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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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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我通常会感到寂寞,晚上一个人回家坐在投影机旁时,我会思考人生到底是个什么过程,这样穷极无聊的一日接一日,我不知道这样的生活何时有个尽头,为怕自己真跑到公司把自己格式化了,不不不,是永恒销毁,从新开始的机器人生活与现在有什么不一样?我何苦重蹈覆泽。
我磨着花色彩给我配了一套即影连续剧,可以选择对手,可以选择伴侣,可以选择人生。可是无数次体验了虚拟人生了以后,我愈加觉得现在的生活乏味,我还不敢让花色彩知道,你知道,一个厌世的机器助手,他会生气的。
我找不着人倾诉,即使同人诉苦,他的安慰如同隔靴搔痒,完全触不到痛处。
我想我是到了思春的年纪了。
瞿贝贝有一套关于人类爱情的理论,我将它套在自己身上比较,发现完全符合青春发情期的状况,欲求不满,伤春悲秋,时时觉得人生没有意思,可是,当然,只要意中人的一两句话,就飘飘然,情绪一百八十度转变。
我唯一的差别就是我没有意中人,这很可悲,这意味着我将时不时地陷入这种情绪里而找不着出路爬上去。
瞿贝贝不这么认为,她觉得有意中人而得不到才是最惨的。
她有意中人。
\"人!\"我惊呼,\"谁?你上司?\"
瞿贝贝似笑非笑:\"我同他已惨过结婚,每日待在一起。\"
我死缠烂打,她守口如瓶。
这的确是件得小心的事情,反正目前我没见过哪一个机器女郎有得到过爱情。
这真不人道,为什么设计我们出生却不让我们享受爱情。
机器男士自然也有,可是他们的销路不太好,所以生产的少之又少,男女比例机器人严重失调,僧多粥少,何况那几个机器男士实在是……瞿贝贝说女人是比男人更高级的动物,这个定律也适用于机器人。
黄金女郎聚会每月一次,地点不定,通常在\"平原\"。\"平原\"是一位黄金女郎的家,王朝夕是第一位黄金女郎,也是聚会的发起人,她比我们任何一人都对自己的身份感到自豪,她说大家得相互帮助,我们只有三百人,无人能明白我们,只得自己。
她每周会给政府写信,希望提高女郎们的地位,使她们不仅仅局限在助手这样一个位置上。上次被格式化的于天巧的案子也是她到处奔走才引起社会重视。大多数人对于机器人被重新格式化并不在意,他们不认为这是谋杀,他说,她还好好站在那里的,没有记忆可以重新装入呀,哪,有时候你无法同愚蠢的人解释。
我自己无法做到这些,可是对有勇气去让自己与其他人生活得更好的人,我怀有敬意。
然而瞿贝贝与我,是属于不求上进的机器人,除了吃喝玩乐,我们对其他并不感兴趣。王朝夕说我们是彻头彻尾的花瓶,我们俩对视一下,瞿贝贝大叫:\"花瓶?!就她!\"
我不服气:\"你别妒嫉我天然的黑卷发。\"
瞿贝贝斜看一眼:\"天然,一个黄金女郎说自己天生丽质,简直是笑话。还不快把那头墨似的头发换掉。金色金色,今年的流行色,也是最适合我们女郎的颜色。\"
我怎么能说我把钱全花在那个虚拟电视剧升级版了,再说,我是真喜欢自己的头发,前几次换来换去,就是头发舍不得换掉。
激进人士王朝夕则十年如一日地保持她出厂时的容貌,她并不美。我们的八卦消息是她被设计成制造者初恋女友的样貌,甚至芯片里她的激进以天下为已任的性格都是有对照品的。
那初恋女友对制造我们的父亲说,她远有比恋爱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们很好奇,因为王朝夕是我们之中唯一见过制造之父的黄金女郎,我们问她的时候,她的眼光不确定,思绪飘出去很远,半晌说:\"他看到我,摇头说,他错了。\"
\"错了?错什么?\"我们追着问。
\"我哪里知道,我才刚刚苏醒,哪里听得懂艺术家说的话。\"王朝夕说。
我们大失所望。
今天的聚会安排在\"平原\"的湖边,微波粼粼,湖面上有黑天鹅,碧绿的湖水像块巨大的翡翠,我拿着杯酒坐在湖边,兴之所致便脱了鞋,将脚伸到水中,凉意刺激的我叹了口气。
\"这湖水太冰了,小心受凉。\"
我一转头,看到一个男人站在旁边好心地提醒我。
我如果能受凉的话倒是好事情。我将脚伸回来,转头说:\"谢谢你。\"
他取了一条手绢给我:\"现在是初秋,已经不适合趟水了。你把脚擦干吧。\"
我从没见过这样老式的男人,居然还用手绢,我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好拿了来,咦,还是绢丝的。
现在一切天然的物质如此匮乏,有人居然还拿绢丝做手绢!我赤脚站起来,不客气地将手绢还给他:\"我的脚还用不着绢丝手绢。\"
朱门狗肉臭,路有冻死骨。从来都是这样。
他站在那里愣住了,我懒得理睬,将鞋子提在手上,从林荫道上走回去。
\"我觉得饿,我得回去。\"我向瞿贝贝抱怨,\"为什么不准备吃的?连酒都淡得跟水一样。\"
\"对于一个免费的聚会,我向来不奢望能举办成自助酒会。\"瞿贝贝想想又说,\"况且进行了嗅觉味觉改造的黄金女郎只有二十分之一。就是你这样的,她们称之为类人化机器人。你知道什么意思吗?就是一心想使自己成为人。\"
我不平:\"你们是不知物质的享受有多美好。\"
是的,从物质里得到的快乐也是快乐,它令人心情愉悦。
我在家门口的小面摊吃东西,这家小店是对夫妇开的,一个叫迈克,一个叫安东尼。是的,他们都是男性。迈克烧得一手好菜,安东尼不爱说话,偶尔咧嘴微笑,如同山花一夜绽放,我与迈克都看傻眼。我骂他道:我是偶尔得一见,心猿意马也是正常,你怎么这样没出息地会失态?
现在这年头,好厨艺并不能傍身,懂得吃的人愈来愈少,大家都要方便快捷,省下时间来好做正事儿,可通常是正事儿没干成,享乐也来不及,时光就溜走了。安东尼是外乡人,随着爱人来到这里,我时常拍胸脯保证:安东尼,你放心,如果迈克敢负你,到我这里来,我替你灭了他。
安东尼总是笑而不答。
\"完了完了,你再笑,我的芯片就该短路了。\"
迈克很欢迎我来,因为我能逗安东尼笑。他总是担心他受委屈:\"他跟着我,吃了不少苦。我总想让他以后多笑笑。\"
我嘻皮笑脸:\"没问题,你日日请我吃面,我定出尽百宝逗他开心。\"
迈克待我如姊妹,笑道:\"真容易满足,光吃面就好啦?我还会好些拿手菜呢。\"
我大叫:\"安东尼你说,你一定是因为嘴太馋而随了迈克吧。\"
他坐在他身边,手搭在他大腿上:\"你多来,迈克且能干着呢。\"
我永远不会忘记他们得知我是机器人时的表情,迈克的嘴里可以放得下个鸡蛋,一向不动声色的安东尼都忍不住问:\"你开玩笑的吧。\"
我洋洋得意。
然而迈克说:\"怪不得,你长得这样完美,确实令人犹豫。\"
哈,瞿贝贝听到一定会气死,然后死之前不屑地说:没见过世面的人真多。
我呼呼呼吃进两碗面,才摸摸肚子满足地说:\"吃过你的面,还理它什么平等不平等。\"
迈克坐在我身边喝水:\"你又刚从你那每月的聚会中回来?\"
\"你怎么知道?\"
\"每次你吃两碗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刚从那个没有食物的派对中回来。\"
我找到知音,立即诉苦:\"什么都没有,三个小时,我端着杯酒,简直要昏倒。你知道,机器人饿昏了成什么样子。\"
\"还有酒,不错了。\"迈克笑。
\"三个子儿一打,就颜色还不错。醋都比它强。\"我叹气,\"她们说,只是做个样子,人家聚会都拿着杯酒晃,显得多有气派。\"
\"她们不饿?\"安东尼也感到惊奇。
我没好气地:\"见你美才原谅你这问题。\"
迈克笑着在他耳边轻声解说。
安东尼恍然大悟:\"我说呢,金宝你就是不一样。\"
我得意了一会儿,又情绪低落了:\"有什么呀,花色彩说我是画蛇添足,没什么偏要什么。\"
安东尼神秘兮兮地倒了杯东西给我:\"赏你的。\"
我喝了一口,哇,这是什么?微辣,可易过口,如一股热流注入心间:\"天哪,这是什么?琼浆?\"
迈克兴奋地:\"真是找对人,这酒就叫琼浆。\"
我疑惑道:\"我喝过酒呀,不是这个味道。\"
迈克嗤之以鼻:\"那些能叫酒吗,永远喝不醉,不能让人飘飘欲仙。\"
\"政府欺骗我们?\"我瞪大眼睛。
\"据说五十年前就禁掉了,跟烟一样。危害人健康。\"安东尼说,\"然后过了五六年,解禁,不过严禁生产有酒精度的酒。这个是迈克用古法酿的,招待朋友。\"
我垂涎三尺:\"有琼浆,一定有玉液了?\"
迈克笑:\"平生得一知己足矣,玉液还得过个一个月才能喝。\"
我大口喝下,笑嘻嘻地说:\"我给你们唱歌吧。\"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