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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上林苑里樱桃宴(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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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忍不住问道:“大夏天的,哪来的冰?”
绮绣翻了翻狐媚的桃花眼,十分无语地道:“流霞,你脑子秀逗了吧,今天可是锦王爷亲自设宴,当然是从洛阳行宫的冰窖里取来的冰。”
我才想到古人冬天藏冰于冰窖,春天开窖,供夏天皇帝使用和颁冰给群臣。古代没有冷冻技术,建造冰窖的工程又极为浩大,所以往往只有皇室才能建造大型冰窖。夏日赐冰,便成为皇帝对其臣僚的极大恩赐,也是皇帝笼络群臣的一种手段。即使在贵族内部,冰也是极为昂贵的奢侈品。据说古时冰雪的价格,夏日时往往等同金璧。
恭王却是哈哈大笑,搂着绮绣的腰,在他粉颊上拧了一把,“小么儿,你这样说流霞,玉王爷可是要问你的罪的。”
恭王一句话,说得我和水容都是脸一红,很不好意思的埋头吃樱桃。
锦王轻摇折扇,叹了口气道:“说起天下藏冰之丰厚,谁能胜过羽楼主,恐怕就是皇室冰窖与羽楼主的冰窖比起来,也自叹弗如啊。”
我一怔,怎么又是羽觞?羽觞不但是天下第一青楼琼珠楼的楼主,还是天水朝第一的冰雪商人?
我偷偷地打量羽觞,他的唇角,依旧挂着浅浅的笑意,春笋般的玉指,正端着月光杯,一杯一杯优雅地饮着酒,彩蝶端着白玉酒壶为他斟酒,蜻蛉为他擘着樱桃,赤玉盘中的樱桃,堆得满满的,小山重叠,也不见他有动过。
这样的羽觞,让我想到月轩的那一夜,他穿着单薄贴身的雪蚕丝衣,在皓月幽窗下自斟自酌,那染着酒意的雪亮的星眸,莫名地透着某种孤独寂寞的感伤。
“王爷说笑了。”
羽觞云淡风轻的道,一滴酒液滑落在他的唇边,缓缓地沉入轻薄的缟衣上,像风中旋飞的一颗碎石,沉入波澜不惊的水面,掀起一丝涟漪,随即消失不见。
“霞弟。”
水容轻轻地呼唤,我才回过神来,一瞬间,我看羽觞,竟然看痴了。为什么?我明明很恨他的?难道我已经喜欢上了羽觞?想到这种可能,心尖上都在颤抖,额间早已浸着层层薄汗。
“怎么吃个樱桃也吃出一头的汗来。”
水容用一块丝绢轻轻地为我拭着额间的薄汗。弄得我尴尬极了,恨不得扯下他手中的丝帕,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待会儿绮绣又该找这机会嘲笑我了。
百狂生饮了一杯酒,长笑道:“都说玉王爷十分宠爱醉流霞,看来并非空穴来风啊。”
画扇含笑不语,绮绣捂着嘴笑道,“百先生您还不知道,最近玉王爷,可是快把琼珠楼的门槛都踏破了呢!”
绮绣顿了一下,摆出一副说故事的神情,魅笑道,“有一日,有个相公经过流霞的房间门口,想玉王爷正在那里面,哎哟,真是好奇心害死人,他便大了胆子,蹑着脚走到窗下,捅破了窗户纸往里偷偷地看。”
说到重点的地方,绮绣故留悬念地扫视众人一眼,果然恭王便忍不住问道:“都看到了什么?”
绮绣把手撑在恭王肩上,笑弯了一双桃花眼,暧昧而神秘地道:“王爷以为会看到什么?”
我已经恨不得冲过去刮花绮绣那张妖孽脸,戳瞎那双桃花眼,撕烂那只刀子嘴。
恭王笑红了一张黑脸,一脸好奇地道:“该不会是在办事吧?”
......
绮绣“啐”了恭王一口,捶了捶他的胸口,嗔笑道:“王爷都想到哪里去了?玉王爷和流霞,那可是纯情得很,那相公贴着窗户洞儿往里瞄,却见他两个人正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深情地凝视着对方足足有一炷香那么长时间,竟然什么也没做。要是换了王爷您,说不定事儿都办了好几回了。”
恭王被绮绣逗得笑得快踹不过气来,捂住肚子差点笑岔了气,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拧着绮绣的粉颊强忍笑意道,“真真就你会贫嘴,编出这样的故事,本王说什么也不信的。”
百狂生长叹一声,摇了摇头道,“王爷不信,百某却是信的。玉王爷真是天下间第一痴情的人,我辈所谓情痴者也。”
水容明月一般的脸,已经羞得通红,连连摆手对百狂生道,“百先生千万别这么说小王,小王只是不忍心霞弟受一丝半点的苦。”
羽觞放下酒杯,墨眉微蹙,黑沉沉的眸子凝视着水容,“玉王爷的意思,是说流霞在琼珠楼受了什么委屈吗?”
我愤愤地瞪羽觞一眼,岂止是委屈,简直是天大的冤屈,遇上你这个冤大头,不死也脱了好几层皮了。
水容桌下的手,紧紧地握着我的,面色沉静地对羽觞道,“羽楼主莫要多心,小王并无此意,只是琼珠楼毕竟是风月场所,终非长久栖生之地。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小王倒是有一件事情,想求羽楼主玉成?”
羽觞自斟了一杯酒,沉声道,“不知玉王爷所为何事?”
水容站起身来,向羽觞的方向微微的鞠了一躬,表情诚挚地道:“只要羽楼主愿意让小王将霞弟从琼珠楼带走,小王愿意,放弃皇子的身份,带着霞弟远走他乡,隐居终身,绝不再过问朝庭中任何事情。”
我的心像是有数根银针在扎,心在滴血,心在泛疼。水容,他竟然以天水王朝四皇子的身份,纡尊降贵地向羽觞鞠躬,为了让我获得自由之身,他竟然愿意放弃皇子的身份,那不是意味着,他要放弃皇位的角逐?
水容,你的深情,流霞今生怎么还得起?
恭王的神色里已经有些动容,水容无疑是他继承王位的最大障碍,如今水容若放弃王位的继承,那么朝庭方面,立他为太子将不再有异议。
锦王和画扇都未说话,似乎在静观事态发展。
百狂生却又是数声长笑,捋着长长的胡须,炯炯有神的双目看着水容道:“玉王爷一片深情,为了所爱不惜放弃皇位继承权,比起爱江山更爱美人者,自是有所不同,可惜啊可惜,天下苍生竟与一位仁义之君无福了。”
这时,天水王朝未来的皇帝会是谁,似乎就在羽觞的一句话里了,他若同意,水容便从此再不可能成为恭王的对手。
就在殿中人人旋紧了心,等着羽觞做出决定的时候,羽觞却抬了黑水银似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的方向,声音甜腻似甘泉,魅惑地道:“你愿意跟玉王走吗,流霞?”
我?我怎么也没有想到,羽觞会把这样一个难题扔给我。他到底什么意思?我该答应,还是不该答应?
“不,我不愿意。”
对不起,水容,尽管我心中一千万个愿意跟你走,但是羽觞那双眼睛告诉我,如果我答应了,他不会放过你,绝对不会。
大殿中良久的沉默,静得连一根绣花针掉地的声音,仿佛也能听见。
恭王青黑的脸上,一脸的不可思议,百狂生轻轻地摇着头,锦王微愕,画扇秀气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唯独有羽觞邪魅的唇角,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意,显然这个答案,他还算满意。
水容怔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脸上的神情跟被遗弃的小鹿一般,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泛着晶莹的泪光。
泪花,像燃过的香烬,飘落在我的心尖,心字已成伤,水容,如果可以,我愿一生一世,以心为香,为你燃一注心字香。
水容的声音已经发颤,痴痴地望着我,“霞弟,为什么?”
我松开水容的手,害怕得不敢看他,“对不起,玉王爷,我不会跟你走的,这一生,我都不会离开琼珠楼。”
水容怔怔地坐在地毯上,那春花般的容颜,像被风雪摧残过一般一片苍白,额间的二龙抢珠金抹额,光华收敛,左耳的红莲耳钉,似乎也逐渐黯淡。
“大皇兄、三皇兄,请容皇弟先退席了。”
水容站身来,身影飘忽地往外走去,他的侍卫琪珏、珮珩早在殿门口等候,水容一出现,便扶着他远去了。
“霞少爷。”
红儿的眼眶已经微微泛红,声音低低的,似乎在抽泣。
我望着几上的赤玉盘,樱桃粒粒红润,乳酪凝白如脂,蔗浆丝丝晶莹。
可我的心觞,却似乎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一阵阵钻心的疼痛袭上心来,疼得我抽搐,疼得我眼花撩乱,模糊的视线里,樱桃的红,是鲜血的颜色,乳酪的白,是悲伤的颜色,琥珀色的蔗浆,是水容的眼泪。
“霞少爷......”
“流霞少爷......”
在紫儿红儿的惊呼声中,我痛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