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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江南无所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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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星凡,明天中午有空吗?一起吃个饭?”俞星凡正在十三窑看店,耳机里放着“这才是今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的戏曲。
俞星凡盯着消息对话框有些坐立不安,他不是个会演的人,而傅远山,总会看穿他。
他怕他见面藏不住他的暗恋心事,发现被过去的老朋友喜欢应该是一件很困扰的事吧?更何况还是同性恋。
况且,他再想见面又能怎样呢,见一面,徒增念想,徒添爱意,本来,俞星凡给自己制定的忘记傅远山计划就快要成功了的。
怎么又来诱惑他?老天爷,别这样对我,不要给我毫无可能的希望。
俞星凡狠了狠心,拒绝和逃避是胆小鬼惯用的招数,好像只要避开,凌迟的刀就会慢一点降落一样。
没曾想,这边拒绝的消息刚发出去,傅远山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俞星凡手忙脚乱,手一滑给接通了“......”
啊啊啊啊啊啊!死手怎么回事啊啊啊啊啊!
“俞星凡?”对面传来地的充满磁性的嗓音低低的,像是情人的耳语,肆意地侵袭俞星凡的耳膜,那人慢慢悠悠道,
“别拒绝我啊,这么久没见了,出来见一面?叙叙旧?“
“......有什么好叙的......”俞星凡反复捏着自己的手指头,低声嘀咕道。
“有的。”坚定的语气伴随着微微电流声响彻空中。
像是恶魔的耳语,撒旦的诱惑:“见一面吧?我们很久很久没有见了……”
傅远山总是这样,三言两语就能瓦解俞星凡防备的想法。
俞星凡沉默了,半晌,他轻轻地开口:“......好吧......”
傅远山:“明天中午十二点,我来小楼下接你。”
第二天,十三窑。
“小袁姐~helphelp~”俞星凡撒娇式的拉着小袁,一双眼睛小鹿似的眨巴,小袁被看的没办法:“我的小老板,说吧 ,要姐帮什么忙?”
“姐,能不能帮我看看店?“
十三窑在苏北城大大小小开了不少连锁店,今天中秋节,员工们都放假回家了,各间分店可以关,但十三窑总店还是要营业的,最近正好俞房和姜沁都一同出差去了,这下只留俞星凡和袁盼二人坐守。
但袁盼也只上早班,中午12点一到就下班走人,俞星凡昨天脑袋一热答应了傅远山,忘记了今天总店也得他看守。
“姐~求求你啦,帮我看两个小时?下午两点就回来接班。”
袁盼想了想,今天也没有什么事,便点点头:“行吧,正好也没事,姐就帮你这个忙。”
“小袁姐你最好啦,谢谢小袁姐!待会中午给你叫颂春楼的外卖!”
“哟,什么好事啊,都舍得点颂春楼了?“
“秘密!”俞星凡高兴地收拾起刚刚画到一半的设计图纸,火急火燎地往家里跑,边跑还边哼着小调,乐乎乎的。
他打算先回小楼换一身行头,再慢慢等傅远山来接他。既然答应了,就认真对待吧,俞星凡这样想着。
“下楼,我在楼下。”
俞星凡正站在镜子前左看看右看看,收到消息立马跑下楼。
小时候的俞星凡是不住小楼的,俞家院子里修建了三层的主楼和一旁两层的小楼,最开始小楼只是俞房在家里的工作房,小楼底层是烧瓷的窑,二楼则用来盛放烧制好又无处安置的瓷器,后来俞房的十三窑越做越大,有了专门的窑厂,小楼便渐渐废弃了。
没曾预料到小楼废弃了几年后意外有了俞星凡,为了教儿子手艺,观望来观望去还是在小楼方便,这下又将其打扫出来,手把手带着俞星凡做瓷器。
再后来,俞星凡身高蹭蹭蹭长,对制瓷逐渐到了痴狂的地步。
除却上学,只要得了空就跑到小楼里烧瓷,一批瓷器进窑烧就得一个昼夜,还得人在旁边测看火候,虽然主楼离小楼也就百十来步,但经常来来回回次数多了难免麻烦。
俞星凡索性就要从主楼搬到小楼,前期俞房和姜沁自然不同意,儿子搬走心里舍不得,但到底坳不过俞星凡三天两头的念叨,最后还是帮着他把二楼倒腾出来做成卧室,他平日里就在小楼上的露台拉坯刻花,拉好了就下楼去烧,自此小楼就成了俞星凡待的最多的地方。
傅远山带着俞星凡来到一家西餐厅,他特意订好了靠窗的位置,两人落座,服务员带着菜单走来。
傅远山将菜单递给俞星凡,俞星凡随手点了几个菜又将菜单递给他。
等菜的间隙,俞星凡迟来的感到半分尴尬,说点什么呢?
傅远山看着他鼓着腮帮子绞尽脑汁想着什么,有些想笑:“俞星凡,怎么这么久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啊。”
“什么……?”
“一样傻。”
“你才傻!傅远山!我看这么多年你才是一点没变!“
傅远山轻轻地笑着,带着点促狭:“不紧张了?“
“谁紧张了!”
被这么一闹,刚刚的局促和不自在瞬间烟消云散,久违地感到一些怀念,过去他们二人也是这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直到……
算了,如此良辰美景,又有佳肴在前,便不提那煞风景的事了。
俞星凡又开始“虐待“盘子里的牛排了,每次吃这玩意前他都喜欢用刀叉将牛排切割成各种形状——花花草草,鸟兽虫鱼。还美其名曰这是艺术家的餐前仪式,但每次切成了之后小俞艺术家自己又舍不得吃了,闹着说这是有生命的艺术牛排,
俞星凡就是它的父亲,父亲又怎么能吃掉孩子呢!然后推给傅远山解决。
傅远山娴熟地接过来,嗯,今天小俞艺术家切割出了一头“牛”,倒是很符合原料本身的形态,照例打上一百分。
傅远山原本的那份牛排也已经被傅远山分割成数小块,大小刚刚好可以直接入口,他自然地推给俞星凡,俞星凡开心地接过,用叉子叉起一块蘸蘸料,然后塞进嘴里:“好香!”
说着就大快朵颐起来,嚼得腮帮子鼓鼓的,像个小仓鼠,看得傅远山直乐,极想上手捏一把。
傅远山将他送到十三窑店铺前,两人还没走到,就看到十三窑店前摔了一大片碎瓷片,零零散散铺满一地,俞星凡眸色深沉,心里暗道不好。
两人加快脚步,这时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酒气熏熏,手里还拿着半瓶未喝完的酒,跌跌撞撞地从门口台阶走下来,
袁盼死命拉着对方,那人反倒破口大骂起来:“你踏马拉老子干啥?你个死娘们......放手!”
说着就要一胳膊甩开袁盼,只是力使到一半,一双浑浊的双眼盯着袁盼,刚刚忙着没注意到这姑娘的长相,他色眯眯地上下打量,本意挣开的手一下子换了个方向,一把抓住袁盼将她往怀里带。
“放开!你个臭流氓!”袁盼没想到光天白日的会遇到这种事,又惊又怕,连忙使出浑身解数向后退。
那人虽喝了酒,力气却不小,袁盼一时没能脱开身,熏臭的酒气逼近她,恶心得想吐。
“放手!”俞星凡冲上前一把握住酒鬼的手腕,用了狠劲,捏的骨头咔咔响,男人吃痛,一下就松开了拉着袁盼的手。
“踏奶奶的,你......你又是个什么东西?”男人恶狠狠地盯着俞星凡,酒气逐渐上头,混杂着怒气一齐冲的脑门直发懵,乍一眼见这人长的眉清目秀的有些晃神,随即又反应过来对方也是个带把儿的,大着舌头大喝道:“娘门兮兮的!别碰劳资!什么玩意儿......打扰老子好事......我呸......”男人说着往地上吐了一口腥黄的浓痰,另一只手随地向旁边扔下酒瓶,推搡着要走。
袁盼忍住了恶心,缓过神来,见那酒鬼又想跑,连忙喊道:”俞星凡!别让他跑了!这屋里的东西可都被他砸了!“
“妈的......”男人刚才精虫上脑,这下开始察觉不妙,另一只手伸到裤子口袋里一掏,甩出一把折叠刀,刀锋尖利,对着俞星凡抓着他的手就是一划。
俞星凡迅速抽回手,但不料还是被划伤了一道浅浅的口子,鲜血顿时涌出来,傅远山古井无波的眼神瞬间侵染几分怒意,他轻柔地抬起俞星凡的右手仔细检查伤势,白皙的皮肤染上血色刺的他眼睛生疼,幸好,没有割到动静脉。
他转身看着脚步蹒跚向远处逃跑的男人,活动了一下手腕追了上去。
男人朝前跑着,突然后背传来一阵猛力,控制不住地往前栽去,摔了个狗啃泥。
这一摔倒是把酒摔醒了大半,男人立刻忍着痛爬起来,此刻已经顾不得谁揣的他了,要是被抓住了就完蛋了!妈的!就是那死女人耽搁他逃跑,要不是被拉那两下自己早跑了,还等的到现在受这苦?
男人越想越悔,悔什么?悔他掏刀子掏迟了,悔他早上出门前应该算算日子,不是说店里就一个女的,怎么倒霉见的还遇到帮手了!
傅远山自是没放过他,一脚踩着男人肩膀,阻止他站起来。
男人刚撑起身子就被一脚踩下去,手里攥着的刀直直往后捅,用力向傅远山的小腿扎去,大概是知道成败在此一举,这一刀的速度快出了残影,但傅远山比他还要快,就在他要刺破布料的时候被死死控制住了手腕,傅远山向上一折,男人的手顿时脱臼,手里的刀应声落地,手腕以一个曲折的角度被傅远山控制在背后,另一只手也在同一时间被控制住,男人整个身体都被压在地上不能动弹。
恰好此时警察也赶到了,一副银色的手铐“啪嗒”一声扣在了男人的手上,宣告着罪犯的结局。
俞星凡这边看着满地的碎瓷片,白花花的一大片,他有些不可置信,怔怔地问:“全......全砸了?”
袁盼心疼地看着俞星凡,即难过又懊悔,小声哭泣着:“......他......冲进来就砸,见到瓷器就砸,我拦不住......我没拦住他......对不起,小老板......“
“小袁姐,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俞星凡小心地绕过店门口的碎瓷往店内走,跨过门槛,入目的是更是一地狼藉!触目惊心......地上、柜子上七零八落的都是碎成几块的瓷器,有的甚至摔的不成样子,这些......都是十三窑的血和肉......
怎么偏偏......偏偏是总店!……
是啊......就偏偏是总店......
十三窑总店里的基本都是精品尖货,放在业内都是顶顶好的艺术品,其中有一大半都是俞星凡和俞房刻的作品,还有一些则是店里其他师傅的心血。
物稀自然价贵,苏北城流传着这样一句话“看瓷就看十三窑,有钱的逛总店,没钱的去分店拾掇点小玩意”没有一点资产是从总店抱不走一件哪怕巴掌大的瓷器的,这也就导致了总店顾客稀少,而正因为稀少所以平时基本只有一两人值班,而今天恰恰好撞上了这事。
俞星凡一件一件数着......手里一块块敛着,锋利的碎瓷将他的手指割开数道血痕......天青抱月瓶......仙鹤祥云四方尊、西池映月花口瓶、九子戏珠蟠龙瓶、郎红梅瓶......
从设计图纸到挑选合适的泥,再揉泥,拉坯,修坯,上釉,再进窑里烧,有时候天气不好进窑烧的这一批颜色都不合意,只能敲碎了重来。
一件好瓷,讲究的是天时地利人和,往往一个月能烧出一件称心的瓷器就要谢天谢地了,有时候甚至半年也烧不出称心的颜色。
而这些足足有上百件,满地破碎的残次品,像是一把血淋淋的尖刀在剜他的心……
对于俞星凡来说,瓷器,就是他的命。
但是现在......
没了……都没了......都没了……
命没了,魂也丢了。他眼眶发着红,愤怒的,悲坳的,痛苦的,织就成了一张没有缝隙的大网罩住他令他窒息。
俞星凡无意识地捏紧碎瓷片,手心里鲜血淋漓,傅远山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迅速跑倒俞星凡面前,强硬地掰开他的手指取出碎瓷片,将染血的瓷片扔到一边,紧紧的抱着他,轻轻地安慰性地拍拍他的背。
俞星凡感觉好痛,心绞似的痛,头也痛,快要炸开了一样,泪水止不住地流,如珍珠断了线,颗颗皆泣血,滴落在地板上与血水混杂开出了惨痛的血花,他感觉手里的东西被人取走,心里空落落的,无助的想要抓住些什么,最后死死捏住傅远山的衣服,无助地把头埋在他胸口抽泣着,剧烈的抽噎着,有些喘不过气来:“……傅……远山……我……我好难受……”
“俞星凡,呼吸,慢慢呼吸……”傅远山捧着他的脸,温柔地注视着俞星凡,大拇指轻轻揩去脸上糊了满脸的泪水,引导着俞星凡深呼吸。
“难……难受……”俞星凡努力让自己听傅远山说的那样,只是他一想到碎掉的瓷器品就哭的更厉害了,上气不接下气,急急地张口向内吸气,却感觉怎么也呼吸不到氧气。
“俞星凡!别想了……看着我,看着我,你过度呼吸了知道吗?“
俞星凡只看得见傅远山的嘴唇张张合合,他在说什么……呼吸……什么……
痛苦之中他看到傅远山那双漂亮的眼睛,桃花一样,睫毛长长的,还是一如既往的迷人啊,不过……他……怎么也哭了啊……
“唔……”俞星凡感受到一双温暖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有点窒息……不过……好像没有那么难受了……
傅远山死死捂住俞星凡来辅助他恢复正常呼吸节奏,他的手也在发抖,身上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对俞星凡来说,瓷器是他的命,而对傅远山来说,俞星凡就是傅远山的命。
瓷器碎了就碎了,但是俞星凡不能碎,小艺术家就该永远幸福。
他看着怀里的人渐渐缓过来了,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回原位了,俞星凡哭累了像只小猫一样蹭蹭他的手,湿润的舌头舔了舔他的手心,傅远山呼吸重了重,收回手,紧紧抱住俞星凡。
他的嗓音有些哑,低低地对怀里的人说:“俞星凡,我会找出罪魁祸首。瓷器没了,我陪你一起再做,好吗?“
怀里的人乖乖地点点头,乌黑的发丝随着脑袋一晃一晃,挠得傅远山脖子有些痒意, 又紧了紧拥抱的力度。
“喂喂……傅远山,你抱得太紧了!”
“嗯嗯。”
“我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嗯嗯。”
“嗯个毛啊你!你倒是松手啊!”
天杀的,俞星凡感觉自己被只八爪鱼缠上了,迟早要被傅远山给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