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根》千秋尺

126、八十六、创世之柱（1）

　　“的确，创世之柱任何人不得擅入，便是天帝，没有父神的许可，也不能进入。那么天帝陛下，七万年前创世之柱毁于一旦，这真相却是什么？”

　　——妙生有些不自觉地抿了抿薄唇，他一向不是个善于表达情绪的人，眼下看到逸竣瞬间变得苍白而难看的脸色，心中虽然不快，却也没有表现出来，或者说，不会表现。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看向旁边正皱着眉头陷入沉思的女子。虽然面容改变了，她的神情却依旧叫他熟悉又陌生。在属于父神的记忆里，她一直是个没心没肺的丫头，何曾有过这般苦恼的时候？但更为现在的他所熟知的那个斯音，她是个经常会忧虑，会皱眉，会叹气的女子，她的目光经常会看向不知名的远方，无意识地皱紧眉头沉思，有些小手段，还很执拗，最喜欢做的事情是一意孤行，有时候很聪明，有时候很蠢，无论哪一种，都让人觉得心疼。

　　对于逸竣看着她的眼神，妙生觉得很不舒服，他们这样站在一起，总让想起七万年前的事情。

　　祸端来自他还是父神子容的时候，带着她一同参加了一次瑶池仙会。他抱着醉了酒的她到蟠桃园寻了个无人的地方坐下。

　　蟠桃园的桃树开的甚是热烈，彼时他还暗叹，拜这丫头所赐，创世之柱快成了第二个蟠桃园了。

　　众所周知，世间的桃花皆是绯色，娇嫩动人，唯有创世之柱的不同，那里的花与他同根，无情无爱，是世间最为纯净的白色。但不知从何时开始，那洁白的花瓣上沾染了浅浅的绯色，慢慢地从中心弥漫开来。他明白，那是沾了情惹了欲的缘故，不然，这最干净的白色怎会惹上凡尘？

　　蟠桃园的景致很好，很诱人，她也是一般，以至于他情不自禁，着了魔一般慢慢靠近。

　　那真是个缠绵悱恻的吻，当他抬起眼来望向站在不远处的人时，他的眼里波澜不惊。

　　但站在那里的人便不同了，他锦衣玉带，意气风发，双眼之中却带着勃然的怒气和滔天的妒火。

　　他淡然地笑了笑，抱起还在熟睡的美丽女子离开。

　　妙生站在那里不言不语，却无意识地皱起了眉头，当初，的确是他太任性了，不然也不会有后来的一系列事情。

　　打发完四大凶兽便日夜兼程赶回来的子容在创世之柱的茅草屋外站住了脚步，他的脸色因为脱力而有些苍白，语气却颇为平静：“创世之柱没有我的许可，任何人都不得擅入，即使是天帝，也是一样的。”

　　倒提着轩辕剑的逸竣锦衣玉带，面色冷峻，薄唇轻启：“本君是来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挑了挑眉，没说话。

　　“天狐一族，向来是天帝的私有物品，其他任何人都不能插手，她们本就是生来被我们利用的，所以阿音为我剁眼也好，与我暖床也罢，都是我们的事，你太多余了。”逸竣的眉眼里带了几分得意，更多的，是噬血的冷酷，“父神，你管的太多了，做的也太过了，她是本君的女人，岂是你可以染指的，你们二人在蟠桃园中尚且如此，孤男寡女在这创世之柱，是如何不堪本君可想而知。你也许不知道，四大凶兽的猖獗，本君可是出了不少力，为的便是等心怀天下的父神出手拯救苍生。哼，今日总算叫本君寻到了这个机会。”

　　他没有应声，因为心里已经完全确定，今天将是他的忌日了。不管逸竣说的话有几分真假，天帝的威严都不可侵犯，但凡知晓天家丑事的，都不该再在这个世上活下去。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何况现下根本没有旁人在场，而逸竣手中诛仙灭神的轩辕剑，眼下的他是决计逃不过去了。

　　神形俱灭的那一刻，子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永远留在创世之柱，因为，那里有个她。

　　只是作为妙生，他明白一切的那一刻，来的太晚了，望着那一树树洁白的花朵纷飞，纯洁得刺眼，他有些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因为妙生一句没来由的质问而引发的诡异沉默，让我不得不陷入沉思，七万年前在这里发生的事情我是知道的，逸竣用诛仙灭神的轩辕剑杀了子容，不过也仅此而已，具体的事态发展我还真的不清楚，只是看逸竣突然变掉的脸色，我就知道，一切不是那么简单。

　　我回过神来，一眼便捕捉到了妙生一个极稀罕的表情，苦笑。竟似是有着千般难言的苦涩一般，他笑得如此苍白，然后他立马恢复了镇定，波澜不惊地再次开口：“当时的话，今日想来，真真可笑，关于私人物品的话，当日也许作数，时至今日，却也该成为历史了。”

　　逸竣的脸色非常俺看，我甚至在他一向高傲而霸气的眼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阴狠和杀气，我自然不晓得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了，当年子容的死，绝不是逸竣说的那样“失手之过”，逸竣是蓄意要杀害子容这一猜想，眼下已经在我心里基本得到了验证。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打了我个措手不及，站在我身边的逸竣突然抓住了我，很用力，几乎要将将手指深深嵌入我的肉里。

　　“陛下你作甚？”我有些惊慌地想要挣脱开来。

　　然而他没有给我机会，反而还一把抱住了我：“阿音，和我走好不好，你以前不是说喜欢我的么？我不要做天帝了，我们一起离开好不好？”

　　我懵了，这抽的是哪门子的风，离开？喜欢！时至今日，他才说这样的话，实在显得荒唐又滑稽。

　　我平复了一下心情，柔声道：“陛下，请放开我。”

　　“不，阿音，我求你，以前是我错了，我不敢违背祖训，不甘心放弃天帝之位，害怕父君的责罚，所以我想，先委屈你，然后再补偿你。只是一切变得太突然了，你被父神带走，不再理我，我日日夜夜饱受煎熬，却依旧一直没有想明白。不过现在我知道了，我真正在意的，真正想要的，是你。阿音，我们在凡界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像你小时候说的一样，过与世无争，自由自在的日子，好不好？”

　　我沉默了一会，低声道：“逸竣，你忘了没多久之前，你还说如果我助你夺回天帝之位，你便给我和天狐族永远的自由么？”

　　逸竣的身体突然一震，默然无语。

　　我低低笑了一声，耳语道：“所以，你说我比帝位重要，这种话，我一个字也不会相信，我们都变了，所以不可能回到过去，从很久以前开始，我们之间便只有交易，再无其他了。”

　　我挣脱他早已无力的圈禁，轻轻巧巧走到槐秀身边，对着他复杂莫名的眼神，微微一笑。

　　逸竣沙哑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既然如此，这里的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我没有回头，但我知道他已经离开了，不禁长长出了一口气。

　　——妙生忍住体内剧烈翻涌的气血，有些恼怒地盯着那娇小的身影，在这里，唯一能与他作对的人。不因为其他，只因为不管她做什么，他都会包容。

　　她与天帝终究有那种叫青梅竹马的感情，所以即使知晓了子容是被那人故意杀害，她依旧对他不忍。

　　别人或许认为她这般对落魄至此的儿时玩伴，是无情，但妙生心里很明白，她是在保护那个人，天家对她不仁，她却依旧顾全着他们的颜面。

　　聪明如她，一定知晓了当日之事的蹊跷，也定然知晓妙生马上就要将当年逸竣的不堪行径公布于世，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想要找一个理由打发走逸竣。

　　逸竣不是傻子，自然也明白这一切，两人便在妙生面前演了这一出恩断义绝的好戏，然后逸竣挑准机会黯然离去，保住了天家的颜面。

　　妙生的眉毛微不可见地皱了皱，也罢，事已至此，他便要瞧瞧，她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活了千千万万年，这恐怕是最有趣的一件事情了。——

　　妙生淡淡然地瞟了我一眼，我有些心虚地冲他一笑，他定然是知晓了我的意图，漂亮的眼角似乎抽搐了一下，随即对着一直直直站在一边，脸色明暗不定的混沌道：“此间之事已了，混沌，你带人回魔界罢。“

　　“尊上！”混沌的声音已经失去了以往的温和，带了几分焦躁，“尊上难道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么？”

　　妙生的口气依旧淡淡的：“记得。”

　　“尊上，你现在不是只有一个人而已，整个魔界的希望都背负你身上，尊上如此这般出尔反尔，将魔界的子民置于何地？尊上若真要弃魔界不顾，混沌也无话可说，但这几个人，混沌只好自行处置了。”

　　我眼睁睁看着从混沌背后转出来的几个人，烟罗，孩子，每年，被混沌的几个心腹大将制住，面色苍白地挤在一起。

　　我心急如焚，不禁大叫：“烟罗，每年！”我愤怒异常，冲到混沌面前道：“混沌，你和尊上之间的事情，与他们何干，你以为以他的为人，会因为这几个不相干的人改变心意么？那你也未免太天真了！”

　　混沌低低地笑了起来，温润明亮的眼睛在我脸上转了两圈，最后看向妙生，道：“夫人，这世上最不了解尊上的人便是你，这几个人虽然与尊上不相干，但我猜尊上定然会为了这几人让步，尊上，你说是也不是？”

　　我转眼看向妙生，他的表情万年如一，淡然无波，潋滟的凤目却紧紧盯着我。他们之间是在打什么哑谜？妙生怎么可能会为了每年他们向混沌妥协，这台不合情理了，这是绝无可能的事。这些个疯子，为何一定要将无辜的人拉进来。

　　我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槐秀，他无奈地笑笑，摊了摊手，表示爱莫能助。我也明白，槐秀一向不是多管闲事之人，这次出兵已经是给了我极大的面子，结果却落入妙生的设计中，让他陷入了相助魔界的尴尬境地，我已是万分歉然。而且现在他也的确无能为力，那几人抓得每年他们极紧，一旦我们有任何异动，每年、烟罗还有孩子只怕立马要死于非命。

　　我突然无力起来，在这里真正想救他们的只有我，混沌能威胁到的也只有我，混沌认为妙生会让步的原因无非是我想救下这几人，但他哪里知道，妙生何曾因为我的想法改变过任何主意？

　　果不其然，妙生皱着眉头沉吟了一会后道：“你爱杀便杀罢。”

　　混沌仰天大笑，笑完后继续盯着我：“啧啧啧，原来尊上和夫人之间的感情也不过如此，尊上不愿意救人，夫人，你愿意么？”

　　我冷声开口：“你想要怎样？”

　　“混沌想要夫人的一魂一魄，我这也是为了自保，没了夫人的庇佑，混沌害怕尊上会迁怒魔界。夫人尽管放心，少了一魂一颇，并不会伤及性命，只是身体虚弱些罢了，而这几人，混沌自然也不会再强留。”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一道淡然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你可以取我的魂魄。”

　　我愕然抬头，妙生依旧波澜不惊，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话不是他说出口的一般。

　　混沌轻笑：“恕混沌直言，尊上若再失魂魄，只怕要性命不保，而且混沌私以为，夫人的魂魄更有用些。”

　　在妙生还没有答话之前，我先开了口：“我答应你。”坦然地笑笑，我缓步上前，刚才的光景，对我来说，已经够了。

　　“慢着！”一声娇叱，我停下了脚步，转眼望去。

　　穷奇一身紫色华服，柳眉樱唇，乌发云鬓，正俏生生地站在妙生身旁，美艳不可方物的凤目之中却带了丝丝缕缕的悲切。

　　“阿哥，停手罢。”穷奇软言道。

　　“你怎么来了？”混沌的眉头皱了起来。

　　穷奇凄然一笑：“我背叛尊上，如今行迹败露，自然是束手就擒了。”

　　妙生负手上前，淡淡道：“放过他们，一切既往不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