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歌：榣山凤舞》何杉杉

2、诸神创世纪 一

　　天地清寂。
　　我从乾坤灵气间孕育而生，人首蛇身，黑长的头发像海藻一样在空中飘舞。我慢慢睁开眼，就看到了这样的世界。
　　我缓慢地合了合眼，心里空荡荡的。高低起伏的山峦，碧翠幽深的丛林，粉红浅黄的野花，通透宛转的河流。山上有飞禽走兽，山下有蛇鼠虫鱼。动物的鸣叫声散在风中，听得我一阵迷茫。
　　我落到地面上，本能地化出双足站稳，那飘飞的头发也沉静下来，顺服地贴着后背，长长地披到脚跟。我身上□□，于是分出两缕头发，放到胸前。空气带着温润的意味，土地湿软。我赤着脚一步一步走过。那个时候天地还没有日夜之分，我只能凭感觉，我觉得我走了很久了，却没有办法计算我到底走了多长时间。
　　风景变了，又似乎没变。我蓦然回首，风吹得头发飞散开来。看着走过的那串望不到尽头的脚印，我说出了出生以来的第一句话。
　　“我是谁。”
　　我并不是在问谁，也知道没有人会回答我。我只是，只是……我想那是孤独。
　　我在天地间游荡了好久，久到我以为那就是永恒。
　　我见到了很多神奇的鸟兽和花树，它们都不说话。
　　突然有一天，天空变得比以往都要明亮。过了一会儿，又慢慢变暗，最后居然完全黑了下来。鸟兽们发出慌张地叫声，在原野丛林里奔跑。
　　我却一点都不怕，反而有点开心，原来这天这地不是一层不变的。我变回原身，往近处的一处山顶飞去。黑夜里的山风把我的头发吹得一片凌乱，发丝绕过我的脖颈、胳膊、手指，冰冰凉凉的很舒服。我停在了山顶的上方，盘了个舒服的姿势，仰头看那漆黑的天空。我发现了一些亮亮的星光。
　　“真美。”我说。
　　我想着以后可能很长时间都会这样，不过也挺好的。
　　我想错了。没过一会儿，这黑便淡了下去，天又慢慢亮了起来。没亮一阵子，又黑了下去。接着又亮，又黑。日日夜夜。
　　这可真是有趣。我手指戳着下巴这样想。
　　经过最初几个黑白的交换，鸟兽们似乎也适应了，还养成了“天一黑就休息”的统一作息时间。这也很有趣。
　　真是杰作。是谁这么天才呢？我下决心要找到给天地分出日夜的家伙。
　　寻找的过程相当得快。天黑了两次，我便找到了他。他长得挺大，所以我第一次从他上空飞过的时候只以为是座连绵的大山。看到他的脑袋才醒悟：原来天才长这样。
　　虽然在体型上有点小差距，我还是很快发现他跟我长得很像，他也是人首蛇身的！我兴奋地飞到他面前，满面笑容地问：“你就是天才吧？”
　　他岿然不动，就像一座真正的山一样。他的眼睛散发着神秘的漂亮的光芒。
　　我说：“你刚出生不久吧，我知道的哦，因为我比你早。”
　　他依旧毫无反应。直觉告诉我，他是会说话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不搭理我。
　　我又跟他说了很多话，但是他都把我当空气。眼见着他慢慢合上了眼，夜晚来临。
　　不过，我的毅力比任何人想象得都要顽强，我守了他挺长时间。在那期间，我数着他眨眼的次数，一直数到十万。我守了两三百年，只是希望他能跟我说句话，但是从始至终，他对我没有一点反应，哪怕是一丁点。数百年的岁月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但是我却觉得累了，孤独的感觉比过去那漫长的时间里感受到的更甚。
　　我轻叹一口气，看着他散发金色光芒的眼睛。我说：“虫虫，我去散散步。等你再眨十万次眼，我再回来。”是的，我给他取了个与他十二分相衬的名字——虫虫。这远比后来世人对他的称谓要好，世人称他为“烛阴”。
　　我转身离去的片刻，天似乎暗了暗。
　　我这一散步不要紧，决定了人类将来的有无。我遇见了混沌之初的第一个神灵，数十万年沉睡于地心、第一次来地上散步的混沌天神。
　　我是个无疆的行者，而混沌天神却是个十成十的家里蹲。我一无所知，混沌天神无所不知。可见同样是神灵，这实力差距不是一星半点。
　　他说，日后你就叫“女娲”吧，这“女娲”是女神的意思，因为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女性神灵。
　　其实我知道，我在成为他见到的第一个女性神灵之前，首先成为了他见到的第一个神灵。哦，不对，他自己也是神灵，那我就是第二个。我自觉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对“大神”很失礼，自然不敢再把所想的说出来。
　　我说，我这是第一次和他人对话，我很开心。
　　他笑了。
　　我又告诉他，其实就在不久前，我守了一个闷小子几百年，那闷小子都没跟我说一句话。
　　他说，那应该是烛阴。他告诉我，天地间陆续诞生的几位神灵，除了烛阴，还有天吴、毕方、据比和竖亥，他们让天地改变了很多。
　　我问他，在他之后我之前，是不是还有其他神？
　　他说，有的。不过基本都是一家子，也就是盘古氏和太元玉女，加上他们所生的几个儿女。除了他们，就是大地之母后土娘娘，再然后就是女娲我了。
　　这时候地面突然震了起来，我们脚下裂出一道缝。我们飞到空中，抬头看着不远处吐着岩浆的火山。
　　这很平常。我不以为然地转头看他，却见他皱着眉。很快震动便平息了，我们重新落到地上。他说他要回地心睡觉了，地上太吵了。
　　我恋恋不舍地看着他的背影。
　　他又回头看我，我立即来了精神，喜滋滋地笑。
　　他从上到下打量了我一遍，然后看着我的脸说：“你还是找件东西披着吧，女孩子光着身子不好。”
　　我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半隐在长发下的身体，又指着他身上穿着的问：“跟你身上的那个一样？”
　　他笑着说：“男的和女的穿的不一样。”他拍了一下手，我身上便穿了件广袖长襟的羽衣，凉凉的，滑滑的，挺舒服。
　　我在原地打了个转，然后看他。
　　他点点头：“好看。”
　　这时火山又是轰隆一声，他紧锁眉头：“闹哄哄的，吵死了。”他转身对我摆摆手，没走几步便消失了形迹。
　　我跑上前去摸了摸空气，已经什么都没了。他就这样走了。
　　那之后，我再没见过他一次。
　　我有点伤心，有点委屈，落下了两滴泪。傻傻地飞了好几天，却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儿，我随便落在了一处丛林边。我坐在地上发了一会儿呆，又抓了一抟泥土，照着混沌天神的模样捏出一个小人。我没什么造诣，这泥人捏得不是很好看，捏好以后，我呆呆地看着它，又把它放到一边继续捏下一个。我捏了几个混沌天神模样的，又捏几个自己模样的，在身前依次摆开。
　　我又想到，这天地间的神灵，除了混沌天神和我，其他人都颇有建树。在我之前的，盘古氏开天辟地，太元玉女一直坚持不懈地做着“造人运动”，后土娘娘掌阴阳育万物；在我之后的，烛阴、天吴、毕方、据比、竖亥，他们分别调协着日夜、土地、树木、山与水，都是伟大崇高的创世神。
　　或许我也应该做点什么。我望着面前的一排小人，第一次认真发挥了一下自己的神力，牵引天地间的灵气，和在小泥人身上。灵气一进入泥人的身体，那些泥人便化成血肉之躯，一拥而上，“母亲母亲”地叫我。一下成为这么多人的妈，我心中不由惴惴，可是这不安马上被兴奋所代替了。天知道，我多么渴望和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