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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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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我叫小攥。
小攥,是我娘给我取的小名儿。她说我刚生下来时,右手紧紧握成一个拳头。给一根手指,一个铃鼓,一个竹蜻蜓,随意什么,都紧紧攥着,怎么说也不放开。
娘道,这孩子,就是执念太重呢。
和他爹一样。娘目光怜爱又哀伤地抚过我的头顶。
我爹当年初任宫主时,意气风发,在江湖上也算交游广泛。最好的是个忘年之交,当年江湖上人称“炽掌卿莫展”,平生最擅长的是一套烈火掌法,粗中见细,暴炙无当。
后来灵帝新政,初平草莽之时,卿莫展于江湖中第一个公然投诚。他为官军打的第一仗,也是他一生中最显赫的一仗,就是那年征讨问天宫。
我爹于此战中战死。
然而官军败了。问天宫伤亡惨重,但毕竟留存。灵帝初病,征讨其他之事俱失下文,卿莫展毕竟初入官场,朝廷难进,草野亦已自知不可退,遂自此战后退隐,多年杳然,江湖上皆以之亡矣。
娘抑郁终身,始终嘱咐我记得报仇二字。她是从来不信卿莫展已死的。我处理好她的后事和宫中事务,易过容,悄然潜入市坊。我有那个耐心,所以我得以最后等到了他。
姬昌一直不知道,我也会烤磨针鱼。这磨针鱼,是我娘教给我的。岁月的积淀,可以被长年亘月的仇恨替代。因为仇恨,我所以有那个耐心,有那个细致,有那个沉稳,有那个收敛。漫长十几年,我一直在磨这枚针,一点点,磨细,磨尖,磨出迫人的凛冽杀意。它被藏在二胡的弓子里,寒光闪耀,然而如毒蛇潜伏隐忍,等待一个机会,几年几年都这么等过去了,可却能一直默不作声。
然而我终于没有杀他。
庙中,火光映耀下,那个人轻轻地说:她怎样了。声音那么轻柔而暖,如同他为我披上的衣。
被同母姐姐迫害篡位,甚至难见疼爱自己的父亲最后一面,他的恨,应该比我更深罢。可是他问,她怎样了。
如今被软禁京城别院,他又是什么心情呢。
可会对这个世界失望,对我失望。
桥洞下那一夜,他以为我听不到,叹的那一声:怎么办,我好像离不开你了。其实我当然是听见了的。
娘总说,我执念太重。
有些东西,得到了就不想放开。
我想,娘说得对。
就像现在,我蹲在王府别院的厨房里,两手黑灰,往灶里添一支柴。大厨总管满头是汗地跑过来,气喘吁吁,停在我面前,厉声喝问:“你,你怎么做事的?那盘芙蓉糕,怎的被你换成了一条烤焦了的鱼?黑糊糊的,败了王爷胃口,这是要拿你过去问罪呢。你,你且好自为之罢!”
我起身。在衣摆上擦擦手,微笑对他道:“走罢。”
总管那张胖脸上神色活像见到鬼。
当年李相予援,我爹曾欠他一个人情。如今他站在长公主这边,我便局不过要为他们做一件事。
不过,捉回来了,守不住,就不关我的事了。
拐过长廊,绕出巨石嶙峋,海棠红妆,不远处莲花池畔,古柳下一桌一凳一人,衣冠胜雪颜芳华。
忍不住微笑。
我知道他就在那里。正如他知道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