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尘》语部诸君

47、易府（一）

　　瞻园离谢尘所居客栈不远，走一程便到了。
　　谢尘见顿悟不言语，只得开腔道：“我听渐悟师父说，你在瞻园给一户人家的少公子讲学，可是要带我去见他？”
　　“还有他父母。”
　　谢尘估计这顿悟是要将那讲学的营生推举给自己：“你恐怕误会了，我不过游玩至此，并无久居打算。”
　　顿悟半响闷出句话来：“小僧明白，施主是京城来的大员。”
　　谢尘心说自己虽在京城里呆过一年半载的，可说话仍不具京味，当下提防起来：“你从何而知？”
　　“那家女主人告诉小僧的，她见小僧嘴牢靠，将许多事情道与小僧听了，其中亦不乏与施主你有关的，小僧在见你之前便晓得了你许多事，也知你定然想见他们。阿弥陀佛。”
　　谢尘明白顿悟一口气说了这么许多话，再不会多透露了，愈发好奇起来。是福不是祸，何况一家能请蒙冤和尚进门的人，也的确有些意思，不妨一见。

　　瞻园附近，皆是大户人家，枫花竞艳，桂馥兰香。
　　“施主，到了。”顿悟在一户人家门前站定。匾额上赫然写着“易府”二字。
　　“贸然探访，岂不唐突了？”谢尘终不明就里，在这易府门前不免踟蹰。
　　“已知会过这家主人，不唐突。”顿悟说完，抬手便去敲人家的金狮门环。谢尘心中打鼓，恐怕这顿悟知会人家的法子跟知会自己的也差不了多少，进去后莫大眼瞪小眼才好。
　　不一会儿便有小厮来开门：“顿悟师父带人来唠，请进来，夫人老爷在里面喃，小少爷也在带。”
　　“阿弥陀佛。”顿悟打了个寒暄，照例半垂着眼皮，领着谢尘穿过影壁进去了。
　　谢尘见那小厮并不招呼他们，反而让顿悟自己进去寻主人，看来这易家人同和尚关系匪浅。
　　正想着，一个媚妍间贵不可言的妇人推门出到院子里来，她梳坠马髻，着鸦青底白鹤的称身襦裙，手拖茶水，望见谢尘，愣住了。
　　“夫人，小僧将前些日子说的那位施主带来了。”顿悟道。
　　那贵妇也是个心肝玲珑之人，眼界亦颇高，她稳稳拿着托盘，脸上浮着一抹叫人安心的笑，并不十分生分地道：“果然丰采非凡。”
　　谢尘按下心中疑惑，总观那夫人的相貌举止，只感与某人说不出的神似，再观其年纪，看起来虽只三十来岁，很有些风韵，但若说她四十上下倒也可能，这便不动神色行礼道：“谢尘见过夫人。”
　　易夫人一听谢尘名字，已是满眼了然，不着痕迹地瞪视了顿悟一眼，却又对谢尘笑道：“老爷在里面与犬子对弈，谢大人若不嫌弃，可随我来看看。”
　　入到后院，只见一个四十开外的男子和一个十岁左右的孩童对坐石桌两面，正在对弈。
　　男子将食指随意置于鼻下，低眉凝神，极具大家风范。而那孩子则显得不专心许多，谢尘一进来他便发觉了，扯住他爹的袖子：“爹爹，有客人来啦。”
　　男子与谢尘四目相接，先前下棋时的身形顿时打乱，扔了白子摇头笑道：“机关算尽，总算溃于蚁穴啊。”
　　谢尘已经确信了对方身份，拱手行礼道：“见过尹将军。”
　　“天下哪儿那么多尹将军呀，叫我尹老爷便可。”尹舒跟他夫人对视一眼。

　　这三人，竟是尹千钟无论如何都寻不到下落的父母弟弟。

　　大隐隐于市，就在这车马喧杂的金陵最热闹的地方，住着一户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小富之家，正是失踪十年有余的尹舒夫妇及次子。谢尘总以为所谓神仙岛，要么腾云驾雾在高山，要么碧波荡漾在海面，却从没想过竟是这样一个所在。起先他觉着奇怪，为何如此显而易见之处，却能逃过尹千钟的眼线，可再一想，天下闹市千千万，如何才能面面俱到？
　　又说，偏生了那年尹夫人上鸡鸣寺求签，由方丈举荐，与小沙弥顿悟渐渐熟识起来，后顿悟渐悟二人被赶下山来，她便请顿悟上家里给小儿子大致讲些佛法经略，也算个可以做的活计。没事儿的时候，尹夫人想起大儿子，又无人可倾诉，这便拉着那愣头和尚絮絮叨叨，将尹千钟的这些年事无巨细地说给那和尚听。依顿悟的性子，嘴巴紧得很，既然答应过尹夫人不说，就绝不能透露半点他们身份，夫妇二人也都放心。谁知无巧不成书，居然让那顿悟遇上了谢尘。顿悟对谢尘的确守口如瓶，半个字不曾透露，却带着人找上门来了。
　　“出家人不打诳语，阿弥陀佛。”顿悟见没自己什么事儿，便走了。谢尘忽然以为这和尚丝毫不呆。

　　当谢尘问及他们为何居于此地，尹夫人便笑道：“柴米油盐的，买什么都方便。是了是了，谢大人，我还种了些丝瓜在那头，一会儿你下完棋可过去看一看，还有葡萄架呢。”
　　小了尹千钟十五岁的弟弟尹千书插嘴道：“前年本想种梅子酿酒给爹爹喝，可娘亲手笨，种不好，葡萄都是爹爹种的。”
　　尹夫人叱他：“小孩子懂什么，下你的棋罢。”
　　尹家人爱下棋，就连夫人都十分厉害，更不用说尹舒乃是手把手教导尹千钟如何谋兵布阵之人，但他如今却小少太多锋芒，倒与谢尘的路数更为相近。谢尘想着，自己与尹千钟已成陌路人，没什么好问的，而尹舒似乎也没什么好说，只跟他切磋棋艺，又请他磨一磨小儿子。
　　谢尘这人布石向来四平八稳，就算有直捣敌营的机会，也像没看见一样避开了，很给人留有余地，弄得尹千书十分烦闷。尹舒却高兴了，早知道谢尘厉害，却没想到他给旁人喂棋下套的本事这样高。这一局，尹千书始终找不到切入点，愈到后来愈踌躇。谢尘却有耐心，落子行云流水，始终静静地等。
　　尹夫人在一旁观战许久，终于忍不住出声提点，却是提点的谢尘：“不攻不守也不言，我儿子总归摸不透你在想什么，若再这样恋战，恐怕要拖疲了。”
　　谢尘仓皇地看向她，她却只是笑。好似要印证娘亲之言，尹千书跳下石凳，像个小大人一般振振有词道：“谢大人，我实在想不出了，这局先搁着，容我今晚想想，等我想明白了，咱们再战吧？”
　　谢尘也不觉有何不可，这便要告辞离去，尹夫人已抢一步道：“谢大人，就在此处住下吧，杀杀他锐气也好。”

　　谢尘心下千百个不乐意，但盛情难却，只有依言，先住两日再做打算。
　　这天夜里，夫妇二人设家宴款待了谢尘，席间，尹舒与谢尘说了许多朝政上的事，如数家珍，全然看不出是个前朝隐居的将军。
　　尹舒看谢尘很有些见识，这便多喝了两盅，话也多了一些，聊着聊着便聊回先帝的那些旧事了。
　　“谢大人，有件事我猜你和千钟是不晓得的，也难怪，那事儿实在鲜为人知，除去一干心骨老臣，谁能在晓得以后还留条命在？何况就算老臣，最后也一个个的都死了。谢大人要听么？”
　　尹舒说到一半，尹夫人要把酒壶拿下去斟新的，却因为离她有些距离，够不着。她怕打断夫君，故而不动，他没看她，却已经知道她要做什么了，顺手递过去，话未断。
　　“洗耳恭听。”谢尘莫名想到了尹千钟，记忆中，他好似不如父亲那般仔细。
　　尹舒像是看透了他的神情：“那正好，下回你看见千钟，也可顺带告诉他。”
　　谢尘微窘，道：“我离开此处以后便要去台州了，恐怕不能代为传话。”
　　“诶，”尹舒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老头子想法可跟你们幼生不一样，依我看你也别躲了，他三天前便知你来了金陵，估摸这会儿连我跟他娘亲的行踪都该暴露了。明日你们俩见了面大不了吵上一架，你要实在不解气，我让他站那儿不动弹，光给你揍也成。”
　　谢尘暗自道，他和尹千钟得以何种理由吵起来呢，当下不置可否。尹舒点到为止，说起了正事。

作者有话说

　　今早八点的截稿期，昨晚翻译到凌晨四点，大段中世古文真心看不懂，然后小睡了三个小时，然后继续干活到下午，然后码字，极限了，我也不知道我在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