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这个世界！》葭月廿四

6、世界一

　　听到归一的问话，晴雯拭泪的动作一顿，目光中多了几分迷茫。

　　归一看着晴雯，不知怎地竟多了几分孤勇之气，继续追问道：“玉钏是失足，那她姐姐呢？也是失足吗？还有……晴雯姐姐你自己呢？”

　　“够了！”

　　晴雯突然厉声呵斥，面露凶光。

　　面对晴雯不再温柔的目光，归一反倒没了一开始的害怕：“晴雯姐姐，为什么你一人守在怡红院？”

　　敛去最开始的愤怒，晴雯看着面前的人，突然笑了一声，道：“你现在说这些，有些早了。”

　　“不早。”

　　归一笃定地回答。

　　“反而有些太迟了，晴雯姐姐，你刚刚说到命数，我想问：什么是命数？”

　　“这不是我的来处，亦不会是我的归处，自然也定不了我的命数。更何况，我从来就不信命。”

　　随着归一的话音结束的同时，晴雯腹部也跟着传来一阵剧痛。

　　晴雯低头看去。

　　只见自己腹中被插入一根金簪，而握着簪子另一头的手的主人，正是面前的归一。

　　“你杀了我，也离不开这里。”

　　晴雯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归一，丢开最初的震惊后，反而凄厉地笑了起来。

　　归一面对晴雯明晃晃的嘲讽，并没有因此展露出惊慌的神情。只是平静地看着对方，眼底只有冷漠：“我知道。”

　　说话的同时，归一还用力将手中的金簪又没入晴雯的身体几分。

　　“溺死的金钏，自刎的尤三姐……我梦中的死法和她们如此相像。我想，曾经的我或许就是以她们的身份死去的。

　　其中，应该还包括我如今伺候的主子，甄姑娘。不，她还有一个名字，从前你们都叫她香菱。否则，我的字为什么会和她一模一样？

　　我死了十一次，其中……应该也有你的身份吧。

　　晴雯姐姐。”

　　听着归一一字一句，毫无感情地说出这些话时，晴雯还是忍不住有些吃惊，正常人在知道这些后，吓都吓死了，更别说这样冷静的仿佛事不关己了：“你知道了又如何？光是凭这些，可是出不了这儿的。”

　　面对晴雯的轻蔑，归一的脸上却难得露出一抹笑容：“我猜对了。”

　　见到归一的反应，晴雯也顿时明白过来，语气中也含了几分恼怒：“你套我话？”

　　“晴雯姐姐，是你太着急了。如果你今晚没来堵我，我还不知道该怎么证实这些猜想呢！”

　　心情好了些许，话也愿意多说几句了，归一笑着解释道。

　　看到归一得意的模样，晴雯很快冷静了几分，笑道：“证实了又怎样，你看看你周围，这还是大观园，你依旧出不去。”

　　“那就重新再来！”

　　晴雯的话音才落，耳边就响起归一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两眼一黑。

　　竟是归一抱着自己一起投身于身旁的湖水中去。

　　“你疯了！你就不怕没有下一次了吗？”

　　耳旁迅猛的风声中还夹杂着晴雯震惊的喊声。

　　“无所谓。”

　　归一的声音依旧冷漠到几近无情。

　　“哗啦——！”

　　巨大的落水声划破这寂静的黑夜。

　　水底的月亮也被浪花揉皱，却很快又被抚平。

　　当最后一片衣袖也没入水底时，湖面终于恢复一开始的平静。

　　进入水底的那一刻，归一就被这冰冷的湖水灌了几口，下意识地挣扎起来，奈何身子沉重，只能是直直地往下坠。

　　反观一旁的晴雯，入水的瞬间就闭了气，如今在水底仿佛鱼儿回了家一般，根本没有归一的狼狈。

　　月光渐渐西斜，晴雯冷眼看着水底下挣扎的归一。

　　双手双脚扑腾得就如一只被放进蒸笼里的大螃蟹，晴雯压下自己嘴角的轻笑，朝归一游去。

　　晴雯伸手抓住归一挥舞的手臂，对上归一疑惑的目光，带着归一游上了岸。

　　“哗啦——！”

　　二人从水底爬出来，皆是湿漉漉的。

　　晴雯喘着粗气，偏头看向归一，语气里带了几分看笑话的意味：“在这，求死也是行不通的。”

　　归一沉默地看着湖面，晴雯说得没错，刚刚在湖底那么久，不会水的自己早该死了。

　　只是，窒息，即将死亡的难受，归一即使一点也没落下，却始终都没死成。

　　不能求死，但却摆脱不了死亡的结局……

　　归一有些无力地坐在地上，尽显颓唐之色。

　　看着仿佛突然之间失去了所有心力的归一，晴雯不由软了几分心肠，好心提议道：“不如你先去我的怡红院坐坐？”

　　归一抬头斜视晴雯，头发上还挂着水珠，只听归一特有的冰冷的嗓音在这黑夜中炸开：“不去。”

　　看到归一审视中带着点不屑的眼神，晴雯也跟着炸了：“你觉得我还能害你吗？”

　　归一朝晴雯投去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站起身来拍拍身子，转身就走：“不知道。”

　　“白眼狼！”

　　身后传来晴雯气急的声音。

　　归一一路拖着自己湿答答的身体，一路到了甄姑娘的院子。

　　房内的灯并未熄灭，归一走近房里时，甄姑娘已经坐在桌旁，借着桌上的烛火在看书了。

　　甄姑娘好似没发觉归一的出现一般，依旧专心致志地看着手里的书。

　　“姑娘。”

　　归一站定，缓缓开口。

　　甄姑娘这才从书中抬眸，将手中的书放到一旁，看到归一湿透却没了往日的关切，而是说道：“你上次问我的那首《浪淘沙》，我找到了，你还要吗？”

　　归一看着眼前之人，也不打算虚与委蛇，直截了当问道：“我想离开。”

　　听到归一的话，甄姑娘的眉毛微微上扬，似乎多了一份惊异之色：“离开？这儿有什么不好吗？人间富贵至极，这些外人便是求也求不来……”

　　“这里很好。”归一答道，“可这里不属于我。”

　　听到归一这样回答，甄姑娘忍俊不禁：“归一，其实你早就属于这里了，你还没发现吗？”

　　“还没有。”

　　归一肯定地回答，神情里全是倔强。

　　甄姑娘一愣，随即起身从归一面前经过：“你先去换衣服休息吧，生病了，可是很难受的……”

　　归一站在原地，看着手里多出来的纸团，是甄姑娘刚刚交予自己手中的。

　　一点点打开纸团，这才看到里面的内容。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只是才看清上面的诗句，那纸上的诗却突然消散在眼前，最后只留下一纸空白。

　　归一抬头看向窗外的月光，依旧亮得吓人。

　　等归一回过神来时，却是两行热泪落在手心。

　　也是这一点点的温度，让归一还能感觉到自己身上一点活人的气息。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时，看着无事人一般的甄姑娘，若不是昨晚换下来的湿衣服还在一旁堆着，归一险些要以为又是自己的梦了。

　　“甄姑娘！”

　　院外传来紫鹃的声音。

　　归一一愣，转头去看甄姑娘，对方却是笑着朝她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过去。

　　归一半信半疑地走了出去，却见紫鹃看自己的神色与往日无异，反倒让她有些拿捏不准如今的情形了。

　　看到归一心不在焉的模样，紫鹃笑道：“你这丫头，还未睡醒吗？我家姑娘叫我来送帖子，说是院子里近来几处菊花开得不错，邀姑娘一同去赏花。”

　　听着耳畔紫鹃的话，归一也堪堪回过神来，只是还不等她开口，里间的甄姑娘就走了出来：“你去回林姑娘，我随后就至。”

　　紫鹃得了回复，便也就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看到紫鹃离去的背影，归一眉头微皱，几步拦在甄姑娘身前：“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甄姑娘看向一脸焦急的归一，一副浑然不知的模样：“什么怎么回事？”

　　“明明昨日……”

　　“嘘！”

　　归一话未说完，甄姑娘却突然用食指抵上了归一的唇，示意她噤声。

　　归一愣住，痴痴地看着眼前的甄姑娘。

　　甄姑娘始终带着温柔的笑，就连眉心那粒胭脂痣似乎都生动活泛了许多，晃花了归一的眼。

　　见归一出神，甄姑娘脸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语气中带了几分宠溺：“好了，你也收拾收拾，和我一起去赏花吧。”

　　待归一回过神时，眸光中便只剩下甄姑娘裙摆的残影了。

　　归一和甄姑娘到时，园子里也都已经差不多聚齐了。

　　看到甄姑娘，史湘云率先上前，道：“你可来迟了，我们正裁纸做花笺呢！”

　　甄姑娘面露疑惑，走过去，果然见一张石桌上放了不少彩纸，几个小丫鬟正用剪子将彩纸裁下来，而裁下来的信纸又被拿到旁边的一张石桌上，石桌上摆满了各色颜料，探春坐在一旁提笔在花笺上作画。

　　“在这再添上几笔。”

　　探春则在一旁轻声提着意见，抬头瞧见甄姑娘，顿时招手道：“你快来，也叫四妹妹给你的画一纸花笺，正好配你写诗用。你可想好了，想要什么花？”

　　甄姑娘笑着走过去，看了一眼惜春手里的画，只道：“今日既是赏菊，便为我画一朵菊花吧。”

　　眼见甄姑娘已经融入，归一还傻傻地站在原地，还是正在剪纸的莺儿瞧见了归一，朝归一招手：“来。”

　　归一闻言，便上前去。

　　莺儿将手里的剪子放到归一手里：“可巧你来了，我也偷偷闲，你帮我剪几张吧！”

　　归一没有多说什么，而是低头开始裁纸。

　　莺儿见归一不说话，不免又多了几句嘴，道：“你这几日都忙些什么呢，怎么和你家姑娘一样，都不怎么出门了？”

　　“你可少烦她几句吧。”

　　恰好侍书来裁好的信纸，听到莺儿喋喋不休，反倒替归一开了口，“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不守在姑娘面前，整日外出的乱晃？”

　　“侍书姐姐这话好没道理，说得好像我一心只有玩乐，没有姑娘了似的！”

　　听到侍书的话，莺儿顿时不满起来。

　　听到莺儿的不满，侍书皱着鼻子故意道：“我何时这样说你了，我不过是看归一脸色不太好，见你总爱烦她，前几日还说什么归一疯了的鬼话。我如今不过顺嘴为她说几句话，哪曾想你到多心起来了。平日里也不见宝姑娘和你这般一样。”

　　“你是顺嘴的人情，我就成了拦路的夜叉了。”莺儿撇嘴，“而且说归说，扯什么我家姑娘。”

　　侍书见莺儿这般伶牙俐齿，拿了东西便要走：“我说不过你，不与你一处了就是。”

　　“哼！”见侍书离开，莺儿不满地哼了一声。

　　归一本来就为目前的状况烦心，这会耳边还有两个人你来我往地斗嘴，头都开始痛了。

　　这会好不容易耳边消停了，归一才松了一口气。

　　莺儿回头见归一脸色确实不怎么好，还以为是侍书的话让归一生气了，连忙解释道：“我不过是与人玩笑时，提了一下你，谁叫那日水池边你故意吓我的，还说什么鬼魂索命的疯话。”

　　见归一依旧不说话，莺儿将归一手里的剪子拿了回来，道：“好了好了，我不劳烦你了，你自个去玩吧。”

　　归一疲于解释，没有多说什么，自己便先找了一处人少的地方坐着休息。

　　见众人裁纸的裁纸，作画的作画，写诗的写诗……归一倚在门廊下，看得都困了些许，迷迷糊糊之间竟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归一，归一！”

　　也不知过了多久，归一睡得正熟，这会却突然被人晃醒。

　　归一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看到紫鹃出现在自己眼前，嘴唇开开合合，好半天，归一才听清紫鹃说的话。

　　“归一，林姑娘找你不见，原来你躲在这偷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