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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相忘于江湖(补完) ...

  •   明光殿外,牡丹正盛开,一座八角玉亭藏身其中,犹如芬芳花海中一叶玉舟,垂地而挂的红绫在春风中摇曳,阳光亮得刺眼,以至于看不清亭中端坐的女子的面容。

      司马相如缓缓穿过牡丹花丛,终于走近,站在玉亭外,双眼微眯,凝望着那一身绯衣的女子,她的双颊白里飞红,远山一般的眉淡淡隐入乌黑的云鬓,头顶束发的金带闪着刺目的光芒,翠翘玉搔头斜斜插入发间,樱红的唇微微挑起唇角,又长又密的羽睫盖住了那双秋水明眸。

      他从未见她如此盛装打扮过,那份雍容高贵,与这金壁辉煌的明光殿何其相配。

      她好似没有发觉他的到来,只专注的低头抚琴,那是一首他从未听过的曲子,曲调简单,带着淡淡的忧伤,更多的却是超然,如她唇角的那丝笑般,有情又无情。

      她终于还是要离开了吗?

      司马相如缓缓抬手,按在左胸口,似是想将被扼住的心口解救出来,却终是徒劳。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中,卓宁抬头,微笑道:“长卿,你来了。”

      长卿,她从来不叫他长卿。当初,他让她这样叫她,她不肯,如今她肯了,他却没有半分愉悦,只觉得心伤。

      “你刚才弹的什么曲子?”司马相如走到她跟前,低问。

      “《见与不见》。”卓宁答他,顿了顿,又道:“是一个勘破红尘的高人写的一首小诗。”

      “可否为我唱出来?”

      卓宁默了默,微笑:“没什么新奇的,不唱也罢。”

      她请他到玉几前坐下,执壶替他倒茶,然后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轻轻拍着掌心,笑问:“还记得这个吗?”

      如何不记得,那时她被邵胜儿所伤,说要休了他,他借着圣旨宣召逃离,一年不敢回家,怕她再提休离旧话。那时他在长安,经常会在夜里独自坐在屋顶,遥望成都的方向,止不住地想她,想得狠了,忍不住写了这枚小简给她,“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原是怀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谁知等来的是她决绝的休夫书。

      见司马相如垂眸不语,卓宁将那小简轻轻推过来,“还给你吧。无论有‘亿’无‘亿’,那时都太傻,太过于执着,其实有什么呢,生命是片段的,你我的那一段,早该过去了。我们不过履行合约,如今可以解约了。”

      司马相如紧紧握住那碧色的竹简,当初打磨得那般仔细,连一丝毛刺都不留,却仍觉得那刺刺入了心里,丝丝生疼。
      “宁儿,经过这么多,你还是认定我们只是合作?你就,你就没有一点点动情?”

      “动情也好,不动情也好,有什么区别?我不会指望靠着那一点动情活下去,你当然也不会。你博学多才,当读过庄子,相濡以沫,还是相忘于江湖?不必厚此薄彼,生存下去才是最重要的。连生存都不能够,有情又有什么用?”

      司马相如不语。他比谁都明白,挡在面前的那块巨石的份量。然而叫他放手,却是比剜心还难以忍受的痛楚。

      “长卿,你很清楚该怎么做。你以为你能救我出去?除非你抛却一切,连性命也不要。你要没命了,我出不出去,与你还有何相干?你不要以为我在这里是受苦。陛下待我很好,好过你待我。我与陛下相遇,早在你之前。你能给我的,他都能给,你给不了的,他也能给。你说,我会如何选择?”

      从没想过,她的轻声细语是一把如此锋利的刀,将他刺得千疮百孔。是啊,他能给她什么?荣华富贵、娇宠爱呵,少年天子至情至性,敢爱敢恨,比之他的隐忍,他的无为,强过一百倍,也更能俘获女人的心。

      司马相如仰天长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他握着竹简的手指微微颤抖,边笑边说:“宁儿,你知道吗?这竹简有个名字,叫碧丝,极其难寻,你留着,做个纪念吧,或者你随便扔掉吧。横竖我留着它,再无用处。”

      他也不看她,站起身来,踉跄而出,那紫色的身影,不一会儿就隐没于牡丹丛中。

      卓宁木着脸看着他消失,心头一片怆然。碧丝,必思,原来如此。当年他送于她的那一串数字,原来并非后世所传的“无忆”,而是代表千遍万遍的思念!

      到底这流传千古的传奇成就了她与他,还是毁了她与他?

      眼前渐渐模糊,卓宁缓缓仰起头,瞪大眼,迫使那盈满眶的泪水倒流回去。

      眼泪,从此她再不必流了。

      七日后,张骞率100多人出使西域,司马相如被解除副使之职,转调入乐府,留在了长安。不久,刘彻派特使专程到司马府,宣告青琴夫人于未央宫重病而亡,诏命厚赐。司马相如悲痛欲绝,卧病三个月没上朝。

      入了夏,天气渐渐躁热,刘彻兴致却颇高,率百官赴甘泉宫避暑。

      卫子夫手捧冰盘,冰上放着鲜红的荔枝,从岭南八百里加急送来,只因一天夫人吃荔枝时,随口说了句:“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做岭南人。”陛下就上了心,诏命岭南进贡鲜荔枝,每日于冰盘镇着,送到甘泉宫来。陛下哪里知道,夫人每日所食不过两三颗,剩下全赏了她们这些随侍的宫人。或者陛下其实是知道的,但难得夫人有喜欢的东西,哪怕是赏人,也乐得讨她欢心。

      其实这荔枝有什么好吃的,虽是甜,吃着却酸。

      卫子夫小心翼翼地步上水上回廊,回廊那头连着醉风亭,建于湖上,四周群山环绕,湖水清凉,最是消暑。夫人闲来无事,最爱在亭上消磨时光。她不喜曲裾深衣,今日穿一件白色宽袍,裙摆绣着金边红莲,只在腰间用玉带一束,领口微微露出小幅水红色的薄纱禅衣,冰清玉洁中又透着火热妩媚。乌黑的发梳成高髻,戴着一朵盛放的粉芙蓉。就这么随便的倚在亭栏边,远山眉微微蹙起,怔怔出神。

      这几个月,不论未央宫还是甘泉宫,谁人不知陛下对这位宁夫人的宠爱冠绝后宫。前些日子,太后有意封她为美人,却被陛下拒绝了。只命宫人称她为宁夫人,却又不正式策封为夫人。即便如此,宫中嫔妃也是明羡暗嫉,若非陛下护得周全,一入夏就独独带了宁夫人来甘泉宫,明光殿不被踩平了?

      陛下向来眼高,又薄情,后宫佳丽虽多,却从未对哪一个如此圣宠不绝。嫔妃宫女一窝蜂的偷学宁夫人,梳高髻,画远山眉,舍曲裾穿宽袍,就盼着哪天被陛下注意到,从此飞上枝头变凤凰。然而这位飞上枝头的凤凰,却丝毫不觉得自己有多幸运,那双秋水明眸里,一片淡然,少见欢喜。

      卓宁不经意转头,就见卫子夫端着冰盘,站在亭外,怔怔地看着她,一向平静自持的脸上,显露出一丝羡慕和幽怨。

      卓宁微微一笑,卫子夫画了远山眉,眉眼看起来与她确有几分相似。她很清楚,自己只是这宫廷的过客,卫子夫才是日后的主人。虽然这主人,下场未必好过她。

      “子夫,过来吧,站在那里,不嫌热吗?”

      卫子夫这才醒过神来,赶紧小步上前,跪倒在地,“夫人恕罪。”

      卓宁摇摇头,“不是说过,不要动不动就下跪。”

      卫子夫赶紧起来,将冰盘放在玉几上,取了一枚荔枝剥开,放到小盘中呈给卓宁。卓宁伸手取过来,随手丢进了亭外湖水中。

      卫子夫一惊,连忙道:“夫人不想吃吗?”

      “嗯,再好的东西,日日吃也会腻的。”

      “那奴婢禀明陛下。”

      “不必了。他愿意劳师动众,就让他做吧,何必剥夺他的乐趣。”

      卫子夫低头不语。这位夫人以前非常低调,于吃穿用度很少挑剔,如今仗着陛下宠爱,极尽奢华铺糜,难怪宫里宫外早有非语,说她是祸水。卫子夫做为她的贴身大宫女,很想提醒她注意分寸,人言可畏,然而触及她超然含一丝笑意的双眸,却又将话咽回了肚子里。

      总觉得宁夫人将一切都看得通透,又何必她来多事?

      “这时节,要是有葡萄就好了。”卓宁扫了眼快步走来的身影,道。

      “葡萄?”刘彻几步跨进来,眼睛在她脸上身上转了几圈,笑问:“又是什么想吃的?”

      “嗯,不过陛下要想得到,却不容易。”

      刘彻坐到她身边,好奇道:“什么东西朕得不到?”

      “葡萄产于西域,不是中原物产。”

      “西域?你又在哪里吃过?”

      “成都偶有商人,到过西域通商,带回过葡萄酒。”

      “通商?与西域通商?”刘彻却对这个词感兴趣起来。

      “是啊,通商。连通西域,不光可以北抗匈奴,也许最大的好处在于开辟通商之路,将中原与西域物产流通起来。”

      刘彻一把抓住她的手,兴奋道:“此法高妙!”

      卓宁不动声色的抽回手,微微一笑。刘彻看了她一眼,没再唐突。自她答应留下来,他反倒不像以前那般孟浪,言行颇注意分寸,不会惹她着恼。

      “不知张骞何时能回来,给朕带回西域的消息。”

      卓宁失笑,张骞刚走不久,且此去被匈奴所劫,这十年是不会回来了。“陛下能等到何时?”

      察觉到卓宁眼里有一丝嘲笑,刘彻知道自己又犯了急躁的毛病,赶紧敛色道:“朕想做成的事,朕有的是耐心等待。”

      灼灼的目光紧盯着她,片刻,卓宁垂眸,“那就拭目以待吧。”

      刘彻一笑,牵起她的手,“朕送你回宫歇息一下。晚上暑气消了,再带你去散散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相忘于江湖(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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