祖母还跟苒儿离开时一般模样。”

　　陈氏在一旁笑道：“老太太，你听听，三姑娘多伶俐。这下，你可把心放下了吧。我早就跟你说过，将军府那边的亲家老太太，疼三姑娘也疼得紧呢。看，三姑娘如今长得多好，多懂事？当然了，我们柳府的姑娘，全都是好的。”

　　老太太“呵呵”笑着，道：“今日也没有外人，我们就自夸一回吧。三丫头自然是个好的，你的四丫头，也是个顶尖的。如今三丫头回来了，我记得她跟四丫头是同一年生的，今年都是十三，两姐妹正好作伴。以后，三丫头用得着你的时候多了，你可别嫌烦。对了，四丫头什么时辰回来？”

　　陈氏笑道：“大姑奶奶家的二姑娘今日宴客，蓉儿不知道今日三姑娘到家，一早便去了赴宴。刚才媳妇已经遣人去接了，半个时辰之内便会回转。”

　　老太太没有接陈氏的话，而是转头问柳苒：“三丫头，锦州到东京，相距千里，前些日子，你舅舅的信上说，有人护送，怎么今日不见来人？”

　　柳苒答：“小舅舅带了二表兄、三表兄一路护送，他们今日进城之前，接到大舅舅的急信。小舅舅他们护了我进城之后，又即刻出城往西山大营去了。小舅舅临走时跟我说，处理完公事之后，三日之后，再来拜会祖母和父亲。”

　　老太太叹一口气，道：“这做将军的，真不容易。”这才转脸对陈氏道：“三丫头的住处，想必你已经收拾好了？”

　　陈氏笑道：“媳妇前些日子就把云深馆收拾出来了，床帐被褥、摆件家私，也都布置妥当了。只是不知道三姑娘喜不喜欢，待三姑娘看过，若有不满意，媳妇再重新捣鼓一番。三姑娘带来的四车行李，也都搬到云深馆去了。”

　　柳苒赶紧站起来道谢：“劳烦三婶了，三婶拾掇的，苒儿必定喜欢。”

　　柳苒又偷看了一眼四周，发现屋里再没有主子模样的人，便道：“祖母，苒儿想去给母亲请安，顺便看看六弟。”

　　老太太闻言，愣了一下，而后笑道：“苒儿真是长大了呢。你母亲前些日子感了风寒，还在床上躺着呢，你用了午膳，待她午睡醒来，再去不迟。六小子今年也有六岁了，长得随你爹，这个时辰应该还在学馆里读书呢。”

　　柳苒只得转了话题，陪老太太说话。她捡了些锦州以及一路上的趣闻，增增减减、添油加醋，陈氏也不时在一旁凑趣，逗得老太太不时“呵呵”大笑。

　　正热闹着，嬤嬤进来回报：“大姑奶奶带着表小姐和表少爷，跟着四姑娘一起回府来了。”

　　老太太道：“自三丫头小时，熙儿就很喜欢她，如今听得三丫头到了，果然等不及！今日三丫头刚回来，他们表兄妹也自小玩在一处，大人也都在，让他们都进来吧。”

　　陈氏闻言，立即指挥丫环们搬凳子、沏茶，不过半刻，就布置好了迎客的一应物事。柳苒在一旁看着，心服口服。

　　门口脚步声响动，柳苒赶紧站了起来。抬头一看，当先一个中年妇人，仪态端庄、衣着华丽，后面跟着的两男两女，都正值青春年少。赶紧上前几步，对中年妇人深深一福，道：“苒儿给姑母请安。”

　　妇人一手扶起她，不住打量，半刻之后，道：“长高了，更俊了，懂事了。”扭头一指左边的红衣女孩：“这是你二表姐，。”又一指身后的蓝衣少年道：“这是你大表哥。”最后，拉住绿袍少年，笑道：“这是你二表哥，小时候，你们可是整天玩在一处呢，你还记不记得？”
　　柳苒赶紧上前跟他们一一行了见面礼，又跟另外一个粉衣女孩——四姑娘柳蓉互相行了礼。

　　大家行完礼，一一坐下之后，大姑奶奶打开话匣子，从柳苒出生说起，一直说到她五年前离开东京去往锦州。最后，总结道：“先二嫂子是个没福的，如今苒儿这般模样，她竟无福消受。”柳苒赶紧低了头，耳边听得老太太道：“熙儿，你少说两句罢。”又对柳苒道：“三丫头，你也别难过，你如今长大了，你娘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的。”

　　柳苒“嗯”了一声，却不抬头，捏了帕子假装拭泪，利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后面进来的四位少年男女：粉衣的柳蓉，瓜子脸，大眼睛，眉目含笑；红衣的二表姐云桑，圆脸，面目和善；蓝衣的大表哥云桥，已经有了大人的模样，一本正经坐着，目不斜视；绿袍二表哥云桐，也是恭谨坐着，却也在偷偷打量四周，不妨之下，两人眼光对个正着。柳苒赶紧把目光移开，心怦怦跳个不停：真是要死了，临行前外祖母千叮万嘱，务必不能丢了老谢家的脸。这才进门不到一个时辰，偷看就被人逮个正着！

　　柳家跟外祖谢家，一个书香世家，一个武将世家，向来就互看不顺眼。外祖母怕她回府之后，被人笑话不知礼仪，一年之前，就很有先见之明地请了宫里出来的老嬤嬤，专门给她开了半年的淑女速成班，从衣食住行、坐卧起立各个方面对自己进行魔鬼训练。外祖母用心良苦，怕的就是到了柳府之后，自己的心肝外孙女，受了柳府老顽固的挑剔。柳苒的训练成绩很优秀，今日进了柳府之后，一路过关斩将，没想到毁在了据说是自己青梅竹马的少年手里！柳苒横下心，反正已经被看见了，多看两眼又何妨？便又偷溜了云桐一眼。没想到，他居然还在盯着她看，这一下，眼光又碰个正着！柳苒暗笑：最失礼的可不是我！有了底气，也不避，而是对他微微一笑。侧对面，云桐愣了一下，脸居然慢慢红了起来。

　　柳苒愕然，可是，没等她想明白，老太太抚了她的头，道：“三丫头，别难过了。刚才门房来报，司徒府送来一个丫环，欧阳府送来一个嬤嬤，都指明是送给你、向你赔罪的礼物，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