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奔》庄生

63、天子眼皮底下偷人

　　一阵风过，头顶灯笼一下子灭了。卓宁站在暗影里，动弹不得。他仍在一步一步接近，身上清冷的梅香漫浸过来，带动最亲密狂乱的记忆。

　　卓宁抬手按在胸口，似要按住将要跳出来的心。春天在明光殿与他分别，说了那些绝情的话，当时她有万全的准备，只管封闭着心门，迫自己无情地说下去。如今事隔数月，猝然见到，犹如古井中被投入巨石，那波澜再难掩住。

　　听说他病了许久。他又受伤……

　　司马相如在卓宁身前站住，不偏不倚将她挡住。她的风华更胜从前，身姿越加纤弱妩媚，神情却淡然超群，仿若最纯洁的仙子与最媚惑的妖女合而为一，美得炫目而不自知。难怪天子将她捧在手心，全不顾被臣子非议，众目睽睽亲自为她穿鞋。那宠溺做不了假，她接受得理所当然，让他看得心如刀割。

　　“宁夫人？”司马相如微微低头，语声轻佻。

　　脑中紧绷的弦一下子断裂，震得卓宁耳畔轰鸣作响。他们到底走到这地步，该怨谁？怨不得谁，是她的选择。现在她却无法淡然地站在这里，听他的嘲弄。卓宁飞快转身，想要逃走。

　　尚未迈出一步，纤腰即被紧紧揽住，他带着她往旁边竹林里一闪，施展轻功左转右转，不一会儿掠过青纱帐，向旁边山林间奔去。

　　最初的震惊过去，卓宁醒过神来，从天子眼皮底下掠人，后果不堪设想。她推着他挣扎，听到他一声闷哼，想起他肩上受伤，再不敢乱动，只惊慌道：“你不要命了！放我下来！”

　　“生不如死，不要也罢。”他冷哼，将她放到一株古树下。

　　这里没有灯光，只月光洒下稀薄的光芒。朦胧中，那张俊颜突然在眼前放大，司马相如双臂一紧，将她抵到树干上，头飞快俯下来，攫住了她的唇。

　　万籁无声，她甚至没想到反抗，双唇就自动地契合了他的唇，微微启开。

　　心中似有千丝万网急剧收紧，他将她抱得更紧，双唇更用力地压下，迫她仰起头，张开嘴，承接他的需索，同时给予他的爱恋。

　　从来没有一个男子的接近，会激起如他一般强烈的反应，身体的急切渴望引爆脑海里最后一丝理智，卓宁不由自主伸开双臂，搂住他的脖颈，将自己深深嵌入他的怀中。

　　带我走吧，天涯海角，远离这凡尘俗世，只做一对逍遥天地的凤与凰。

　　时间仿佛停滞，不知过了多久，司马相如放开她的唇，让她呼吸。“走吧，走！”卓宁喃喃道。

　　司马相如被激情染红的双眸蓦然变冷，狠狠掐住她的腰，“不走！”

　　卓宁突然醒了过来，看着面前熟悉的俊颜，心口一个声音迫切地催促她问上一问，也许他会愿意。然而，理智又让她犹疑。不，他不会愿意。假如他愿意，早就带她走了，何必她说出口。到如今这境地，他也不愿轻易放弃。毕竟出将入相，建功立业，登上朝堂这座巨峰的峰顶，是他从小立下的志向，他有能力达成所愿，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女人放弃？

　　问出口，徒增伤悲与心灰。

　　卓宁细细扫过他的眉眼，一点一点将他看个遍，这般俊雅无双的男子，默然终老山林，确实可惜吧。也太过寂寞。

　　罢了，强求不得。

　　卓宁推开他，整了整凌乱的衣裙，默默往回走。

　　司马相如一把拉住她，低唤：“宁儿！”

　　“宁儿早已死去，以后别再做这样害人害己的事。”卓宁没回头，控制着声音淡然冷静。

　　拉住她的手僵了半天，颓然松开。

　　卓宁深一脚浅一脚在幽暗的山林间行走，手被树枝荆棘划破也不觉得痛，仿佛行走在人生的道路上。为何属于她的路，从来都这样曲折坎坷，荆棘遍布？天知道，她是最无所求的一个小女子。前世，她所求不过父母和睦，一家团圆。今世，不过“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这样算贪心吗？为何想要的总是得不到，不想要的却偏偏摆脱不了？

　　难道，这才是人生的真谛？

　　卓宁心碎欲裂，一脚踏空，差点摔倒。一双手臂飞快伸过来，将她抱住。他将脸紧紧贴着她的脸，沙哑道：“我不会害你。曼倩会想法拖住陛下，只求你听我说几句话。”

　　顿了顿，他艰难地接道：“我知道陛下待你很好，可是所谓伴君如伴虎，你一定要小心。宫中情势，太皇太后虽然年老体衰，却仍掌握着大权。太后和皇后把持未央宫。陛下即使贵为天子，也无法只手遮天，不敢保能护你万全。皇后善妒傲骄，你如今没有名分，她还不至于视你作眼中钉，不会起意害你性命。你万不可像如今这般，被宫里宫外传为媚主祸水，不然只怕太后为保陛下，不会罢休。宁儿，你记住了吗？我不许你有事，哪怕……什么都可以失去，只要你好好活着。我要你活着！停止你那些举动，听清了吗！别的交给我，你只需保证自己好好的……”

　　他突然哽了一下，深吸了几口气，轻轻吻着她面颊，低喃：“答应我。别让我夜夜自噩梦中惊醒……宁儿……”

　　泪水自卓宁眼中缓缓流下。他竟然猜中她的心思，知道她想引火烧身，让太皇太后或者太后插手，将她从宫廷中清除，完全是一种不顾后果的绝望做法。他却不许她如此，他还没有死心，还想着将她救出。相如，相如。卓宁控制着自己扑进他怀里痛哭的念头，默默地任他抱着，任他一遍遍地吻着她的发，她的眉梢，唇角，紧紧相偎。

　　她知道该将他推开，这个温暖的怀抱却让她如此留恋。那些绝情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司马相如将她的脸扳过来，月光下搜寻到她的眼睛，哑声道：“宁儿，答应我！”

　　真的可以将一切都交给他？迎着他痛楚又坚忍的目光，卓宁点了点头。司马相如松了口气，柔声道：“我送你回去。”

　　嘴里这样说，双臂却半点没放松，反倒抱得更紧，寻到她的唇，眷恋不舍的亲吻，一直亲到连她的灵魂也柔软下来，他却蓦然放开她，打横将她抱起，箭一般从山林间掠出，仍旧将她送回竹林边。刚刚站定，就见卫子夫和几个侍卫边跑边四处张望，朝她隐身的地方奔过来。

　　卓宁推推司马相如，“快走！”

　　司马相如飞快地低头在她唇上狠狠一啄，转身掠走。

　　眼前似有一道青影闪过，卫子夫停下，看到竹林黑影里那道纤弱的身影，松了口气，快步跑过来，低声道：“夫人，您怎么到这里来了？陛下到处寻您……”

　　她怔怔地住口，眼前的宁夫人，衣衫微皱，发丝微乱，脸上仍旧一片淡然，不同的是那双眼睛，如幽潭古井投进了明珠，又像夜星被晨露清洗过，熠熠闪亮，整个人蓦然光彩逼人，生机盎然。

　　她回头望了眼青影消失的地方，若有所思。

　　“回去吧。”卓宁看她一眼，走出竹林。

　　刘彻正在对着随侍宫人侍卫发脾气，见了卓宁，远远地跑过来，怒道：“你跑哪里去了？”见了她的模样，也是一愣。

　　卓宁拂了拂鬓发，转开眼，道：“陛下赢了？”

　　刘彻那双凤眼中翻滚着复杂的情绪，默不作声。宫人侍卫都吓得低下头，大气不敢喘。卓宁也以为他会暴怒，谁知半晌，他却嘻嘻一笑，凑到她眼前，炫耀般举起一样东西，“朕当然赢了！朕挑了东方朔的玉佩。那小子跟在朕身后索要了半天，说这玉佩是他老娘留给他未来媳妇的，让朕还他呢。这么有趣的战利品，朕怎么能不让你瞧瞧？”

　　卓宁看了眼那枚通体晶莹的玉佩，菀尔一笑，“陛下太不厚道，让曼倩怎么对他未来媳妇交待？”

　　刘彻哈哈大笑，“那小子滑头得很，没有传家宝贝也照样能哄来媳妇。”他笑意一敛，“你怎么跑开了，也不看朕比剑。”

　　“陛下身为天子，却以身犯险，争强好胜，全不顾自己安危，我为何要留在那里观看？”

　　刘彻双目一亮，一把将她扯进怀里，笑道：“原来你在担心朕。”

　　卓宁垂头不语。

　　刘彻的目光在卓宁身上转了几转，突然面色一变，抚上她手臂，“衣服上怎么有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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