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起》睦子舟

2、重生

　　橙看在融在一片春色的少女，内心中有一种违和感，总觉得翁主有什么不同。明明是一样明艳的容颜，一样高傲的眼眉，一样优雅的身姿，但是什么地方却不一样了。带着略微寒意的春风吹过，她颤了一下，便抱着披风走上了前去。对了是那种冷寂的感觉，橙才想了起来，曾经作为宫女侍奉在北宫的她也曾经无数次看过这样的背影，优雅纤细却无比单薄的背影带着无尽的寂寥。
　　她步到少女的身后，捧起披风轻声道：“翁主春日风凉，小心身体。”
　　少女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又转回身去。橙把披风披在她的身上，便退了下去。
　　的确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不是和病前相比，而是和昨日相比，一点一点，什么东西从那副身体里生出，宛如凤凰浴火一般，脱去旧骨换来新羽。

　　她坐在一片明媚的春色里，思绪却飘荡在不同的时间中，她的记忆在前几日还停留在那座冰冷辉煌的宫殿里，如今却回到了刚刚及笄的年岁，长门宫的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十数年就如同一场噩梦一般。甚至在数日前她刚醒来的那一刻她还疑惑是否是做看一场噩梦。可是那种孤寂太刻骨，那份背叛太寒心，那种绝望太沁脾，梦中合上眼的她已是心如死灰。
　　接受自己重新活过并不是太容易的事情，理清思绪也耗费她数日的时间，哪怕是现在她也不知道应该以怎样的表情面对那些人，所以她闭门谢客，连自己的母亲也不见。
　　数日来沉思，不仅仅是把过往重行了一遍，也是把人心细细琢磨，仔细筹划着关于未来的诸事。在这片明媚的春色里，她抹去了刻骨的绝望，开看了那份无情。君如无心我便休，亦已焉哉。
　　世事不如她所想，或者说她的时间也不算太多，关于未来的轮廓方才勾勒完成，便有人把她拉出了自己的世界。
　　阿娇未曾想过第一个见到会是他，不是她的母亲，也是不是她的兄弟，亦不是闺中的友人，而是她的父亲。
　　“翁主，侯爷来了。”橙轻声提示到。
　　她被从思绪中惊起，缓缓转过身来。在翠碧的柳色的，她的父亲，堂邑侯陈午静静地站在那里。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看过自己的父亲了，在过往的三十余年里，她是君，她的父亲是臣，她回家看望母亲，他避而不出，宫宴上她居于上首，他坐在角落里。而幽闭长门最初的日子里，他也未曾来看过她，只是在长门宫门徘徊而不入，直到半年后故去。阿娇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疼爱自己的父亲渐行渐远，她明明是他最疼爱的小女儿掌中珠。
　　站在柳色里的中年人背脊依旧挺直身形依旧挺拔容色依旧俊逸，可是鬓角开始攀上霜色，眼尾已经浮出细痕。那个曾经把她举在肩头抱在漆头的男子到底是老了。
　　陈午开口：“阿娇，你瘦了。”沉厚的声音中带着怜爱，那是父亲对小女儿的疼惜。
　　阿娇浅浅地笑了：“哪有呀，阿翁，我被闷在屋里快养成猪了。”走过去，牵住父亲的手引向亭中。
　　“你病好了却不见人，平白地让我和你阿母担心。”陈午无奈地看着小女儿笑道。“真怕你出了什么事。”
　　阿娇引着父亲坐在亭中桌子旁。
　　“我现在不是好了。”她的笑容很浅，就在方才她才想起这场大病的原因，才想起她的阿翁阿母最终分道扬镳的原因。怨不得诉不得，谁又知道谁伤得更深。
　　“你好了便好。”陈午细细打量自己的小女儿，面容消瘦了一些，却依旧美丽，可是眼底的神采却换了许多，那种孩童般的天真不复存在，弯起的唇角带着悠长的意味。如若当初的阿娇如同灿烂的桃花，那么此刻的她便如未绽的牡丹，所有的风华都掩藏在闭合的花苞中。
　　“你可在怨我。”陈午问出这句话时，内心带着不安。
　　“不。”阿娇干脆地回答，幼弟的逝去对于她已经是五十多年前的旧事，而十余年的幽居磨去了她对亲人的牵念。无爱所以无怨。“而且，这句话，您应该去问阿母。”她顿了顿：“死去的不仅仅是我的幼弟，还是阿母冒死生下的孩子。阿翁，你也许觉得反正阿母还有我和两个哥哥。但是那始终是阿母的孩子，你的儿子。”
　　当初的她是如何对自己的父亲说话的了，细节全然地忘却，却依旧记得那强烈的语气和激烈的语言，不是在与自己的父亲交谈，反如同与敌人作战长戟猛刺：
　　“您爱惜自己的长子，因为那是您第一个儿子。但是那始终不是阿母的亲子，不过是卑下的庶子。您觉得您一直在委屈，可是阿母何尝又不是？这些话不该是我说的，但是也许只有我会说。阿翁，您和阿母的婚姻里到底是谁迁就谁更多，我想你不一定知道。阿母是大汉的长公主，她的母亲是皇后，她的哥哥是太子。可是他的夫君不过是食邑不足二千的侯，谁更委屈？阿母当初所求的不过是个怜惜她的人罢了。况且您的长子始终不过是庶子罢了，也不过是少年荒唐的产物，比起长公主所出的嫡子谁更重要您应当知道。而今您却为他，让阿母伤怀，我真的深深地厌恶你。”
　　年少的意气和高贵的出生让她肆无忌惮地刺激着自己的父亲。她记得幼弟冰冷的手和母亲伤心的面容以至于让她忽视在袒护长子的表象下为幼子早殇而难过的父亲。而今看着面前带着细微惊异表情的父亲她才明白。手心手背都是肉，只是作为男人要更坚强一点罢了。老夫素来怜幼子，她的父亲只是不希望再失去一个儿子罢了。透过陈午的眼睛，阿娇才发现，他是希望自己怒斥他的。刘嫖的绝望与冷战让这个男人希望有谁能够来斥责他一下，让他少几分内疚。
　　把桌上的糕点推过去，阿娇静静地看着陈午地眼睛：“我知道阿翁你怜惜陈尚年幼丧母，但是现在请你怜惜阿母中年丧子。请您委屈一些，告诉阿母，对于阿弟的死您也很心痛。现在最需要您陪伴的人是阿母，即使她愤怒她无视您的存在也请您容让，毕竟夫妻是一体的。”阿娇知道横在双亲之间的东西不仅仅是其他女人的孩子，但是试着了解去容让，说不定日后的绝离便不会发生。
　　在她死后的那些事情，他的长兄因与庶子争家产而被那位无情的君王夺去侯位，如此荒谬的一切也莫不是由于他当初的偏心。但是现在阿娇试着去接受也试着去改变。
　　陈午看着面容的沉静的女儿道了一句：“好。”
　　　阿娇握住陈午的手，展颜开来：“阿翁，你和阿母一定要好好的。”
　　那一笑如同灼灼桃花艳艳春光。
　　这一刻阿娇又变为陈午最熟悉疼爱的女儿。陈午看着女儿笑了：“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不知道谁把你带回家。”话一出口，陈午的内心升起骄傲又含着不舍。
　　阿娇愣了一下，富丽阴冷的宫廷从她的脑海中飘过，她的眼底浮起阴霾，却迅速压了下去，娇俏地笑起来：“阿翁，我不嫁，一直陪着你和阿母好不好？”
　　文帝十二年的暖春，她终于长大成人，需要把长发挽起，而后的凉夏过去金秋白露，她被人娶回了家。
　　陈午摸了摸头：“哪有长大的姑娘不嫁的，况且我的阿娇年华正好，宜室宜人，未央宫里的那个小子在急急地建着金屋子等着把你迎回家。”
　　在陈午看不见的角度阿娇嘲讽地勾上了唇角。哪里是急着迎我，分明是急着把自己绑在窦氏的战车上。
　　“不管嘛，我就是要和阿翁阿母在一起，那小子爱娶谁娶谁娶。”阿娇像孩子一般撒着娇。
　　在这一片花红柳绿之中，陈午宠溺地笑看着还如同孩子一般的女儿，他坚信他的女儿有资格得到最好的，也应该得到最好的。

　　多年前定下的婚约似乎迫在眉睫，但是终究还有转还的余地。

作者有话说

　　最近在查资料，关于男主，官配是一半左右的可能性。但是无论cp如何，主旨都要虐刘彻，借此表达对负心男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