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述的故事》seeter

1、第 1 章

　　每天快放学时，时间总是过得特别慢。我望着窗外的夕阳数到第三千五百只绵羊，下课铃声响了。
　　“一起走吗？”同桌的阿珊好心地问我。我摇了摇头。
　　这是常有的情形。孤僻而沉默的我，总是习惯独自来去，很少有和朋友们结伴的时候——如果阿珊这个好心女孩能称作是我朋友的话。　　
　　“那好吧。”阿珊冲我笑了笑，眼神里有一丝同情，“那我先走了。”
　　我点点头，领受她的好意，感激道：“谢谢你。你的心跟你的人一样漂亮。”
　　阿珊不好意思地涨红了脸，在晚霞里更显得明媚动人。校花就是校花，果然与众不同。

　　三三两两的身影都走得差不多了，天色也有些黯淡下来，我收拾书包，慢慢地走下楼。
　　楼梯下去，前面是带喷水池的广场，接着直通校门的林荫大道，但我更习惯穿过楼侧草丛，沿一条罕有人至的碎石小路，丛后门走出学校。
　　今天的程序与往日有些不同。一个高高帅帅的男生，在楼梯口拦住了我，神情有些犹豫。
　　我认出他是学校篮球队的队长充泽，很多女生的梦中情人。听说还是什么名人之一。
　　我停下，以疑问的目光看向他。
　　充泽脸色有些惶惑，象是自己也不能确定，等我的耐心快要用尽时，才支吾道：“那个，听说……你相信一些……奇怪的东西……”
　　“没有那种事。”我干脆地回答。心里再度将一年级秦布那小子骂了一遍。这人是我在锻炼远足能力时偶尔救下的，虽然千叮万嘱他不要乱讲，想来他还是藏不住话，漏了口风。难怪有人说，世上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
　　其实还有一种方法也可以，就是施法消除记忆。可惜我的修行不在这个方向，不会。
　　充泽还是拦着我，神情虽怀疑，动作却颇坚定：“请你帮帮我。”
　　这位篮球队长长手长腿，略伸展开就将狭窄的转角堵得死死，瞧着他的身材我颇不是滋味，同样是男生，我为什么就要比他矮一截。不过这也无可非议，我十数年来的时间多数放在盘膝幂想上，当然练不出肌肉。话再说回来，肌肉就有用么？还不是一样要找我帮忙。
　　心情略为转好，语气也有所缓和：“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不知道。”充泽坦率地道，在看到我陡然凶狠的目光后，才勉强补充，“我最近总是头痛，还有总做同一个恶梦，白天上课打球都没精神……什么药都吃过了，都没用，有人告诉我可以来找你。”
　　“找我么？”我眯起眼睛，现在先无暇顾及谁泄密，倒是这位队长身上传来的气息确实有些可疑，“我又不是医生。不过你那梦，也未必都是恶梦吧？”
　　充泽在我不怀好意的注视下，腾地红了脸。我拍拍他的肩，安慰道：“没事，生理反应嘛。不过，如果你不想头痛的话，明天中午，把你房间桌上那盆碗莲搬走吧。记住，离你的卧室至少要隔十米。”
　　“为什么？你怎么知道我房里有盆碗莲？”充泽愣愣地看着我，看表情，大概有些怀疑我是否偷窥过他家。
　　这么明显的事还用问。我尽力掩去脸上的不耐：“你身上有碗莲香味。而这种植物，大约没多少人放在地上罢。”
　　“可是，我的梦……”
　　“那是你A片看得太多。好了，就这样吧，下回别来找我。”我推开他，匆匆向外冲去。这或许有些不礼貌，但小小的不礼貌与我那只宠物凶恶的眼神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

　　□□果然早就候在墙上。我才走出校园后门，它就猛地跳下来，有力的尾巴差点扫到我眼睛。
　　还好，爪子还没有亮出，看起来还没有很生气。　　
　　“喵喵喵，喵喵……”别人听起来只是猫叫的声音，我听起来却是一连串抱怨。
　　“啊，你说我又多管闲事了？”我将肩上的书包紧了紧，不以为然，继续向前走，“妖怪不应该干涉到人类的世界，这是你也同意的观点啊。”
　　“喵喵，喵喵……”
　　“你是说那个花妖也是真心喜欢充泽，所以我不该插手？”我仔细地倾听着□□的意见，想了一下，“可是人和妖的波长不能融合，本来就不该在一起的。幸好那朵茶花成精时间还短，只能有限度地进入充泽的梦里，要不然充泽会被它害死的。”
　　“喵喵喵喵喵喵……”□□激动地大叫起来。

　　啊，虽然路上人不多，可是一只黑猫这样大叫，还是会比较引人侧目。
　　我赶快拎起它，抱在手中，一只手捂住猫嘴：“好啦，我知道我知道，只要有真爱，妖怪和人类也是可以在一起的……不过那只限于极高等级，可以自如控制力量的妖怪啊。”
　　□□不叫了，改成四肢用力地挣扎，我低头一看，才发现刚才一时心急，卡住了它的咽喉，差点令它窒息。
　　放开手，报以一个和善的微笑：“我不是故意的……”
　　“你就是故意的。”□□跳离我身边三尺，愤恨地瞪着我：“你明明是在怪我刚才数落你。”
　　“那你知道了还要说我？”我耸耸肩。
　　“你……”□□气得说不出话。

　　□□是我在一次偶然的事件中遇到的。以后就一直跟着我。我蛮怀疑它的前身并不象它所说的那样，只是一只古老通灵的黑猫，但它坚称就是这样，我也没法子。
　　不管它原来是什么，现在用了黑猫这种低级形体，法力就会相应地降低，加上我本来就专修降术一门，所以……它现在打不过我。
　　我，阴小夜。
　　一个父母都在外地，独自居住的，普通的高中男生。
　　不同的是我天生就拥有某种……能力。据说通灵者都是与生俱来的。我不知真假，因为我除了母亲外，再也没接触过别的灵异者。当然，妖物不算。
　　这就是我为什么一眼就能看出充泽的灵体被花妖妖气污染的原因。

　　不过今天还有件事要做。
　　“那个地方到底在哪里？”
　　我在一群高楼间迷了路。嗯，我承认我对冷冰冰的砖石结构并无辨别力。
　　□□不屑地瞄了我一眼，四下嗅了嗅，随后跳到一条小巷口。它本来就长得很象小黑狗，这般动作，就更象了。我赞叹地看着它，一只酷象狗的猫……做成标本应该很难得吧。
　　天已经黑下来了，路灯一排排地并列着，与楼层中映出来的一格格灯光相辉映。
　　可那个小巷里是深暗的。巷口唯一的一盏路灯光线黯淡，几乎照不进去。
　　“快些啦，他就在里面。”□□不耐烦地大叫起来。真奇怪，这只对人对事都冷漠的猫何时会变得如此积极了，明明与它无关吧。
　　“好了啦，就来。”
　　我嘀咕着，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留神避开那些西瓜皮。
　　总算在角落深处看到了我想要找的那个人：一个七岁左右，正蜷缩坐在地上，象是在哭的小男生。
　　□□微露急躁地在小男生周围上窜下跳，却得不到一丝注意，最后只好坐到小男生对面的长椅上，尾巴敲打着椅背，以玻璃珠般的，冷酷的眼神催促我。

　　我叹了口气，走到小男生身边，拍拍他的肩，露出一个我认为最友好的笑容：“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小男生抬起头，警惕地看着我。
　　我自顾在他身边坐下，解开书包，拿出三只奶油长面包，自已啃一只，一只扔给□□，另一只递给小男生：“还没吃饭吧，来，吃这个。”
　　小男生下意识地拿在手里，可是却不往嘴里送。嗯，虽然是养父母带大的，教育得倒挺好，知道不能乱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我带头做示范给他瞧，一边吃，一边闲扯：“来，我们先认识一下。我叫小夜……”
　　等到他一只面包吃得七不离八的时候，我也跟他混得象多年老友了。
　　“哭啥，不就是知道你父母不是亲生的么？这也值得跑出来，离家出走？”
　　我安抚地拍着他的头，潜意识中把它当成那只黑猫的背脊，小男生咬紧牙，眼中还有泪花，也不知是仍在伤心，还是在强忍疼痛，一言不发。　　怪倔的小子。倒也不枉我专门为他跑来。

　　“好了，你叫京是吗？我直说吧，我是受你父母之托，来交给你一样东西的。”
　　一支小小的银箭躺在我的手上。虽然光线黯淡，岁月悠长，仍然掩不出箭尖的冷厉寒光。
　　“这是什么？”京以眼光询问。
　　又要讲故事吗？我认命地叹了一口气，几乎是多余地问了一句：“你真确定，你要知道吗？”
　　“当然。”这两个字倒答得毫不迟疑，坚定有力。
　　“好，那么，迎接你的命运吧。”我亦变得严肃。无论如何，这小子的一生将会因为我要告诉他的事而改变。

　　“开始吧。先声明我没有讲故事的天分，但你已经不能免听，也不可以中途退票。”
　　“大约一百多年前，有一个吸血鬼——不要这样看着我，就是吸血鬼，你没听错，你可以将它只当作个神话来听。
　　他叫安米，是吸血鬼中等级很高的那种，法力极深，一千多年来躲过了无数吸血鬼猎人的追杀。有一天，他来到了一个城市。
　　吸血鬼和恶灵不同，他们用餐——我的意思是吸血——如果数量不大，是不会致人于死的。安米是其中老手，他不想引起世人注意，因此轻易不会杀人，他的技巧也很好，有时他的猎物甚至感觉不到被吸血。
　　一天夜晚，安米照例出去觅食，在黑暗的河边，他遇到一个想跳水自杀的年轻女孩，安米上前拦住了她，耐心地劝说她相信世界，相信神……当然，这些东西对他来说纯属胡扯，他的目的，只是在她死前伺机吸点血，你知道，人死了之后，血就不再美味了——别瞪我，我不是吸血鬼，只是如实叙述。
　　可是事情突然变得很奇怪……或许是真有命运这东西在，那女孩一抬头，眼神黑幽而惶然，安米心里突然一跳，好象有些什么不一样了——一个吸血鬼，居然对一个人类一见钟情了。”
　　我停了停，看向京，他正全心全意竖着耳朵听，好象没察觉□□已经跳到他的背上，安静地趴着，呼噜一起一伏，很有节奏。
　　“有时我怀疑吸血鬼这种生物，是否因为生理机制变得极为缓慢，脑能量却急速运作，而导致情感变得极其丰富，要知道，根据记录，在近一千年，吸血鬼发生不可测爱情的比率是百分之三十，较人类还要高上一个比较级——啊，不说这个，继续。”看到□□威胁的动作，我识相地收起我的吸血鬼理论。
　　“好吧，套用人类的老话，王子和公主过着幸福的生活。女孩叫依，安米除了没告诉她他是吸血鬼，别的什么都不隐瞒。问题就在这里，依开始想要一个孩子，可是他们一直没有——当然不会有，吸血鬼的机能是趋于停寂的。依不知道这些，她每天都在盼望着。两年过去了，她从来没有停止过希望。安米看着她一天天地瘦下去，偷偷地四处求医看病，心里很难受，终于他做出了一个决定，愿意减损五百年的力量，来完成她的心愿……三个月后，依终于怀孕了。”

　　“你不会是说，那个孩子就是我，他们就是我的父母吧？”京瞪着我，一脸的黑线。
　　“如果不是，我何必再跟你讲这半天，当真闲得无聊？”我冷笑。
　　京黑得发亮的眼睛盯着我，慢慢地点了点头：“虽然很荒诞，可是我一听就相信了……而且已经感觉到了……后来的……很热，是大火……”眉头有些痛苦地皱了起来，“他们……都死了吗？”
　　言灵也是一种力量。否则为什么要由我来亲自讲这个故事。我静静地看着京，看着某种能力在他体内缓缓觉醒，复苏，甚至可以用意识触碰到。虽然幼稚，却极具潜质。

　　“也许吧。”我沉思，重温当年的脉络，“孩子生下的那天晚上，还有个仪式，是吸血鬼父亲为孩子换血，用他的血输到你体内，化去你体内因种族不同而产生的杂质。这件事并不难办，但是做完之后，吸血鬼父亲会元气大伤，法力大失。事情就出在这晚。换血才结束，两个吸血鬼猎人就闯了进来，猎人的使命也是世世代代传承的，从这两人的祖先开始，他们盯了安米至少有四百年。
　　安米靠残存的一点法力与他们争斗，因为他血统古远，不怕圣水银弹，即使能力衰减也不会改变，两个猎人预料不及，毫无办法，渐渐被逼到了角落，眼看就要被安米杀死，这时，依从床上挣扎着扑过来，哭叫不要，因为这两个猎人中的一个，就是她的父亲。
　　从一开始，整个局，都是精心设计好了的。包括依与安米的相遇。安米是可以杀掉这两个猎人的，可是看着依，他还是放下了手。
　　安米转身走到摇篮边，抱起孩子就要离开，这时，一支银箭，从背后直向他的心脏射过——这是安米唯一致命的地方，也是他无意中曾透露给依的秘密之一。
　　安米听见风声，急忙回头，还是中箭了。但中间还挡了一个人：依。
　　那枝被牧师祝福过的银箭，穿过依的背心，再插入安米的前胸，还差一寸，没有触及心脏。依没有再能说得出话，但是她的眼神一直注视着安米，象是说，对不起，或者说，我没有骗你。
　　两个猎人都惊呆了，借这机会，安米奄奄一息地挣脱银箭，消失在空中。
　　之后，因为孩子有依的血统，两个猎人终究没狠得下心杀掉，他被施以镇符，送给另一户不知情的人家，依火化，安米生死不明。故事OVER。”

　　京松开我的手，呆呆地坐在地上发愣。
　　“喂，你没事吧？”
　　“你怎么会知道的？”
　　“上个月吧，我在荒野收一个灵怪，发现了这个。”我指指银箭，“它的样式引起了我的兴趣，我原本是想带回家收藏，可是三天之后，我接到一封委托信，上面用意念力记叙了这个故事，托我将箭和故事同时转交给你。”
　　“是谁？”京的眼里燃起希望。
　　“不知道。我不会去打听这个。”我站起身，拍了拍衣服，“这是规矩。你不用急，那个人总会来找你的。”想了想又多加了几句，算是忠告，“我用言灵开启了你的能力，你的吸血鬼血统会慢慢复苏，当然，你不用吸血，这就是人类的好处……死猫，别咬我衣服……我的意思是，从现在开始，你要提防猎人的追杀——只是可能，谁知当年那些猎手还有没有后裔呢。”
　　□□又叫了几声。我姑且当翻译：“不可在人类面前暴露身份，这是灵异界的公则。”
　　“唔。”京点了点头，象是突然长大很多。

　　走在回家的路上，路灯将我们一人一猫的影子拉得很长，看起来又孤单又冷清。
　　“□□，有时我怀疑你跟那位吸血鬼先生是一伙的……或者你就是他？不然，那么黑的天，洞穴又多，为什么偏是你发现了银箭？”
　　□□这时象足了一只普通的家猫，装作听不懂，尾巴悠闲地摇来摇去。
　　“好吧……你不说算了。我有些饿了，你呢？我们回去再煮点吃的吧，还是家里好。”
　　回答我的，是喵地一声叫好。

　　说话的时候，我可不知，几天后，我那安稳简单的小窝，会变成如何的一团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