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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许多事情追究起来,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缘由。
      有时候我也想问自己,何必对别人的一句话和一个吻那么较真。
      她不过是个只与我相处一个夏天的陌生人,论亲密,她不及我的父母,甚至不及度过同一个夏天的爷爷。
      她没有对我流露太多,旁人看来也许充其量只是作为姐姐的关爱之情。
      可那样短暂的温柔,让我心甘情愿地,把我一生最美好的年华搭了进去。

      对。一开始,就是我单方面心甘情愿。

      眼皮……好沉重……睁不开……
      “小冉?小冉?”秦的声音好像近在耳边,又仿佛在离我很远的地方,搅动我原本就十分混沌的大脑。他有些嘶哑的声线里,满是关爱。
      我努力地睁开眼。久未见光的眼睛适应了周围的光线后,我看到秦关切的脸近在咫尺,胡子拉碴,眼底一片令人心疼的血丝,还有两个大黑轮,一个英俊的男子就这么毁了。
      “秦……”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喉咙火烧火燎的,几乎发不出声音。嘴唇很干,我忍不住想用同样干燥的舌头舔一舔。
      秦忙把枕头立起来扶我起身靠坐着,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一口一口慢慢地喂我喝下。干燥的喉咙被这股温热的甘泉滋润过,舒服地让我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
      秦放下水杯,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烧貌似退了……我再去倒杯水吧,顺便淘点米给你熬个粥,你烧了两天,现在肚子一定饿了。”说着把我塞回棉被里,起身走了。
      躺下,眼前又是天旋地转,我索性闭上眼。

      两天前,发生了什么事?
      对了,我向陈添菁告白……听完我的告白后陈添菁对我毫无办法地吼道“但我不喜欢你!”便淋着小雨跑下山了,留下我一个人在凄凄沥沥的冷雨中。
      天下的雨越来越大,就算在夏天淋雨也是很冷的,但那个时候我什么感觉都没有。即使曾经预料过会有这样的结局,但听到她亲口说出的时候,我还是不可控制地觉得全身血液逆流了。
      天全黑下来的时候,我才挪动着灌铅一般的腿,一步一步地走下山。在半山腰遇到撑着伞边叫着我的名字边紧张地搜寻我的秦,我被他接回家后,看到院落里停放的城市吉普已经不见了。
      她走了。从这里,从我的生命里,走了。
      然后我眼前一黑。

      所有的一切,恍若一梦。

      这次的感冒来势汹汹,我在秦的照料下再静养了几天。
      期间我陆陆续续地发了几次低烧,乡里的赤脚医生被秦紧张地请来,望闻问切一通后开了张方子,为此秦特地翻出尘封已久的砂锅帮我熬药,白天里老屋里总隐隐地弥漫一股安心的中药味。吃食方面秦也遵照医嘱让我吃些清淡一点的食物,又怕我没有胃口,便花了心思变着法儿地做不同花样的清粥小菜。
      秦还细心地想让暂停了近一个星期的暑期班再歇一段时间,但被我制止了,“再停下去小朋友的家长可不乐意了啊。”秦这才不情不愿地开了班,让孩子们平时在屋里说话活动都轻一点,生怕影响我的休息。
      在我看来秦很受孩子们的喜爱,孩子们才会这么乖巧地压抑自己活泼好动的天性,在老屋里不敢整太大的声响。甚至有一天,他们征得秦老师的同意,来向 “正在这个屋里养病的漂亮姐姐”问好,顺便送上从田里摘的新鲜的向日葵,让我受宠若惊良久。秦帮忙把向日葵用花瓶装着放在我的床头,让那一片明黄温暖我冰冷的床沿。
      那个雨天的事情秦也没有再提,似乎对他来说,所有的事情都是发生得理所当然。
      秦为我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

      但我知道,我无以为报。
      他也是数年如一日地,这么悉心照料我爷爷的吧?秦应该就像个终日不停旋转的陀螺,安排一日三餐、生活作息,处理学校杂事,帮爷爷带一下暑期班的学生,收拾老屋里的每个角落,陪陪老人家散散步晒晒太阳研究研究课题还有技痒时下几盘棋,照秦的性格估计还会让上几步棋,说不定还会偶尔耍下小心眼杀老人家个片甲不留吧。他们两人就在这么一间老旧的乡下小筑里几近相依为命地生活,可能在我爷爷心底,早已把秦当成半子了吧。
      现在的秦也有这个魔力,让生活在这个老屋的人感觉到被照顾的安宁感。
      然而相比之下,我和爷爷虽有血缘,但彼此间很生分。不然分别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去见过他老人家,就连丧事都没有前往料理,甚至不知道,他在最后的几年顽疾缠身,几乎没一天安生日子。这十年来我只是自顾自地陷入一场排斥一切他人的暗恋里,从未想过那个老人,在我们一起生活过的老屋里,过得好不好。
      我们是亲人,却比他们师徒来的更加陌生。
      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

      身体好转后我不敢再麻烦秦,打算向他告辞,结束这一个对我来说非常漫长的假期。其实夏天还有很长,但老实说我不想再在这里多待。
      身体好了,心伤还在。这里有太多回忆,开心的,不开心的都堆满了整个房子,让如今的我胆怯,忍不住想拔腿逃开。现实面前我不过是条落水狗,还不趁此良机快快滚蛋么?
      “这里是你的家啊!再多住几天嘛!”秦再三挽留。
      家?陈添菁不在了,爷爷不在了,这间房子也易主了。
      当年说好的家,没有了。那多待一秒,都是打扰。

      临走前一晚,我们就着茶,终于聊起爷爷。
      “13岁的时候,我被送到乡下的爷爷家消夏。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爷爷,感觉他可严肃了,一点也不和蔼可亲。”记得我的行李并不多,一只琴外加一个小旅行袋,简单得像是被打发掉一样。彼时父母已经貌合神离,在外有各自的情人,双方对对方出轨的事情心知肚明,却还是假装不知情地把生活过下去。
      秦忙为爷爷辩解:“老师的表情确实比较单一,但他是个心地很好的人,他肯定不是不喜欢你的。”
      我低吟一声,“唔……其实我这边是有原因的……”
      刚乡下的时候我就知道爷爷其实是不太待见我的。一个小姑娘长着与年龄完全不符的眼神,还有豆芽菜般的身材,像是经历过饥荒一般的营养不良,偏偏顶着个圆圆的大脑袋,跟大头针似的,任哪位长辈看了都觉得心里有疙瘩。更何况我的双亲,曾经经历过多么激烈的反抗才终究走到一起,而我,是他们抗争胜利的结果。那个时候我被日渐冷漠的父母送到爷爷面前,也许对他来说是一个始料未及的讽刺。
      这些,我都没有跟陈添菁说过。

      我也曾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
      作为父母抗争后的结果,注定不被长辈们接纳;作为失败婚姻的产物,注定不容于父母新建的关系里。在哪里,我都是多余的。出身在这么一个混乱的家庭所导致的结果,便是我对家庭或是亲情,都不抱有任何希冀和渴望。
      而在那一个夏天,我在老屋的屋檐下却得到暂时的庇护。
      那个时候初见的她总是沉溺在欢乐之中,古灵精怪却细心体贴,如同目之所及一片金黄的向日葵田,灿烂得令人心情愉悦也温暖了整个漫漫长夏。
      如今那个她成为了我心口的一道偶尔会撕裂得鲜血淋漓的疤。
      而爷爷……

      “其实,老师挺在乎你的,”秦听完我的故事后轻轻地说,“老人家很有心思的。他不让我动你房间里的摆设,怕有一天你回来却没有了熟悉感。他偶尔会在闲聊中说起你,我想想他说过什么……哦,说过你拉大提琴很好听,说过你不喜欢吃肉,说过你那年夏天来的时候被一个女生带坏了,会偷吃他私藏的豆板糖什么的……”
      “他还说过,当初就该把你接过来好好照顾的,就怕这乡下地方,你没办法接受比较好的教育,断送你的前途。”
      他说到这里,我们两个眼眶都有点红了。
      “其实,”秦想了想还是开口了,“老师病重的时候,会在梦里一直‘冉冉’、‘冉冉’地叫,偶尔情绪很激动,说‘对不起冉冉’什么的。我本来是想通知你赶过来的,结果老师说你上大四了应该很忙,硬是不让我打电话。结果老师突然就去了……”
      我瞪大了双眼。
      秦看着我,眼底红红的,又缓缓开口:“我想老师是觉得对你和你父母都有所亏欠吧……”
      明白了懂得了又如何?可如今的我,只能哭泣,为不能再挽回的故人。

      世间的故事都要这样烂尾么?
      一定要等到失去了,才会把之前藏着掖着的真心交出来,才会把以前觉得难以启齿的话倾诉出来,才会把一直深埋的感情大白于天下么?
      我对陈添菁的,爷爷对我的。
      那一年的夏天,有太多隐晦难懂的故事。
      而我只看到陌生人的温柔,却忽略了血亲的无言大爱。
      感情,真的什么都不说,别人便什么也不知道。
      为何用到尽了,才知哪样紧要。

      结束消夏的那天,天气很晴朗。
      我到爷爷的灵堂里,点香磕头,望着爷爷的照片,心情已于两个星期前截然不同。
      “要走了么?”秦在一边等着我。
      我拿起矮柜上供奉的砚台问秦,“这个,我能带走么?”
      秦郑重地点点头。
      我将沉重的砚台放进包里,双手合十向遗像深深鞠了一躬。抬头,忍住又要不争气流出来的泪水。
      “爷爷,我走了。”

      秦还是黑色紧身T恤加军装裤,马尾随意地扎在脑后,依旧没有一点艺术家的气息。我们沿着那时回老屋的路,一前一后地走去车站。
      路过那片向日葵田时,秦回头问我:“你知道向日葵的花语是什么吗?”
      我摇头表示要求科普一下,秦笑而不语,提着包继续自顾自地走在前面,留给我一个宽厚的背影。
      送我上车时,秦站在车下仰起头一脸正经地说:“有件事情我想告诉你。”
      “你想说什么?快点说!”司机已经发动车子了,四周是破发动机轰鸣的声音,无奈之下我朝窗外的他吼着。
      他倒是淡定,笑着露出一口白牙。然后在车门关上之前,说了一句话。
      车子轰鸣着带我离开这个地方。
      回过神来的我把头伸出窗外,看着向我挥手的秦,越来越远,直至成为一个黑影,一个点,直到消失在地平线尽头。
      我坐下来,把我的琴护在身前,像我当初来的时候那样。

      “我对你啊,是一见钟情。”秦刚才如是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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