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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一章 人言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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纨绔子弟调戏民女不成,当街动粗的新闻,在桂川县街头巷尾飘荡了没几天便褪色了,融入各种相关传闻里,偶尔有人提到,面目渐渐也变了,开始说穆迎香这女子自身有许多轻浮无理之处,张家好歹是城中大户,诗礼俱全,虽有个不成器的张硕,但张老爷明理,另有位公子在省城做官,不会有大差错的。而一个单身女子,既不肯说自身来历,人又长得标致窈窕,多半是有些狐媚不端,得提防着她,怕她不行正道。
年关将至,各家各户皆有许多事要忙碌,城西赵府张灯结彩,粉刷一新,上下一派喜气盈盈。唯有赵宣,养了一阵后伤势渐愈,已能自行走动,但半月不见菡萏,心头想念得紧,时常郁郁寡欢。赵老爷先前恨铁不成钢,加之城内关于朱菡萏的流言实在难听,急怒攻心才下了重手,其实心内也十分后悔,此刻见儿子这般痴情,不由心软,暗地里着人去打听朱菡萏之事。两三日后,回报没什么朱菡萏的不堪之言,城中言谈几乎都转到了穆迎香身上,反而有人赞朱家身正不怕影子斜,清者自清,不为俗世恶言所困,乃是真正的君子之风。赵老爷犹不放心,又谴人去查探,三番五次,确实不见有关朱菡萏的流言再出现,方才放下心来。夜间同夫人细细商量,从朱夫子为人处事,谈到朱菡萏模样性格,言语间颇有松动。
迎香那日挨了张硕的打,香料也撒了,经文也废了,跌跌撞撞回到家,一头栽倒在床上,伤处疼痛,又在雪地里呆了半日,加之心里悲愤,很快便发起热来,整日水米不进。第二天实在撑不住,挣扎起身,一步步如踩在云朵里,慢慢挪到巷口,请巷口张婶帮忙请大夫来看看。张婶露出些许为难神色,但见她脸色灰败,摇摇欲坠,又忍住没说,给她请了大夫,草草诊治过后,开了些汤药,嘱咐她静养休息,排遣心怀,不可再劳累急怒,说罢借口还有病人等着,扔下药方便去了。迎香高热不退,看那单子上的药名都是重影儿,又只能托请张婶帮抓药回来,张婶这便不耐烦了,推脱道:“穆姑娘,都说你在省城逢迎,赚出了天大的富贵,何苦总罗嗦我一个老婆子。你花朵似的美人儿,随便勾勾手指头,多少公子哥愿意啊,保准能把你照顾得妥妥贴贴……”
迎香闻言,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忍着不敢翻脸,摸出把钱塞到张婶手里,低声下气地赔笑:“好张婶,你再帮我这一回,改日送你些香。”张婶揣了钱,才把话憋回去,替她拿药来。迎香一叠声谢了,也不再劳烦旁人,自己咬牙煎煮,连喝了两付药,在床上躺了三日,方觉寒热稍下去了点,只是胸口依旧闷痛,不时咳嗽。她惦记着还有几家的香和经文,不敢多歇,急忙做起来,从早到晚不得空闲。她体内本有虚寒在内,又挨了打,此刻不及康复便如此劳累,短短十天功夫,又添了心悸气喘,头晕眼花的症状,加上腰里酸痛,几乎把人都熬干了。所幸,那几户人托她做的东西都渐次完成。
此刻,迎香长舒口气,只觉手脚疲软,眼中干涩,腰上更是一阵阵钝痛,浑身如散架一般,但想到事情都已完成,还是有一丝欣喜。收了这几家的工钱,下个月就有着落了。此刻,墙外传来爆竹声,并有许多人拍手说笑,孩子玩闹的声响,迎香才惊觉已是除夕午夜时分,新年竟在忙乱中不知不觉来到了。环顾自己屋内,见灯柱照影,幔帐低垂,房内简洁淡雅,却无一点年节气氛,忍不住想出门看看,突然想到那日街头围观的人群,又忍住了,心头跳跃的几点喜悦也黯淡下去,默默收拾了一下,便上床歇息了。
新年到来,各家各户或走亲戚,或摆家宴,无暇接收迎香的生意,倒给了她歇息修整的机会,趁这几日好好睡了一下,熬些粥品来吃,身体方觉强壮了些。这日放晴,她又将屋子院落打扫一番,在院子里摆上张小几,沏一壶茶,慢慢品着,心里似乎放宽些。虽说生活不易,但迎香想,若自己在桂川县呆得长久了,邻居街坊应当也会习惯,不会有人再关注自己这个孤女。
待到初五,迎香将各色经书整理好,一一送上门去。先到的卢家,卢家当家人皆不在,只管家和仆役看着屋子,见她到来,似乎有些诧异,接过经书给了钱。老管家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地说:“穆姑娘……此前太太曾说三月间供观音的经文也请你抄写,太太前日交待这个不用写了,所以,无需麻烦了。”
“哦……”迎香一愣,卢家夫人确曾托自己在三月间写一份心经,用来供奉观音大士,如今不用了么?既然人家这么说,自己点头应承下来就是,她未多想,转身便往萧家而去。萧家大门紧闭,迎香上前叩门,半晌不见人来,正要离去,门扉嗡然一声开了,一个翠衣丫头踏步出来,见是她,皱起眉头,话语极冲:“我当谁呢,原来是你,来做什么?”
这丫鬟态度无礼,迎香只当是她性子泼辣,也不恼,说道:“我来给你家夫人小姐送经文,此前托我抄写的已完成了。”
“哈。”那丫头挑眉冷笑道:“经文?莫要玷污了佛祖,你写的经文也能拿去供奉么?我看供在天香阁的茅厕里倒是正好。”
“你怎如此污言秽语。”迎香有些恼怒,反问道:“这是你家太太小姐托我写的,你这么说,置你家主人于何处?”
“哼,实话告诉你吧,穆迎香,你那点勾当太太小姐早知道了。你自己去问问,满城谁不知你是个不检点的婊子?张少爷也说了,是你当街勾搭的他,又翻脸端小姐架子,这才教训你一下,好让你知道桂川人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这丫头双手叉腰,柳眉倒竖,满嘴倒豆子般说个不停,见迎香愣住不语,冷笑一声,接着说道:“还有脸来送经文?你这贱蹄子只配去写些淫词取乐爷们儿,抄经文?别惹人笑话了,太太小姐们后悔受了你的蒙蔽,竟然托你写经文,要是被你这婊子的经文冲撞了神佛,那还得了?上头早吩咐下来,你若敢上门,就打出去!”话音刚落,门内闪出几个仆役来,手持棍棒,站在台阶上虎视眈眈看着迎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