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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威尼斯的早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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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去丽江,伍袁最喜欢的是早晨的老城。看阳光破开晨曦,落在不起眼的角落,照见华丽的痕迹,照见颓败的颜色。
算如今,同样的故宇悠悠,同样的小桥流水,同样狭窄曲折的街道,同样的早晨,同样的人影萧疏。只是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一个在海边,一个在山间。一个有老人掌着烟杆坐在门槛,一个有老人孤单遛狗走过路边。
它们甚至连热闹都是一样的,在白日里开始,在黄昏前结束,琳琅满目的商铺比翼连辔,纷至沓来的游人摩肩接踵。各种各样的语言,各种各样的面孔,兴高采烈地穿行在小街短巷,然后提着各种美丽而不实用的纪念品满载而归。
旅行本就只是生活的一部分,是所有走过的路里面的一小段,所图的当然也只是一时的快乐。
而她曾经何尝不是那热闹中的一员,说话说到口干。
可是早晨的老城仿佛永远是安静的。没有神色匆忙的行人,没有人声如潮的拥挤。可以慢慢地、慢慢地做很多的事情。
早餐是旅馆提供的自助早点,小碟子小浅碗摆了一桌,这是奶酪,那是火腿,这是果酱,那是黄油,刚出炉的金黄香脆小面包,整整齐齐码在竹布篮子里的甜牛角包和切片蛋糕,玻璃杯里是橙红的鲜果汁,手边永远放着一杯香浓的热咖啡——伍袁一直觉得所谓欧式早餐,不过是为了让早起的人在复杂的用餐过程中慢腾腾地真正醒来。就像她自己小时候,喜欢晃悠悠地闭着眼睛刷牙洗脸,自以为这样就可以再多睡那么几分几秒。所以,她并不讨厌这样繁琐的事情,甚至从一开始就有着莫名的熟悉。
如果是在家中,也许还有报纸放在桌前,看昨天的旧事写成今天的新闻,然后接下来的一整天,和人闲聊时都会有所谓走在前沿的话题。然后下班回家,然后吃饭睡觉,然后又是一天。
侯雨一边切面包一边说:“从前看你上学总是行色匆匆的样子,要么提个饭盒哐哐铛铛,要么在学校门口买点豆浆油条,真是很难想象你也有这么耐心地坐下来吃早饭的时候。”
伍袁低着头咬了口夹着奶酪的小面包,咽下去,状似若有所思一般想了想,然后“哦”了一声,再无下文。
从住的旅馆出来,往博物馆的反方向走,走不了几步就是宽阔一如海面的外河道,没有风,沿着岸边慢慢走,视野极开阔。遥遥看见对面小岛上白色的教堂,整点的时候会敲钟。海水不急不缓拍打着堤岸,波澜的水面在朝阳中流光闪烁。美哉。
伍袁蓦地想起于兰说过的话:只要钱多,哪儿都是好玩的;只要人少,哪儿都是浪漫的。
细想想,这话真是至理。
只是浪漫不浪漫,与她何干?与他们又何干?
就像现在,她尽职地解说:“前面就是从前的海关。‘海关’这个词最早就是由11世纪的威尼斯共和国造出来使用的。因为它的城关是开筑在海上,故名海关。海关角建筑顶上那个金色的圆球则象征了这个城市的端点。然后这里我们要转路,往内河那边走了,前面有Santa Maria dela Salute教堂,它是一个八角形的建筑,为纪念16世纪威尼斯所熬过的瘟疫而修建。Santa Maria 指的是圣母玛丽娅,Salute 则有拯救的意思。这种八角形的教堂并不是常见的式样,所以很值得一看……”
侯雨陪在她身边一路行来,无不是尽职地听着,尽职地点头。
从前无论带团还是散客,每日里也无不是这样机械而重复的事情。想到这儿,伍袁自己都替自己觉得有点悲哀,但她尽职地不会表现出来。
看过教堂,他们在码头坐船,去到对岸。游人慢慢得多起来,就像是慢慢恢复生机的活泉,从泉眼里流出细细的水,积到了一起,慢慢涨起来。
看过叹息之桥,奢侈的总督府,金镶的教堂,高高的灯塔,还有满地鸽子的广场。
走过一个又一个小巧的教堂,看提香的画,在没有明灯的殿堂里,绚丽而厚重的色彩。
走过一家又一家玻璃制品店,看那些流光溢彩的图案裹在一块块透明中,拿到手里,就凉浸了指尖。
然后走到了Rialto桥。那电影里看过小说里讲过的桥,转出某个拥挤的小巷,突然就到了眼前。那是所有的游人都要踏过的地方,横跨在运河上,迎来送往的运船和冈多拉从桥下过,热闹非凡。
他们在这样喧哗的热闹里,高高兴兴地看蓝天白云下风光迤逦。Rialto桥西边小巷里有一家老披萨店,小到不起眼的门面,门前装饰的居然是瘦身版的多立克柱。直径约半米的披萨上切下一块来,放进石炉里烤了,再用油纸一包就递到了手上来。
“很好吃的,我最喜欢这家的蘑菇的。他们的面饼里加了橄榄油和茴香菜,看着厚厚一层其实很松软的,很香的,你吃啊。”放爆竹一样噼里啪啦说了一段,伍袁已经一口咬下去,微微嘟起的腮帮,可见吃得甚欢。
两个人一人拿一大块坐在长木椅上,这是披萨店附近的圣保罗广场,除了圣马可广场估计就数这里地儿大。和圣马可广场不同的是,它只是一处开阔的空地,毫无装饰,游客鲜至,一处饮水口。两三株瘦树,在暖暖的阳光里站不直身子,树叶稀疏。侯雨看她一会儿,笑道,“你喜欢,多吃点好了。”言毕,终于也学她咬了一大口。
晚饭是简单的意大利海鲜面,浓浓的橄榄油香气。每一天每一处,都充斥着意大利的味道。
然后还是在旅馆的穿花廊前,伍袁对侯雨讲:“明天要早起,早点休息吧。”他低着头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廊前有玫瑰花,早就开过,剩得几朵稀稀疏疏间错在碧叶枝头。藤蔓的植物爬满了庭院里矮矮的墙。如此静谧的夜晚,初秋时节里天色还是暗得较晚,那四围墙上的天空是淡淡的墨蓝色,还看不见星光。
她早早回到自己房间里,走了一天,却怎么也睡不着。
怎么能想到繁华的旅游景点附近还有如此安静的住所。站在小桥上还是人声喧哗,过了桥,转个弯,全都不见。
躺在床上想起多年前在丽江的最后一个夜晚,她跑去听古乐。去得晚了,只落得坐在木门槛上的份。夏天的夜晚坐在通风的地方其实是件美事,身后就是天井,柚子树的枝干刮到了青瓦的屋檐上,廊下有灯,笼在普普通通的篓子里,那些树影斑驳,印在刚刚水洗光亮的青石板上。
说是纳西古乐,原是道教音乐的一部分。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老房子的堂屋,不再光滑的手抚过那些经年的琵琶胡弦,竹笛清扬,二胡暗哑,那些上了年岁的乐器泛着润泽的光辉,流出水一样的乐章,像清泉,像细雨,像泪珠。
她一个人在华灯初上的时候来,然后曲终人散尽,一个人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