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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闻封路琬儿生妙计,开客栈取名祭父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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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点好学馆的大小事务,又应付了司马懿的几次支使,郭琬回房间时已是傍晚。学馆上下虽没有太多体力活,但比起她从前锦衣玉食的生活,称得上是辛苦。
郭琬枕着胳膊,伏在桌案前翻动桌上的简牍。“金生砂砾,珠出蚌泥。叹兹窈窕,产于卑微……宜作夫人,为众女师。伊何尔命,在此贱微……”
“啪嗒”一声,简牍因戳中读书者的肺管子,被郭琬扔到一边。
“累了一天了,怎么回房间还在看书?把那书放放,先吃饭。”
郭表走进房内,手里端着冒热气的食盒。他收起桌上的典籍文卷摞在一旁,腾出地方放上饭菜。
郭琬叹道:“男人读书可以入仕,我读得再多,也没办法出去做官,只能在这里淘米浇花,点名记账。要是爹还在的话,看到我在做这些,大概要暴跳如雷……算了。”
郭表摇头,让她不要想太多。他夹了些热菜放在郭琬的碗里,道:“我今天出去采买,原本想走官道。结果到了一看,官道全被封死了。说是朝廷在征兵,截了官道,防备城中的人逃跑。”
郭琬道:“河内是经商要塞,每天来往商队众多,把官道截了,商人们怎么办?”
“都在等开路的消息,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郭表道,“听说有些聪明的偷偷绕开官道,走山路进城。但山里荒凉,几十里路不见一处驿站,他们这么折腾一趟,往小里说要饿死几匹马,往大里说,得累掉半条人命。”
郭琬停下手中的筷子不语。
郭表以为是饭菜不合她口味,便道:“今天能买到的只有这些菜,等入了春,我在院子里种些瓜果,咱们吃新鲜的。”
郭琬道:“我从府上逃走时,带了些钱,刨去被车夫花掉的,应该还剩五千钱。如果花其中的三千钱,向孔明先生租三间空出来的学舍,再作为客栈给那些走山路的商人居住,定价一晚三十钱,只需一个月,便能赚回本钱。”
郭表道:“京中最高档的客栈也不过三四十钱一晚,你定这么高的价格,他们会住吗?”
“从去年到今年初,朝廷已经截路不下三次。这些被拦路的商人大多是按约定进城送货,如果不能如期赶到,这单生意就要亏在手里,所以一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选择绕路。从南到北绕山路进城,陆浑山是必经之地。倘若这里有间客栈,他们便能喂饱马匹、休养精神,按时赶路。多花十几钱的价格,换一笔上万钱的生意如约完成,换作是你,你愿不愿意?”
郭表恍然大悟,但他想了想,又犹豫道:“可是先生一向只管讲学,两耳不闻窗外事,他会答应租借学舍吗?”
郭琬道:“我登记学馆的书籍借阅,发现学馆经费有限,每种书只备了一两本,有的学生半年都读不到一本六经。先生为此也很苦恼。我们每月把所赚的三成拿来给学馆购书,替先生解了燃眉之急,他定会同意。”
郭表十分赞同,次日便去找胡昭商讨,成功租借到了坐北朝南的三间学舍,租期一年。
解决了学舍租借的问题,郭琬又开始筹划开办客栈的其他事宜。
伙食、记账、打扫的事情并不难办,郭表擅长下厨,郭琬也通晓算数,两个人分工协作即可。
难办的是马匹的草料从何而来。假如单独去山下采买,来回要花不少时间,而且运输也成问题。
郭琬思索良久,对哥哥道:“山中养马的百姓虽不多,但养牛种田的人家却不少,过冬前都会储存一些干草料。你去挨家挨户询问,有愿意提供干草的,以高价买下。”
郭表点头,立刻动身去办。
郭琬详细地列了许多待办的事务,向胡昭请了假,前后忙了七日,终于把一切安排妥当,只差客栈的名字还没有定下。
“选什么名字好呢……南臼村舍?过于普通。学馆客栈?会让旁人以为是孔明先生开的。到底叫什么才好呢?”
“郭琬!”
听见门外有人叫她,郭琬边在书笺上对着几个客栈名字圈圈划划,边拉开房门。
司马懿站在廊下,面色阴沉地看着她。
“整整七天不见你的踪影,我还以为你下山了。”
郭琬这才想起和他的赌约,一拍脑门道:“哎呀!忙忘了忙忘了。这事怪我,我认输,咱们的约定从下个七日开始算,如何?”
司马懿哼了一声,转身离开。郭琬赶忙追上去拦下他,道:“我真心不是故意毁约,你相信我这一次,就一次!”
司马懿低头瞥见她额头急出薄薄的汗,气消下去几分。“愿赌服输。想知道信中所言何事,你得再等七日。”
接着却听见郭琬兴致勃勃地说起开办客栈的雄心壮志。司马懿的火气又冒上来,扬手点在郭琬面门:“你才过几天安定日子,就想着去做商人的买卖。别人都做不成,偏偏你就能做成,世上难道会有这么便宜的事,你怎么不多想想!”
郭琬被他没来由的批判一顿,好心情顷刻被浇个透顶,拨开他的手恼怒道:“我是说给你听的,不是来问你意见的。你不爱听就走啊,凭什么大义凛然地审判我?”
司马懿收敛了姿态,嘴上却坚持道:“你以为几间破屋就能换你一生抱负?那些商人比你更精明,他们的刀子可不会因为你是个读书的姑娘就收敛半分!郭琬,你该明白自己的身份,安分一些。”
郭琬道:“我的身份?对,我现在已经不是什么郡守千金了,我无权无势人微言轻,不如你司马懿背靠大树好乘凉。可我也想体面地活着,这也有错吗?还有,你别把我想得太弱不禁风了!我有手有脚,不是一戳就死的纸娃娃。”
司马懿气急败坏,抬腿就走,手臂无意中撞到郭琬的肩膀。郭琬正踮脚专心吵架,一个没站稳,整个人朝后倒去,“啊啊啊!”
没有像想象中摔得头破血流。郭琬心有余悸地睁开眼,看到司马懿躺倒在地,面如死灰被她压在身下,压得结结实实。
她不禁有些愧疚。仔细想想,司马懿的话虽难听,但也有些道理。城里兵荒马乱,她怎么能保证来客栈的都是好人?假使里面混进打家劫舍的货色,她又拿什么应付?
“起来。”听到司马懿的呵斥,郭琬迅速爬起。
“别把你想得太弱。”此时在郭琬听来,司马懿的话纯粹在鞭尸,“我的确没想到你还有平地摔跤的本事。可以,遇到歹徒就靠这招,出奇制胜。”
郭琬自知理亏,不再反驳,只道:“我不是一时兴起想出的主意。我从小看经书史籍,知道秦时有女子巴清,靠经营丹砂生意致富,捐财万贯以筑城墙,防外敌。我想让我读的文章有用武之地,而不是在淘米洗菜里度过一生。你生来就能为官入仕,而我注定处处受限。爹娘只劝慰我说嫁个贵婿也不错,我也不停地用这个理由欺骗自己。可这中间的不甘、不愿,你不会懂。”
司马懿不语,脸上依旧浓云密布。郭琬叹气,心想他家中父兄牢靠,来日不愁,终究不能和自己感同身受。
谁知司马懿问道:“客栈的名字取好了?”
郭琬摇头。她举着书笺,反复端详上面的几个名字。“看来看去,始终不满意。你读书很多,能不能帮我想个名字,要有意趣、不死板的,最好还要显出几分潇洒的气度来。”
司马懿看她在身前晃来晃去,连衣摆都跟着转圈,脸上是难得一见的高兴神色。他眉间的阴郁渐渐散去,就这样安静地看着郭琬。
“冀州一别,已有三年。吾儿闻进,吾女文琰,求学在外,不胜艰辛。常念生如逆旅,数十年风雨,不过来往一瞥间。”
郭琬愣在原地。
“这是我父亲写的?”
司马懿默不作声,好一会才道:“就取名叫来往间吧。”
郭琬蹲下身,缓缓把头埋在膝间。司马懿看见她的后背没有规则地起伏,明明在哭泣,却听不到声音。
司马懿偏开头,心里像落下一场骤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