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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初遇幼虎(微修) ...

  •   噗嗤——
      满口的鲜血消融在沙地里,李沙棠踉跄着脚步,惶惶看着面前炼狱般的一切。

      光影幢幢,人面如魔。她们反复笑着,拖着残肢碎屑,在满目腥气中向她爬来、爬来——
      无数双手从沙地里冲出,直直地,将她拉进沙地里!

      “阿娘在等你——”

      李沙棠豁然起身,她大口喘息着,不住地颤声道:“水......我要水......”

      “小姐!”纪嬷嬷听到声响,连忙端来温水,稳稳喂李沙棠喝着。

      李沙棠咕噜咕噜下肚,连着喝完一壶水,这才停歇下来,惶惶看向纪嬷嬷,“嬷嬷,我要去看阿娘。”

      纪嬷嬷无奈一叹,知晓小姐没见着母亲最后一面,已成了夜里缠绵不去的心病。
      她揉着李沙棠的脑袋,温声道:“好,嬷嬷陪着小姐去。”

      *

      九月十三,信国夫人已停灵七日,即将下葬。

      此时正值夜半,灵堂未关窗,冷风幽幽抚过,将棺椁内人的面衣吹开一角,露出半边青白的唇色。

      李沙棠正举着香,上香时不经意见到这一幕。她将香插进香炉里,随后不听嬷嬷叫唤,转身为阿娘抚平面衣。

      她那般体面的人,死后必然也要体体面面的。

      “小姐!”
      李沙棠还没来得及走开,就被纪嬷嬷扯得踉跄几步。她皱眉盯着自己腕上的血痕,不动声色地扯回衣袖。

      纪嬷嬷还没意识到自己碰疼小姐的伤口,她只是责备地看着李沙棠,焦急道:“小姐快去净手!您才从那狼窝逃回来,切莫再染上些......”

      这话还没说出口,纪嬷嬷忽又止住。她看眼棺椁,眼底凄切浓郁,却不上前,只一味催着李沙棠。

      李沙棠凝视着棺椁里的人,那人脸覆面衣,身着铜缕玉衣,也算是“赢得生前身后名”了。

      她莫名想起阿娘冰凉的语调,和往日近乎严苛的神情。她不由自主地上前几步,内心忽而涌上一股极致的快感。

      可随后,那股快感骤然落下,巨大的空虚油然而生,她鼻尖一酸,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又转过身,将泪水吞回去。

      李沙棠擦干泪痕,忽而鼻尖微动,目光看向一旁的饕餮纹铜炉,“这什么味道?”

      这铜炉里插满密密麻麻的黄色香薰,那铜炉底座上早已积满雪堆般的香屑。

      “这是空净大师前几日祷告时吩咐的,说夫人生前最爱这香,现今夫人虽逝......”

      说到这儿,纪嬷嬷哽咽了下,还是继续道:“大师让我们在夫人下葬前烧完香,好让她带到地府去。”

      李沙棠听完没什么表情,转身向门外走去。跨过门槛时,她忽然顿住,扫过灵堂里一圈表情各异的佛像。

      她动了动嘴,到底顾忌空净与阿娘的关系,只皱眉走了。

      纪嬷嬷的视线在这阴阳两隔的母女之间晃着,却不知说些什么,只得叹气跟上。

      灵堂里的佛像祥和笑着,柔淡月光下,它们脖颈上的骷髅头佛珠,散发着幽幽玉光。

      *

      翌日辰时,信国夫人刚下完葬。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信国夫人不幸逝世,仅留一女,特封其女李沙棠为朝阳县主,接至永安好生培养!”

      面白无须的内宦宣读完圣旨,亲自将李初雄扶起,冲着李初雄谄媚笑着:“李大人圣眷在握,又立了这般大功,今后这朝堂怕是无人能及啊!”

      李初雄是个刚硬汉子,闻言也不笑,只严肃道:“赵公公莫要折煞我,为君分忧乃朝臣本职,其余之事都不是我等能想的。”

      这赵太监马屁拍到马腿上,闻言也不恼。他抚着拂尘,眼睛扫过还跪着的小孩儿。

      那小孩与李初雄足有七分像,她穿锦衣、戴玉饰,面色却是苍白,倒像是跪久了即将昏阙过去。

      “朝阳殿下怎还跪着呢?”赵太监一急,蹲身就要将李沙棠扶起。

      谁知李沙棠并不领他的情,她身子微微后扬,避开了赵太监的手。

      赵太监还待再拉,无意间却瞧见李沙棠的眼神。

      她的眼神很是炽热,内里写满了不甘和愤怒,像极了被惹怒的幼虎,似是下一秒就要咬上来。

      “这......”赵太监连续两次马屁拍到马腿上,见着这情形也犹豫了。

      “公公先去松竹院歇着吧。”李初雄也不客气,直接下了逐客令。

      赵公公心下不快,面上却是不显,只笑眯眯地跟着引路婢女走了。

      “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待赵太监走后,李初雄冷眼看着自己的女儿,眼里的怒意呼之欲出。

      “我不想去永安。”李沙棠直挺挺地跪着,倔强地看着李初雄。

      李初雄深吸一口气,他沉沉地看着跪着的女儿,这个跟他有七分相似的孩子。

      她的眉毛跟他的一模一样,都是刚硬的剑眉,随便一挑就带出几分飒气。可她的眼睛更像她母亲,一双略微圆润的瑞凤眼,不笑时亦有几分灵气。

      只可惜,这双眼如今装满怒火和倔意,破坏了那几分朝气,倒是更像他了。

      “不行。”李初雄拒绝得很干脆。

      李沙棠错愕地瞪大眼,她不死心地说:“你不答应我,我就一直跪着,一直到你答应为止!”

      “那你就跪着吧。”李初雄说完就转身离去。

      他走得很快,背后那道烈烈的目光像一道利剑,直直地插进他的胸腔,让他尝到满腔腥味。

      *

      陇右多沙漠、少降雨,沙化严重,连风都是干咧咧的,自带几分黄沙粒子。

      李沙棠直挺挺地跪在艳阳下,身上的伤口复又开裂,将胡服染出几分暗色。

      一旁的纪嬷嬷早就等急了眼,她围着李沙棠转圈圈,嘴里不停念叨着:“小姐诶,您就服个软吧!再这样下去,您这身子还要不要了……”

      李沙棠充耳不闻,一心盯着路面的缝隙,尽心尽力地数着蚂蚁。
      一只、两只、三只……

      在数到四的时候,天空忽然劈过一道闪电,随即一声巨响,哗啦啦的热雨下一秒就淋了下来。

      豆大的雨珠砸在李沙棠身上,将那些伤痕撕开又揉碎,染出更大的血花。
      她吃痛地低呼一声。

      纪嬷嬷再也忍不住了,她不顾尊卑礼法,一把抱起李沙棠,步履如飞地奔向寝居。

      路过松竹院的时候,李沙棠恍惚听见内里的声音。

      “将院子的护卫调出来些,等雨小后,全力护送赵公公归京……”

      *

      芳兰院的婢女们来来去去,或手拿净帕,或手端净盆,将那血水带出,又将这净水带入。

      李沙棠迷迷糊糊躺在绮罗被里,身上的伤口有些被泡烂了,不住流着黄水,看起来触目惊心。

      纪嬷嬷沉默地为小姐敷上药膏,脑海里不住地出现小姐前天刚逃回来的那一幕……

      破破烂烂、满身血痕、眼似凶虎。
      她家小姐何尝遭过那样的罪!

      正想着,李初雄敲了敲门,待纪嬷嬷应允后,随即推帘而入。

      他一进门,就见着自己女儿面色惨白、满身伤痕的模样,满嘴的话语顿时说不出口。

      “恕兰英多言,”纪嬷嬷捻了捻李沙棠的被子,随即看向李初雄,“这永安,小姐是非去不可吗?”

      “这段时日,她遭了多大的罪?她连母亲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小姐现在的伤还没好全,您转瞬就要将她送出去?您……”

      纪嬷嬷将后头的话咽了下去,可那目光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李初雄动了动嘴,挣扎道:“虎儿被绑架,说明陇右军里出了奸细。我现在还没查明奸细是谁,虎儿在这里,很是危险......”

      纪嬷嬷只冷眼看着,并不接话。她曾凭着一己之力硬生生打到五品夫人诰命,自然不是什么蠢人。

      她虽是李沙棠的奶娘,却不是李家的下人。她以白身效忠信国夫人,如今夫人已逝,她便效忠小姐。

      这几日李家的护院和下人通通换了个遍,全府高度紧张,万不会再出现小姐被绑架的事儿了。

      李初雄说着说着,向来刚强的脸上浮现一丝灰败,他最终颓然道:“……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让虎儿独身去那吃人的地儿。”

      夫人乃当今圣后的堂妹,二人一同长大、感情深厚,有她在这看着陇右军,宫中二圣颇为放心。可如今,他刚打了胜仗,他夫人却逝了......
      虎儿这趟永安之行,万万推阻不得。

      纪嬷嬷一见李初雄这般神态,知晓此事再无转圜之地,便只得低下头,怜惜地擦着小姐脸蛋。

      李初雄叹了口气,他看了眼昏睡不醒的女儿,还是转身离去。

      在两人看不到的角落里,李沙棠的手指微微动了下。

      *

      暴雨又下,几辆简朴的马车在沙地里艰难地行驶着。

      马车前的车夫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相互之间用着主家人听不见的声音议论着。

      “你说这小公子走哪儿不好,偏偏往这穷乡僻壤的陇右走!这陇右刚走了个皇亲国戚,不吉利嘞!”车夫甲拉下斗笠,语气颇为不悦。

      “就是!现在好了,咱们被困在这暴雨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个享福的坐马车里还好,可苦了咱们咯!”车夫乙附和着。

      车夫丁看了他俩一眼,只轻声道:“你们小心点,别被主人家听到了。”

      车夫甲乙相视一笑,同时戏谑道:“放心吧,咱们这是闯南走北练下来的技法,他个小公子是听不见的!”

      车夫丁摇摇头,也不提醒他们了。

      马车里,崔杜衡靠在软枕上,面色青白地咳着。

      赵管家一边给他递着水,一边问道:“三少爷,这两个车夫怕是不能用了。”

      崔杜衡抿着茶水,闻言无力地摆摆手,蔫蔫道:“等我活着去青州再说吧。”

      “少爷吉人自有天相!”赵管家严肃地看着崔杜衡,恨不得自己把那句话抢回来烧掉。

      崔杜衡告饶似地拍拍嘴巴,随后又昏昏沉沉窝在马车里,似是下一秒就要昏睡过去。

      就在赵管家准备离开这辆马车的时候,随行的侍卫忽然在车帘外喊道:“报告少爷,车队外发现一个生死不明的人!”

      侍卫粗大的嗓音掀起车帘一角,叫几缕寒风飘了进来。

      崔杜衡瑟缩一下,随即迷迷糊糊睁开眼,他下意识叫赵管家掀开帘子,朝着车帘外看去。

      只见一个穿着暗色衣裳、头发湿淋散乱的人趴在依旧干燥的沙漠上,额前的鬓发还沾着细细碎碎的砂砾子。

      崔杜衡忽而来了精神,他叫赵管家给他撑伞,随即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几步走到这人面前打量。

      走近时,崔杜衡才发觉这衣裳乃是秋香色的软罗烟织造而成,不过因着这人身上的血色,渐渐浸染成了暗色。

      能穿软罗烟。
      崔杜衡笑了笑,随即从赵管家那拿了块绢帕,蹲下身,撩开她面上凌乱的碎发,眯眼瞧着。

      只见她双眉紧皱,高挺的鼻梁刮着细沙,颊边丰润的软肉无意识地动着。

      李县主……
      又,见,面,了。

      崔杜衡恨得牙痒痒。
      他下意识伸出手,正准备掐李沙棠脖颈时,那双手却不听使唤,竟鬼使神差地,在她较为干净的软肉上捏了捏。
      好软。

      他自小消瘦,两颊边没什么肉,身边又没有弟弟妹妹供他玩,他竟从来不知自己有捏脸的恶趣味。

      他自是玩得不亦乐乎,可她却是不舒服了。

      她双眉皱得更紧了些,随后一个偏头,将崔杜衡整只手正正巧巧压在沙砾上,还自然地蹭了蹭。

      崔杜衡一顿,他忽然想起前不久救过的一只幼虎,那只幼虎听话的时候也这样,爱蹭他的掌心。

      那时他还在清元庵静修,一日偶然散心让他遇到那只受伤又迷路的小老虎。那只幼虎可怜又可恨,见着他的首件事就是扑上来咬他,可惜幼虎受伤太重又发育不全,竟叫他这个大病初愈的人制服了。

      他制服幼虎后,倒也没杀了它,反而还尽心尽力治起幼虎身上的伤势。就在他成天醉心于自己的良善品性时,那只幼虎伤好了,然后找了个机会跑走了。

      这让崔杜衡气得牙痒痒,往日只有他骗别人的份,哪有别人骗他的份?何况白嫖他的还是头畜生!

      想到那只幼虎,崔杜衡再看这地上躺着的人时,眼神就不对了。

      崔杜衡意味深长地笑了下,随后收回手,朝着身后的侍卫道:“将她扛到最后头的那辆马车去,跟车夫说一下,咱不赶路了,找个附近的城镇就近歇息一番,顺便治治这可怜人。”

      赵管家闻言,诧异地看了眼崔杜衡,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只默默地紧了紧手上的油纸伞。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初遇幼虎(微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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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修文结束啦~~近期学业压力大,1号开始隔日更,有榜就随榜更,望大家谅解(星星眼 jpg.)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