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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环环相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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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去后山的路上,穆梓初忽然心神一动,便择了另一道山路绕行。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出现在她眼前的半山坡正与之前梦中的影像一一重合,但却又截然不同。
傲然的刺槐旁,不知何时筑起了一圈栅栏。宽厚结实的木栏,将这片平缓的土坡圈了个严实。穆梓初的心底突然涌出了一股子涩然,是的,就好像被禁锢的不是那株刺槐,而是她的心。纵然,栅栏上攀附着蔓蔓青藤,团团簇拥着的荼蘼花,琼瑶晶莹,竞相绽放在枝头,芬芳袭人。
偶有凋谢的荼蘼,空坠繁枝,随风飘落于那萋萋菁草之上,散乱交错。一阵清风卷起三两片落花,羞涩地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儿,便小心翼翼地匍匐在了穆梓初的肩头。
“缘起时起,缘尽还无。”这般末路之美,怎消她心底凄惶。三千墨发轻扬,青丝乱,情丝缠,这一世,谁又为谁,柔肠断。
记忆朦胧,点点皆是朱砂痣,残铭于心。
“阿梓,你看,这样美不美?”柔暖的声音里侵透着丝丝兴奋,犹胜邀功。
白嫩的藕臂轻抬,一方手绢已替他擦去额间密集的汗珠。看着他早已汗湿的衣襟,很多话便咽下了肚,“美。”
“我知阿梓并不是真心欢喜。只不过,一株刺槐,未免寂寥。”他了然地说道,转身之间,便已拈过一朵荼蘼花,轻轻地簪进她的鬓间。温柔滴水的眼眸,一往情深的表情,妃子红般色泽的菱唇微微轻启:“我想开在你的心尖,陪你一世,直到末路,凋零不复。”
很久很久的安静,也不知,究竟是谁的双眼渐迷。却是一滴清凉,唤醒了穆梓初的彷徨。
强按着泛疼的胸口,穆梓初的眼神骤然冰降。苏醒后的她,只承袭了一小部分的记忆。而今,抽空的记忆,正在被慢慢地填满。渐渐饱和的记忆却频频引得她心绞阵阵。
对于在她脑海中接连出现的人影,穆梓初不是毫无感触。那种酸酸涩涩却又偶尔会被喜悦吞噬的感觉,几乎让她不愿从梦境中回醒。她忽然害怕,害怕这种不属于她的情感,从此会主导她的情绪。她也不敢去想,当一切的记忆还原复苏后,这副躯壳,还属不属于自己,或是她反倒成了此具皮囊的奴隶。
命运,注定要让这一切恩怨纠葛再次相遇,这本就是混乱前世里许下的约期。
天黑之际,待到穆梓初采齐全了药草,赶回孤仞山时,望天和彩蛛已早一步到达。
“殿下,你这就准备替艾香解毒?”望天看着穆梓初忙碌的身影,不由得问道。
“唔。没有多少时间了。”穆梓初头也不抬地继续着手上拣药的动作,对于望天的疑问,也只是淡淡地做了回应。她有这样的习惯,若是有棘手的事情需要处理,其他的,她一概不会多闻多问。此番一句回答,多半已是极限。
蓝莲朝着一旁正欲再度开口的望天,猛打了两个眼色,方才阻止了它的不知进退。
墨楚则是蜷缩在横梁之上,静静地望着底下那个因别人而废寝忘食的女人。原本狡黠的狐狸眸子染上了些许意味不明。
当穆梓初端着一碗漆黑浓稠的药汁走出药庐时,已是星移斗转,晨曦微露。此时,她才发现一直默默静守在门口的蓝莲,额前被露珠湿漉的刘海遮不去他那一双漆黑耀眼的瞳眸。她从来都不以为,黑色的眼睛,能够如此神秘幽远。然而,她却被这双眼睛所吸引,深深浅浅,欲说还休。
“蛛儿呢?”穆梓初同蓝莲交换了一个眼神后,便径自走到伏卧在侧的望天身边,低声询问道。
望天似乎独来独往惯了,一时间,还没适应要履行照看同类的义务。支支吾吾间,乱撞的视线恰巧与屋内悬梁织网的彩蛛不期而遇。
彩蛛怔愣后,依旧一副“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的心态,继续扭着四肢,吐着细丝,勤勤恳恳地劳作。其实,它心底的苦又有谁能懂,停不下来不是它的错,那就是遗传的职业病啊!
望天这会儿却被彻底激醒,怒气腾腾地冲进药庐,将那悬空八脚的毒蛛以及才刚织出不久的蛛网一并拱了下来。
稳稳地黏在望天犀角上的彩蛛开始了它离经叛道的控诉。
美人,美人,它仗着比蛛儿长个儿,就欺负蛛儿。先前还莫名其妙地将蛛儿给掳了过来。
美人,是不是都是因为蛛儿的美貌给惹的?
我娘说,往往越是欺负你的人,就是喜欢你越深的人。
美人,你说,我娘说得对不对?
于是,小毒蛛话痨的毛病又犯了。
穆梓初抽搐着眼角,强忍住撵死它的冲动,僵硬地站在原地。她以为,要比冲动,望天当仁不让。
只是,不知为何,望天居然只是红着脖子,黑着脸,一副憋至内伤的模样。估计是因为气愤到了极点,所以它所站的位置,不久就犁出了两道深深的蹄痕。
这时,晃晃悠悠从横梁上跃下的墨楚,一面打着呵欠,一面朝穆梓初身上扑去,险些翻了她手里的药碗。
避开穆梓初怒目圆瞪的表情,闷在她怀里的狐狸脑袋一番得瑟。闻着熟悉的体香,钻进熟悉的位置,他领悟了满足,学会了感受。再是往温暖的深处蹭去,猛然意识到脑袋正触及着的柔软。昨日香艳的一幕,清晰地浮在他的眼底,挥之不去。体内隐隐的躁动,牵引着他的心,慌乱失措。
此时,穆梓初显然没空去注意墨楚那一颗荡漾的春心。她一把捞过仍在望天的犀角上喋喋不休着的毒蛛,打断道:“蛛儿,给我一滴,你的唾液。”
美人,我很毒的。
“我知道,所以,我只需要一滴。”
可是,一滴也很毒的。我真的很毒。
穆梓初忍无可忍,却还是硬生生地忍住了。生怕一口大气,就把彩蛛给弄没了影。“唔,蛛儿,你的毒,正是我需要的。就一滴,滴在这药碗里。你若答应,我就替你找个好夫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她却从来没有在谁身上试验过,尤其,现在的对象还是一只思维极其跳跃的蜘蛛精。
美人,一滴能够吗?
“够了。”穆梓初见略有收效,心里不禁一喜。
一滴换一个夫婿。两滴就能换两个夫婿。三滴就能……
“蛛儿,我只需要一滴唾液。而你,也只能得一个夫婿。”穆梓初实实在在被呛到了,一语断了彩蛛的臆想。
“公子。”穆梓初轻轻推开了艾香的房门,“嘎吱”一声,仍旧惊醒了浅眠的茱萸。
“嗯,艾香一直睡着?”穆梓初缓缓将药碗搁置在了桌上,低声问道。
“是的,就是公子之前在的那会儿醒了醒,别的时间都睡着。”茱萸说着,又悄悄揉了揉眼睛。
“茱萸,莫哭。”穆梓初见她迅速赤红了眼睛,不免头疼。“赶紧着,滴一滴你的血,在这药碗里。分三次给艾香服下。明日,自有起色。”
茱萸闻言,大喜过望。整个一飞扑姿势上前,随即便咬破了自己的手指,一边使劲挤着血滴,一边嘴里喃喃自语地说着:“别说一滴血,就算是要我全身的血,我也愿意。”
不知是不是长久的压抑,此刻正得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穆梓初见茱萸只是狠劲地挤压着破指,嘴里反复呢喃着呓语,恍惚的眼睛里,仅仅映射着那一滴体积逐渐变大的血液。
“茱萸,够了。”穆梓初见她神色怪异,连忙出声阻止。
“公子。”恢复清醒意识的茱萸,像是全然不知自己刚才那如同着魔般的一言一行。
“嗯,赶紧去给艾香喂药吧。”穆梓初轻柔地替她抚顺了稀疏的额发,安定的声音,渐渐让茱萸找回了镇静。
“公子,谢谢。”
很多事情的发展,都只因为机缘巧合。幸运的是,你遇上了生命中的贵人。不幸的是,你不仅没有遇上贵人,还倒欠人家一屁股子债,今生还不清,就用来世抵。
深夜。
杂乱无章的敲门声,惊醒了梢头睡得酣甜的冷月。
“公子,公子。艾香出事了。”焦急慌乱的声音,响彻在寂静的深山。
“出什么事了?”闻声,穆梓初随身披了一件外袍,开门询问。
“艾香,艾香,她原本还好端端的,可是,刚才突然就吐了好多血,好多血,都是黑色的。”茱萸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手足无措间,连带说话的声音都感染上了惊慌。
“慌什么!”穆梓初免不得心烦,却也发现,只要涉及艾香的事情,总是最容易让茱萸失去理智。
显然听得穆梓初一声低吼的茱萸,渐渐白了小脸,声若蚊吶地说道:“艾香吐了血,脸色也不像白日里那般了。”
穆梓初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便也没有接话,拉起茱萸就往艾香那头去了。
一地的污血,孱弱的娇躯。那张原先惨白的脸蛋,如今却是青得发乌发紫。
“你是如何喂得药?”穆梓初一见眼前的情形,出声问道。
“就按公子说的,分三次。一次是早上,一次是午膳的时候,最后一次就是睡前。”茱萸忐忑莫名地望着身边人因被烛火映照在墙上的剪影,浑身散出的冷硬气息,让她找不到他往日里,温润似玉的模样。
持久的静默,穆梓初也没有任何动作。她只是在思考,究竟是哪一个环节出了差错。采药、拣药、煎药,她都亲力亲为。唯一可能出错的地方便是后来的一滴唾液,以及那一滴骨血。
忽然,“你们不是亲生姐妹!”穆梓初震惊之余,却是怒火中烧。
茱萸听闻,顿时骇然。
“公子,你为何这般怀疑?”佯装惊讶的声音里其实裹存着丝丝紧张。
“哼。”穆梓初看着面前依旧死撑的茱萸,免不去一阵心酸。
其实,每个人都有秘密,就算待你再好,还是会有秘密。那个秘密,即使守不住,也不一定非与你共享。
其实,她也有很多秘密。有些秘密,可能连她自己都还不曾发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