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尘》语部诸君

8、龙阳（一）

　　寿宴翌日傍晚，谢尘办完公回去，就听红豆绿豆说，下午尹千钟派人送了两千两银子和三百斗大米来。
　　“他怎么也不亲自来一趟，这么着的，我老觉着咱小爷是给人做了小的。”红豆看着蹲在院里斗鸡的谢尘，面有愁色。
　　“他为了云霁涟那点儿事儿，忙着呢。”谢尘云淡风轻道。
　　“你这哪儿是给人做了小的啊，分明是让人骗了色。尹将军还叫你拿了俸禄赶紧还他呢。”绿豆恨铁不成钢，转身进了屋，不再理他。
　　“小爷，你说他和云公子究竟成得了成不了？”红豆问。她和绿豆头上各插一只金累丝的鸾凤牡丹簪，是昨日太皇太后打赏谢尘的。
　　“他与云霁涟穿一条开裆裤长大，要成早该成了。像现在这般牢里牢外的……难。”谢尘扔了稻草，站起身看了看天。
　　尹千钟去西北也不过是这几年的事，之前的二十年里头，两人朝夕相对却从不曾越雷池半步。听闻当初云霁涟苦于葛天白纠缠时，曾多次到尹千钟处找他想对策。如此一来，尹千钟以为他是个标标准准的正常男子，更是不敢表露出心迹，而云霁涟见他对葛天白之事毫无醋意，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有缘无分，大约说的就是他们了。”谢尘心道。

　　转眼到了祭灶的日子，朝事不繁，谢尘寻得几日闲，早早签了退，呆在家中，坐在炉子边上看书。忽闻门外一阵吵嚷，叫绿豆出去瞧瞧。绿豆冷哼一声道：“听这动静，除了宫美人游街还能是什么？”
　　谢尘知绿豆不待见宫墙柳，只微微一笑：“好啊，游街都游到别人家门口来了。”
　　绿豆满心的不乐意，还是出去看了。
　　没多会儿，谢尘和红豆听见绿豆在外面骂：“死狐狸精，是男人你就给我站住！”
　　“你都说是狐狸精了，我若停下，岂不坐实了这罪名？”男子的声音说不出的湛然悦耳，尾音上挑，颇有些戏谑的意味。
　　谢尘放下手里的书，摇了摇头：“街当中的成什么话，何况她还说不过人家。红豆，你去开门把人请进来吧。”

　　丽步徐来的，是个一袭轻貂的俏公子，长得如切如磋又带三分媚气，顿时叫谢家的小院子蓬荜生辉起来。来人正是绿豆口中的狐狸精——浮桥柳苑的宫墙柳。
　　但有一点绿豆却说错了，宫墙柳不是游街，而是有事要找谢尘，带了个童子一路很寻常地走过来的。只是他那张脸，要是不带个面具，那景象真跟游街差不多，京城上下的大老爷们无论是干什么营生的，但听宫美人出门，全成了下九流，倾巢而出想一亲芳泽。其实宫墙柳有三不，一不游街，二不擦水粉，三不招揽生意。这些可都是倌儿的活计，他一个老鸨凑什么热闹。
　　绿豆满心不乐意地让宫墙柳进去，又一脸凶相地把路上的人都打发散了，这才砰一声关上门。可尽管如此，还有不少人围在外头，害绿豆直想把那狐狸精抡起来扔出去。

　　“尘尘，此事非同小可。”宫墙柳刚进门，便冲谢尘道，脸上已添出几分严肃来。
　　谢尘大惑，调侃道：“究竟出什么大事了？我可记得当初‘本朝第一美男’被选作云大人时，你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那他是不稀罕呐，小爷你还记得那时候他跟辞烟公子较劲，可没少皱眉头。”绿豆正幸灾乐祸地揭宫墙柳的短，却忽然感到有人拽她，低头一看，是宫墙柳带来的小童子，心情大好，立马不再理会宫墙柳，蹲下来看那孩子：“毛毛怎么了？”
　　“饿了。”奶声奶气的。
　　“吃不吃这个？”绿豆笑眯眯地从口袋里取出桂花糕放在他眼前。
　　“嗯。”那娃娃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伸出胖乎乎的手就要抓。绿豆却说：“毛毛没洗手就不能拿哦，来，姐姐喂你，张嘴。”
　　宫墙柳笑笑，跟着谢尘进屋去了。绿豆喂完吃的，和红豆一人一边牵着毛豆，也跟了进去，和乐融融的。
　　谢尘摇头笑，可见宫美人已摸清了绿豆的路数，只要毛豆在，一切都好办。
　　说起来，毛豆是从前让宫墙柳收去的一个小叫花，起初瘦得跟什么似的，可没两年就养得白白胖胖了。宫墙柳对此事耿耿于怀，琢磨着再过几年要是变个大胖子可不好做买卖，上个月一狠心，饿了他一顿，又心疼得不行，还不到开饭的点儿，就又让厨房做了他喜欢的。
　　红豆绿豆也喜欢这孩子，傻乎乎的，就给他改了个名儿叫毛豆，算她们弟弟。

　　进屋后，宫墙柳简单将事情给谢尘说了说。
　　原来，今早浮桥柳苑里来了个大人物，威名远播，宫墙柳很是仰慕，便将他引为上宾，结果那厮像是心情像是大好又像大坏，抓住人就喝酒，没片刻醉倒一圈，他却巍然不动。宫墙柳心想，要是整座楼里的小倌儿都给他喝晕过去了那还了得？换做别人，他早把人塞麻袋里丢进山中喂狼了，可这人事关江山社稷，丢坏了可使不得。
　　“不会是皇上吧？”红豆给他们沏茶。
　　“是皇上那他便进不来了。”宫墙柳哼了一声，显然对这登基不久的皇帝颇有微词。
　　“该是尹将军吧。”谢尘不咸不淡地喝了口茶。
　　“就是他。人如其名，一饮千钟。”宫墙柳点点头。
　　“让他喝，总会醉的，醉了大不了闹一闹，睡醒了不就好了？”谢尘心里却在想着最近临过年，除了云霁涟也没什么事儿能让尹千钟跑出去发酒疯啊。何况云霁涟好端端在牢里关着呢。
　　宫墙柳连连摆手，一脸优责谢尘缺心眼的神情：“万一尹将军喝醉了看上我，那我岂非晚节不保？”
　　绿豆一听，大笑起来：“他要是看上你，晚节不保的到底是宫美人你呢，还是建威大将军呢？”
　　“诶，此言差矣。绿豆妹妹，我对葛少爷一片痴心，你也不是不知，他要看上了我，岂不是给葛家带绿帽子？”宫墙柳无辜地眨眨眼。
　　“拉倒吧你！人葛少爷喜欢的是云公子，如今云公子入狱，他满肚子心肝都给操碎了，一天到晚死去活来的。我瞧着云霁涟要是给皇上砍了，葛公子也不要活了。跟你啊，半个铜板的关系都不沾。”
　　“我就喜欢他这个腔调。”宫墙柳挑眉，笑得无赖。
　　“红豆绿豆，你们进天牢看看云霁涟怎么了。”谢尘一沉声，吩咐道。
　　宫墙柳拿起杯子前，面前站着两个小丫头，放下杯子，眨眨眼，人却没了。
　　“尘尘，你这个好！哪天让她们教教毛豆呢，嗖地就飞了。”宫墙柳弯起秀眉，眼波闪动。本以为谢尘要贫他两句，谁知等了半天，谢尘却只望着院子，像是在想什么心思。

　　没一个时辰，红豆绿豆回来。宫墙柳精得跟狐狸似的，不等她们开口便带人回避了。红豆脸色不佳，与谢尘耳语道：“听说昨儿晚上，云公子给几个狱卒欺负，今早还病了。瞧着该是辞烟公子点了头的，不然那几个狱卒没那么大胆。尹将军不知怎的，竟上他们男馆打茶围去了。”
　　绿豆道：“还能怎么？相好给人欺负，他堂堂一个大将军报不了仇，自然只得借酒浇愁呗。”
　　红豆像是不大赞同她的话，却又想不明白，只有说：“借酒浇愁往往一杯酩酊，他这千杯不醉算什么意思？”
　　谢尘理了理头绪，没想说话，却见两个姑娘都盯着自己看，只得道：“尹千钟这是在试我。他欲找我帮忙，但上回在这儿我已经把话说死了，他来不了。何况他即便来，也不能给我说，云霁涟叫人糟蹋了吧，万一我真不知道呢？他去浮桥柳苑等我，我若去了，便表示愿意帮他。”说完，谢尘又对外头的宫墙柳道，“宫美人，你今日要欠我个人情了。”
　　宫墙柳这辈子最恨旁人管他叫美人，可谢家人偏不给他面子，一口一个宫美人叫得他浑身起鸡皮疙瘩还偏生拿他们没法子：“把那大将军替我弄走吧，赶紧的。”

　　事不宜迟，谢尘与宫墙柳即刻往浮桥柳苑去。打开门，之前的人还没散呢，听说宫墙柳出来，又是人山人海地围拢，没多久堵了个水泄不通。谢尘仔细一看，这里头居然还有不少好人家的小儿女，都叫他把魂给勾了。再看宫墙柳，居然微皱着眉，露出了个厌烦的神态。
　　谢尘心道这狐狸精真是造孽，牵着毛豆离他远了些，却又不禁仔细打量起他来。
　　若此时将本朝第一美男云霁涟搁在宫墙柳跟前，那绝对只能算蒹葭倚玉树。宫墙柳妖而不冶，媚而不谄，说得好听那叫倾国，说难听了就是祸水。他自己明白这张脸绝没什么益处，是以白白浪费了许多辉煌腾达的机会，日日躲在浮桥柳苑里不出来。
　　说白了，宫墙柳这人就一个字：懒。买卖一桩，朋友一个，古琴一把，便能过日子了。
　　这性子很投谢尘所好，故谢尘也交了他这么一个朋友。

作者有话说

　　宫墙柳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