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你好，再见，谢谢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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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些人，你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遇见过，倾谈过，微笑过，触碰过，擦肩而过过。但下一刻，你已想不起那些人的相貌和衣着。他的色彩，气息，已如秋日里的落页在风中一吹即远，直到消散在空气中，不可见，不可闻。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我低下头，牵动了一下嘴角。
“好吧，重新认识一下。我叫彦基。”他弯下腰，对上我注视着一队匆忙搬家蚂蚁的眼睛。
“乔弋。”
我抬起头的一瞬间，发现他的睫毛是棕色的，细密而柔软的垂在眼睑上。
棕色的睫毛总是让我想起年幼时外婆家小院里午后暖烘烘的时光。所以我笑了。
他仿佛松了一口气。“这样才好。”
一滴水落在我的眼睑上。我仰起头。
“下雨了。”
“不。”我望着他棕色的睫毛。“那是天上的一个孩子哭了。”
我穿行在大街的每个人行横道上，充斥于咖啡馆的每个昏黄角落，抚慰过地铁里的每个吊环扶手，温暖过路灯熄灭后每条寂寞的小巷。开过每盏灯，推过每扇门。但你仍然看不见我。你，我，他，这些人，组成这个喧闹人世的暧昧背景色。流动的，机警的，深沉的，像无数空气分子漂浮在这无限空间。或许曾与你擦肩而过。肌肤相接。甚至曾深入你的腑脏，你的肌理，你的毛发，再被你送回空气里。而你，从不察觉。
雨来得匆匆。
我和他在屋檐下避雨。雨流如注。地面被雨滴扣着，吐出积郁许久的水泡，爆裂在潮湿的空气里。
都不说话。低头看雨。能听到他的呼吸，有点浊重。能看见他的手指，在口袋中摆弄一串钥匙。
不是不尴尬的。我天生是这样不善口舌之辞的人。
看了看表。“雨好象小点了，我到路口拦车回去。”走进雨里。
衣服淋湿，黏在皮肤上。雨水顺着头发，贴着脸流下来。有一点冷。但雨的直接透彻，是否会让彼此好过一点。
身后水声骤起。
“等等，送你过去。”他脱下衬衫，撑开挡在头顶。
跟在他后面。躲在他的衬衣下面。眼见的只是他的双脚，和有限的一片地面。就沿着他的足迹，亦步亦趋。
一辆车驶过。溅起大片水花。他停下，回头看看我。
水珠结在他的睫毛上，一闪一闪像天上的星。所以我又笑了。
他也笑，咧咧嘴，不说什么。
坐到车里，在水中看到他转身时的倒影。
摇下车窗，探头出去。“彦基，今天很开心。谢谢你。”
他回头对我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别试图寻找我。是的。你无数次回头的时候，回在余光中瞥见我的影子。但只是一瞬。当你再寻找，我的身影又已融入无数分子中，不可辨识。这并不奇怪。每天大街上有无数车辆来来往往，又能有哪两辆首尾接触呢。还是远离吧。每一次的触碰，都会带来动魄惊心。
和彦基一起被选去参加一个课程。
下课的时候已经入夜。走进电梯，在不同的楼层看神色疲惫匆忙的男男女女挤进来。
终于，电梯警报响起。
片刻安静。并没有人移动脚步。
我低头，挤出电梯。看看楼牌，还好，只是十五层。
有人拍我肩膀。“陪你等一下。”
“我们走楼梯下去。”
因为没来得及吃晚饭，走到第六层，终于是累了。
他拎过我的包。“我们歇一下。”
坐在台阶上。夜空暗了，只有无数来自远远近近华厦的灯，像繁星样在静静流淌的天幕中闪烁。
他站在窗口，回头看我。
心中有冲动想要站在他身旁。一起看夜色无边。那么我们的身影也变成夜中温暖的风景。
但我只是低下头，让头发挡住眼睛。
都不再说什么。
我永远穿素色的简单衣服。黑，白，深蓝，深紫，深深浅浅的灰。随时可遁形在人群中。身上永远只有简单的气味。淡淡的，像是草木的清香，又像是雨后泥土的气息。相貌平凡，身材平凡，装束亦平凡。你在人群中看到一个高挑玲珑的身影，装扮有如圣诞树，枝叶舒展着在人们的注目中远去？不不，那一定不是我。那飘过的艳影，或者会成为我世界中的一抹背景；但目光，永远是别人的。
“你笑起来很漂亮。”
“是吗，我倒是从没发现呢。”我笑着斜他一眼。
“哎，是真的。你经常笑的话，肯定会有超过一个连的男生追求你。”
耳边有个声音在问。包括你吗。
包括你吗？
我只是笑着摇头，重新把头埋进书本里。
那问句终于在耳边渐行渐远，最终谣不可闻。
“喂，笑一下。”他又凑过来。
无奈的笑着，再次抬起头来。
没想到他的脸凑得那样近。几乎蹭到他的鼻尖。第一次，唯一一次，最后一次，和他那样近的距离。能感受到他皮肤的温热。他的鼻息扫在我的脸颊上。
只一瞬。我又低下头去。
你可能会说我是个性的，另类的，冷漠的，特立独行的。其实都不是。我会出现在任何聚会和社交场所。只是你永远不会看到我。我存在于任何一个场合，却不属于任何一个圈子。只是不想被发现，不出声音。我的存在，并不是为了属于什么，吸引谁。我只为了这一刻的存在，而存在着。
午后在顶楼的长椅上一个人发呆。不期而遇，又是他。
递来一个耳机。
塞进耳朵。
金属乐，激烈却不嘈杂。声嘶力竭但仍然动听。大段贝司的solo和密集的鼓点，淋漓畅快。手指轻轻在膝盖上敲出节奏。
“没想到你会喜欢这种音乐。”
我笑。其实他是知道的。
闭上眼睛。仰卧在长椅靠背上。阳光照在脸上，身上，头发上。衣服是暖的，头发是暖的，皮肤也是暖的。可以嗅到阳光的味道。头发的味道。他的味道。
只是这样的午后，已经很好。
你和我，不过都是这个世界中极其微不足道的一个粒子。我组成着你生活的背景，你也组成着我的。只是，想要从背景中跳脱出来，燃做点燃夜空的一颗流星，却总是枉然。或者已经纵身扑火，碎骨成灰。换来的不过是你眼中遥远的一星闪亮。有什么关系呢。已经足够了。谁的生命中都有无数飞逝的萤火，你我皆然。而那划破天际的星，只能属于一个人。
那期课程将要结束的时候，彦基来找我。
“送你的。”
接过袋子。一部MD机，两片MD盘。
“看你那么喜欢那个乐队，刻成盘送给你。”
“这么贵重。怎么可以。”
“没有……因为他们的碟子在国内买不到，都是国外的网站上下载的……只是旧机器，因为又买了新的……”
抬头，看见他眼中的闪烁。并不知他想解释什么，给谁听。
“不可以。”我看他的眼睛。“太昂贵的礼物，我不可以接受。”即便是旧机器，这样的型号在市面上也值几千块。对于仍是个穷学生的我，不是不诱人的。
“你喜欢就拿着好了，没什么的。”
没什么。
“收下。”
“不可以。”我深吸一口气。
“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
我从没见过他发脾气。但那一刻，他的脸色确实变了。我能感到他紧握的手。他身体的颤抖。
“那你觉得你是我什么人？”他的声音并不很响，但我确定他是喊出来的。
我低头。
脑中有一瞬，是空白的。闭上眼，宁可相信一切都消失了。世界中，只有我，他，和永恒的沉默。
可惜睁开眼，一切还在。
抬起头，袋子重新放到他手里。
“因为我不是你的什么人，所以，我不可以要。”
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完这几个字，仿佛用了一个世纪的时间。
转身走出去。
直到确定他不再看得见我，深深呼出一口气。
仰起头，刚刚晴朗的天空已是乌云密布。一滴水落在我的眼角。又一滴。从脸上滑落。
不，不是我哭了。
那是天上一个孩子的心，碎了。
或者，这一刻你看到了我。目光交汇，摩擦出片刻温情。那又如何呢。我注定，只是你世界中的一个隐身人。
谢谢你那一刻的目光。
可惜你永远不会知道，我已用一生的时间来注视你。
请你，请我，微笑，转身。不需要告别。两个人，再次融入这广袤宇宙的深沉背景色。化身彼此生活中的隐身人，不再相见。
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讲完了。”
“就是这样？那两个，叫什么和什么来着，没有结局？”
“彦基和乔弋。结局？这就是结局。”
“你的新小说？还是你和……？”
“呵，”我咧嘴笑了。“编的。”
一滴眼泪却流了下来。
“你没事吧？是不是喝醉了？”
我没事。虽然喝了酒，头脑却依然清醒着。
你也知道我喝酒了。众所周知，酒后的故事，怎么能当真呢？
所以，一切都是假的。别信我。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你好，再见，谢谢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