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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要不要入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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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头转向骆林。
骆林下个月就三十了。明明是快到而立之年的人,却在一个很尴尬的时间被自己的雇主赶了出来。掰掰手指头一算,他在段家干了整整十年,几乎把那地方都当做自己家了。忽然演了这么一出,他其实是很难一下子接受得了的。他拖着箱子行走在街上,甫一停下脚步,脑子里便映出段非的脸。他心里还想再叫他少爷,但一想起这个名头他的眼泪就要往上涌。他低着头面无表情地闭上眼睛,再一睁眼,却是全无泪水的痕迹了。
骆林一直就是个实在过日子的人,不会纠缠于“哦为什么会这样哦怎么会被拒绝了哦我好痛苦”之类的事情,只觉得喜欢上男人而且是个比自己小的雇主,原本就是一件很不对的事情。做为一个有责任心的男人,他觉得错了就是错了,本就没想着拖少爷下水,这样的结局也承受的了。他不后悔,只不过就是疼和遗憾罢了。
好男人骆林不知道,在这初夏时节里,没几个人会像他一样穿着严丝合缝的纯黑西装站在路边。加上他一米八六的个子,完全就是超级惹眼。在段家的时候,他最常去的公共场所是菜场和停车场,因此他更是没有意识到,除却他的身高出众之外,他还长了一张好脸。
但是周围对他侧目的人并不知道,这位好看的男人,现在想的却是:
糟糕了,才想起来自己没有什么好学历,应该先去读成人夜校吗?
可身上没多少钱了,储蓄要付房租,果然还是先去找工作吧。
搬砖块一天能赚多少钱?算了,我还是做家务更适合。如果可以的话还想照顾小孩子,但是有雇男保姆的吗?
看到菜市场了……突然好想吃猪肉。不过还是忍忍吧,最近什么都涨价了。
然后骆林一握拳,很坚定地对自己说了一句:“好,先去应征钟点工吧。”
——赚钱了才能继续吃猪肉。
然后他拖着超市里买来的假Polo牌箱子,迈开长腿向菜市场旁的家政公司走过去。
而正在骆林为自己的职业定好规划的时候,在他站的那条街的对面,有个面如菜色的男人自停稳的凌志车窗里探出头来,一顿好吐。那男人虚弱的对驾驶座上的另一位男子念到:“哥,你以后别突发奇想说要吃鸭脖子了行么?你要什么,就让你助理去买,我实在是受不了你这虚幻的车技了……”
驾驶座上的男人脱了墨镜,似乎是看到什么有趣事物一般,放下车窗,也探出头去。菜脸男正用手帕擦着自己嘴边的酸水,那驾驶座上的男人却推开了车门,健步的穿过了街道,往菜市场的方向去了。
“妈了个X的这么兴奋好像世界上除了鸭脖子就是鸭脖子最重要……什么人啊这是……”菜脸男吐得一脸疲惫,把头缩回来闭目养神。因此,他堪堪错过了自家表兄迎向骆林的一幕。
骆林已经在那家政公司门口站了有近两分钟,依旧没能决定要不要进去。透过玻璃门他可以看见一个面色冷峻的大婶神色犀利的望着他,手中拿着一根牙签在缓慢的剔牙。他一瞬间有了一个错觉,那就是他们是在悬崖峭壁上互相观望的两个武林高手,正等着对方出现破绽,然后一击必杀。他手心里出了些冷汗:看这大婶不为所动的气势,这一战,他怕是要输了。
正在骆林胡思乱想的时候,他的肩膀被人轻轻的拍了一下。他心里一惊,表情却没有反映到脸上去,只慢慢的低下头转过身去。当然他低头不是因为他害羞或者别的什么,不过是因为他的身高让他习惯了俯视着跟别人说话。然而他目光所及只看到了人的肩膀,让他有些惊讶的抬起头来。
可以让他平视的人就很少遇到,能让他仰视的人则几乎没遇上过。但是这一次,他的确是微微地抬起下巴才对上了来人的眼睛。那是个高大的男人,穿了一身银灰色的西装,内着白色暗纹的粗棉纺衬衫。骆林先是一愣,觉得那西装外套怎么看怎么熟悉,忽的想起来少爷也有这么一套,顿时心里酸涩起来。他怔怔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喉结无声的滚动了一下。
他这个动作落在何式微的眼里,就有了别的解释。何式微心里是有些满足的,想自己退居幕后这么些年,果然还是有人没忘了他。他风度极佳的轻笑了一下:“看来你知道我是谁。”
骆林依旧怔怔,微微张嘴却没说出什么来。
何式微继续笑着:“我知道我突然出现会吓平常人一跳。但请你不要在意,我只想找你谈谈,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入我们这行呢?”
骆林毕竟是个有常识的成年男人,听了这问句只微微地摇了摇头,然后礼貌而警觉的回答道:“对不起,我没有兴趣。”——他才不知道自己眼前这人是前名模何式微,心下只想着怎么在菜市场门前都能碰见搞传销的。
他说完这句话便拉起箱子要走。何式微什么时候见过这么不待见自己的人,心中恼火,便来扯骆林的手臂。骆林也不是吃素的人,手上用力,竟然没有被扯过去。两个大男人一时僵持着,然后骆林面无表情地先说了一句:“你好大的胆子。”
何式微一听到这话头都气晕了,想眼前这男人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多少男孩子求着自己给他们走秀拍照的机会,怎么今天就遇到了这么个东西?他手上更用了力气,面上却不怒反笑:“你不听我把话说完就要走,这可不是什么尊重人的事情。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没家教。”
如果有人能探知骆林的心情,就会发现骆林在心里做个囧脸。他实在无奈,自己都三十岁的男人了,怎么会被人当成小孩子教育?况且这大白天的,一个搞传销的人竟敢强拦良民还说什么尊重家教,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他右手腕上还带着被段非踩出来的伤,被人这么拽着,疼得厉害。因为心里烦躁,骆林的眉毛也皱起来:“我不想和做你们这行的人讲话。你真是脸皮很厚。”
……虽然很突兀,但是讲到这里不得不提一下何式微的背景。此人21岁入行,是中国第一批拍过国际大片的男模,虽然还没到热门一线代言人的份上,却是他那个时代全国甚至全亚洲最拿得出手的男模了。他26岁时宣布退出T台秀场时众人一片哗然,但是他还是坚持,在挽留和怀疑声中决然的开始了自创模特经纪公司之路。此后的7年,他把公司管理的风生水起,比先前更加操纵着时尚界的命脉。因为他的成功,他一直都是骄傲的,虽然这骄傲被很好的隐藏在了他谦逊的外表之下。
而他这一路走来,自然见过许许多多样貌纷繁的年轻男女,甚至到了能一眼窥破他们心思的地步。反对他驳斥他轻蔑他的人自然也有,但是他也知道,那是吸引自己注意力的手段。
所以当他面对着骆林,这是第一次,他看见一个人眼里赤裸裸的写着:“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完全不稀罕你,更瞧不起你的职业。”
他火很大。
何式微这几年去练了风帆和空手道,武艺和臂力还算是有一点。于是他在路人的惊呼声中,一个手刀砍晕了骆林。
原本骆林不会这么容易好摆平。他被段非操练了十年,期间被夹在铜锣间敲过脑袋,脖子上被绑过沙袋,肚子上被碎灯泡炸过,怎么着也能说是身经百战了。可惜他昨晚一心想着要在离职前安顿好段家的事情,又要赶在段非转醒前离开,就只睡了两三个小时。现在这么被人狠狠往脖子上一敲,他实在是没能撑住。
何式微反手把倒下的骆林接住,然后半抱着他过了街。骆林的小黑箱子就那么落在了泥污的街道上,而剔完牙的家政公司大婶悠悠的推开门走了出来,淡定的捡了那箱子回去,又在众人诧异的眼光里关上了门。
那边的何式微自然没心思注意骆林的行李。他也是刚才一时冲动就抢了人,现在正算计着怎么把这件事和平的解决掉。在那辆黑色的凌志车里面,依旧是面若菜色的张奕杉微微地张开了眼睛,就看见何式微肩上瘫了个人向他走过来。他瞪大了眼睛,对着何式微道:“哥……”
张奕杉的眼光让何式微说不出的别扭。他黑着脸把骆林扔在了后座上——他现在甚至都不知道骆林叫骆林——然后愤愤道:“你别问。”接着他在驾驶座上坐定,一踩油门,凌志便急速但歪歪扭扭的飘了出去。
于是可怜的张奕杉干脆就把头探在车窗外面没进来过。而那天走高架的人都看到了壮观的一幕,那就是一辆幽灵般的凌志车旁挂了一颗幽灵般的头,那头一直在不懈努力向外吐着秽物。
当何式微把车停在公司门前时,张奕杉觉得自己把胃都吐没了。他幽幽的冲何式微伸出手去,眼光却飘到了后座那昏死的人身上去:“哥……下次……别……因为别人抢你鸭脖子……就杀人越货……还有你这开车水平……如果我泉下有知……哎哟喂!”
他的遗言还没交代完,头上就挨了何式微一掌。后者没再理他,径自把骆林从后座上打横抱了出来,往公司底楼走去。骆林不是什么娇小的姑娘,他也花了大力气。他一边抱着,一边想:“这体重竟然是很标准的。肩背的骨骼也非常好。还有这张脸……”骆林向后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在他怀里乱了些许,整个人便不再显得让人恼火的严肃,而是柔软而没有防备。
“真是一块当模特的料。”何式微喃喃道,但话说出口了,却觉得声音有些意外的干涩。他轻咳了一声,不再多想。
何式微的一系列举动悉数地落在了两个人的眼里。一个就是濒临死亡但是心里已经有了计较的张奕杉,而另一个,则是在他身后,默默地注视着他的段非。
段非不是跟着骆林出来的,更不可能是跟着何式微出来。他正坐在一辆骚包的红色法拉利里,身边是一位褐色长发的美女。今天美女说是要来模特公司面试,因为知道段非有野路子,便粘着他一起来了,希望能给自己大开后门。美女拉着他的手就要下车,不知道为什么段非要一动不动的盯着经纪公司的大门看。
“怎么了?”美女问道。
“……似乎看到熟人了。”段非依旧是看着何式微离开的方向。
“啊~我就知道你最厉害了~你认识的人是谁哦?也帮我介绍嘛。”
段非垂下眼睛:“不过应该是我认错了。”
美女鼓起腮帮子:“不管怎样先陪我去试镜啦~”
段非却没有理她,松了松领口便道:“今天我要先回去了。突然没心情。”
美女更加柳眉倒竖:“怎么可以这样啊!不带的不带的快点下来啦人家等这个好久了!”
说完便推开车门,叉腰站在路边俯视着段非。
段非冷脸道:“你确定你要下车?”
“我确定!”
“你说的。”段非探出身体,长手一勾关上了副驾驶的车门。接着利落的一踩油门,绝尘而去。
最终段非一路是堵车堵回了段宅门前。上海不比香港,没什么山上别墅(佘山不算),更没有盘山路,只有内环高架上无尽的拥堵。没有什么比买了好车没有好路段更令人郁闷的了。段非原本的爱好是在半夜飙车,但是自己的那个管家在报纸上频频出现“富二代飚车撞死人引发社会热议”等新闻之后,硬是要把他拉到了赛车场。对于这件事段非心里不耐,似乎还抡了骆林几个巴掌,但是那个男人却是坚持的很。
段非车技好,飙车难逢敌手。他原本图着马路上突然窜出车子行人让他闪避的刺激,到了赛车场上,那可是一点乐子都没了。结果那个木讷的管家硬是也学了一手好车技,开着那辆笨拙保姆车来和他比,竟然也真的让段非找到了点遇到对手的感觉。他随手挑了辆给司机开的奔驰E给骆林让他在前面跑,弯道上有时段非还被他卡着过不去。段非好斗,骆林便和他痴缠。这一来一去,倒是更加的让段非来了兴致。
现在段非坐在车子里发呆,心里竟然有了点奇怪的感觉。他还没有骆林离开的实感,也难以相信世界上有那么巧而古怪的事,让他一出门就看见那同性恋的骆林被男人打横抱在怀里。他朝地上唾了一口,伸着懒腰往家里走了去。
甫一进家门,他便看到一个痴肥的老男人守在门边。段非“啧”了一声,问那老男人道:
“你叫什么名字?”
肥佬笑眯眯的点头鞠躬:“回少爷,我叫李晓羽。”
段非忽然就暴走了:“谁准你叫李小雨的!!!谁允许你的!!!你他妈的五六十岁了还叫李晓羽!!!你怎么不叫个李娃娃!!!”
天可怜见,新任管家李晓羽今年才四十九。未满五十的他泪流满面的无语凝噎:其实我也不想叫李晓羽啊,我还愿意叫李刚呢,爹妈取的名字我能怎样……
而在厨房里,菲佣们习惯了这怒吼一般的耸耸肩,继续在炉子上炖那加了苹果酱的咖喱牛肉。可怜那被解雇的前任管家哟,他最喜欢吃这咖喱,现在却不能和她们坐在一桌上了。
想到那人很好的管家,就连一向只心念着薪水的女佣们也开始叹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