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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阴司报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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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府贾母最喜欢的重孙媳妇病重,连贾母都连日愁眉不展。凤姐公私兼顾,常常去探病,回来便汇报消息,怕吓着老太太,总是报喜不报忧。无论看了多少大夫,那秦氏依然每况愈下,起不得床。入了冬,愈发令人提心。
偏这日收到扬州来信,黛玉之父林如海病重,贾母不得不安排贾琏陪黛玉回扬州探病。王喜凤同几位姑娘们一道送别小姐妹,宝玉格外伤心些,却因父女孝道,不敢多言。
送了黛玉离府,宝玉闷闷不乐。东府侄媳妇病了,他的好兄弟秦钟担心姐姐,无心上学。如今林妹妹又回扬州,越发连个知心人都没有了。他只盼着妹妹三两个月便回来,结果这一去就是一年,连贾母都焦心不已。
最闹心的还是凤姐。青春夫妻这么分开了一年半载,哪有不想的?只把往来送信跑腿的小厮忙的飞起,还要应付二奶奶问话,CPU都烧干了。
王喜凤如今正在卡剧情。三春去后诸芳尽,若是只苟住了自己,贾府坍塌,姐妹流散,终究无趣。而且,谁知道贾府遭了难,她会是个什么处境?哪怕嫁出去了,没了娘家,依然是砧板上的肉。你还能将婆家一锅烩了?
贾赦夫妻俩异于常人,难以攻克,迎春出嫁换好处的骚操作很难扭转,她也不打算扭转。好歹换个没暴力倾向的吧,病秧子也行,她只是个住院医,根本没有一根针一贴药就能拿捏住孔武大汉的本事。
这卑微的梦想。唉!
却说凤姐一向与秦氏交好,这日夜里秦氏入梦,说的却是离别之言,微言大义,令人心惊。其中又有许多字句听着不详,凤姐意欲追问,却被二门上传事云板的声响惊醒,与平儿问过,不多不少,确是四下。
恰有人回到,“东府蓉大奶奶没了。”只把凤姐惊出一身冷汗,梦中的情景,竟忘了大半。如今也顾不得思索其中关窍,忙穿了衣服,往王夫人处来。
宝玉更夸张些,或者是在秦氏房中午睡时那幻境中警幻仙姑之妹可卿恰与秦氏同字,又与其试过警幻所授云雨之事,梦中听得丧音,竟一口血呕出,吓坏了身边服侍的袭人。只因府内乍闻噩耗,各处忙乱,并未声张。
府中叹过一阵,便依例忙活起来。这些治丧琐事并不与三春等姑娘小孩子们相干,只吩咐伺候的人夜里警醒些,看住了姑娘们不要乱走,以免冲撞了。
凤姐一向不信阴司报应,忙活了一天,夜里跟平儿躺在床上,再细细回想昨夜跟秦氏有关的那个梦,却已记不起三言两语。罢了,别是日日去看她,夜里便梦见,也是有的。
次日午间,凤姐难得偷出空闲,正是小憩的时间,丫头来报,二姑娘来了。
凤姐眉头不由一紧。
二姑娘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第一次出场就干掉了奶嬷嬷一家(这两个人内心里都将这份功劳往对方身上泼,也是亲姑嫂了),如今上门,别是又有幺蛾子?
平儿也挑了挑眉,起身打帘子。
王喜凤进来,便见凤姐似笑非笑看着她。她福身行礼问好,安然入座,平儿吩咐小丫头送茶来。
看着主仆二人如临大敌的样子,王喜凤虽然想笑,但还是努力压住了嘴角,正想开口说话,凤姐笑道,“二妹妹可是要平儿把风?”
平儿噗呲一笑,忙用帕子掩了嘴。王喜凤无语,她还没开口呢,这就演上了?
王喜凤嘟囔道,“都是小时候的行当了,嫂子偏提它作甚。”没等她们反应过来,立起来给平儿福礼道,“还请平姐姐把风。”
凤姐哈哈大笑。
外头伺候的丫头嬷嬷们都一脸惊诧,这两日二奶奶的心情可不算好,成日家蹙着眉寒着脸,让人心里直打怵。怎么二姑娘一来,她们奶奶就开怀了?
平儿亲自接了茶水送进来,又出去正经把风。
“嫂子事忙,我便长话短说。若有哪处失礼冒犯,还请嫂子宽容些个。”
凤姐是个爽利的,并不耐烦说话绕圈子,二姑娘这样坦荡,正合了她的脾性。于是笑道,“二妹妹有话便说罢。”
“嫂子昨夜可有秦氏入梦?”
王喜凤话音未落,凤姐就是一惊。她做的梦,连平儿都没告诉,便是她自己也将梦里的事忘了个七七八八。二妹妹如何知晓?
王喜凤见凤姐惊疑不定,忙解释道,“昨夜我也梦到了秦氏。”
妈耶,装神弄鬼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她当凤姐的时候,拿梦糊弄别人,如今倒是凤姐挨糊弄,天道轮回啊!
凤姐见小姑子直接揭了谜底,总算稳住了心神,并不提自己是否做梦的话,只顺着王喜凤的话问道:“哦?你梦到什么?”
王喜凤并不在意,她只是来传达消息,剩下的全凭凤姐脑补发挥。
“秦氏说,她本想入梦细细交代嫂子,可时辰已到,仙缘转瞬即逝,不敢多留。嫂子可记得她说了一句:三春过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
听得这句仿佛谶语的话,凤姐便如拨云见日般,那些模模糊糊的字句骤然都记起来了。是了是了,秦氏确是提了这么一句,她正要问,便惊醒了。
“这话可有什么缘故?”
“这三春,便是咱们这一辈的三个姑娘:迎春,探春,惜春。”
凤姐摇头,“这便对不上。咱们这一辈,还有大姐姐元春,如今正在宫里。”
王喜凤意味深长地看了凤姐一眼,“大姐姐入了宫,算不得我们家的人了。如今三春由我而始,秦氏方留话与我。”
不知怎地,凤姐留意到二姑娘那别有深意的一眼,又想起秦氏所说天机不可泄的大喜事,竟是有些信了。前前后后这么一合计,竟是严丝合缝。
王喜凤等着凤姐慢慢消化,抬起茶盏抿了一口,“今日偏了嫂子的好茶。”
凤姐惊醒道,“什么好东西,府里哪年不得十斤八斤的,晚些让人给你送去。”说完又问,“秦氏还说了什么不曾?”
王喜凤放下茶盏,“秦氏道,那话极为不详,天机不可泄露。总归是咱们三姐妹前途堪忧,家族气数便尽了,家中诸人各寻各路。奇门遁甲中有八门,谁进哪个门,或生或死,便看各自的造化。”
凤姐听来奇怪,“怎地家中气数落在了姑娘们的身上?”谁家不是男儿光耀门楣封妻荫子,断没有姑娘决定家族生死的。
王喜凤叹道,“自咱们家送大姐姐入宫,便是将家族气数托在姑娘身上了。嫂子管家这么些年,竟不知府中事?”府中男儿但凡有个成气候的,哪里用的着舍女入宫?如今还是个女使,连个正经位份都没有。元春堂堂国公府大小姐,从宫女干起,也亏王夫人舍得。
凤姐恍若雷击。是了,府中男儿只知挥霍享乐,认真搏前程的贾珠已逝,宝玉倒是有衔玉而生的奇异,约莫是个有造化的,偏只爱调脂弄粉,混在女人堆里,难以成事。
刚想起宝玉,却又听得二妹妹开口道,“前年东府邀了府上女眷们赏梅吃酒,宝玉也跟着老太太一道去。午后困倦,正是在秦氏房中午歇。彼时,国公祖宗托她入梦警醒宝玉,望他早日勘破红颜枯骨,投身经济之道,振兴家业。无奈宝玉只当寻常春梦,如今依然懵懂。这才来寻嫂子。”
凤姐心乱如麻,一时觉得二姑娘怕是魇着了说胡话,一时又觉得内里这么多关窍,若非神仙手段,实难解释。那秦氏果真是个有仙缘的?是了,若非如此,祖宗放着家中这么些儿孙不找,却要找她?而秦氏先找宝玉不得,再来找她;怕她不信鬼神误事,便又找了关键人物迎春。
说来,她这小姑子也的确有些神奇,奶嬷嬷一事干的就很漂亮。果然平儿说的对,二姑娘的确有些深藏不露的意思。
待回过神来,王喜凤早已告辞出去。
王喜凤带着茶叶功成身退,凤姐要怎么做,便跟她没啥关系了。反正她只是个无足轻重不受父母兄嫂喜爱的庶女,人微言轻,很不适合立于人前打擂台,崩人设嘛!
凤姐若起了别的心思想拉她下水,她也是不认的。精明强势的琏二奶奶和懦弱无能的二姑娘,摆明了琏二奶奶欺负人不是?
待东府的丧礼办完,凤姐也差点累垮。送灵到家庙铁槛寺后,凤姐嫌那里人多不清静,另外安排人到附近的馒头庵打点住处。
这里的姑子净虚常带了小徒智能儿入府结交,与凤姐也是极熟的。众人伺候凤姐住下后,便凑上来说起一桩事,却是想仗贾府之势拆散一对鸳侣,将那姑娘另许他人。人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到了这些尼姑跟前,竟也比不得那丰厚的谢礼。
凤姐本不欲多事,偏净虚老尼是个人精,拿准了凤姐性情,使了那激将法。若是以往,凤姐为显出自己的本事能为,妥妥的中计。可凤姐刚被小姑子透露的海量信息刷新三观,再不是曾经那个不信隐私报应的凤姐,听净虚激将,便窥见其伟大怒地不择手段之用心。
“你这老尼,私下应了别人换个顺水的人情,却拿我当枪头?我倒成了听你们支使的了!好大的脸面!府里有没有手段,任他张家李家想找晦气,尽管碰上来,倒是可以让他们见识见识!”
净虚得了个没脸,告饶之后退下。
净虚平日里闹些个什么,凤姐虽不知全貌,却也懂得里头有鬼。不然这老尼回回借着领香火月例的机会入府,却总要在太太跟前走一圈?不论她是跟太太有牵扯,或者纯粹是想借王夫人这个靠山让凤姐有忌惮,总归露了行迹。
依着凤姐的脾气,有人给她做套,必要报复方能解恨。若这老尼果然跟太太有勾连,却是不好立即动手,总得另寻时机。
凤姐勉强过了一夜,第二日便打算启程回府。宝玉苦求多留一日,必是难得出门,想和秦钟兄弟二人再松快一日。凤姐因恶了净虚,连带着看馒头庵也百般不顺眼,又劝宝玉道,“老太太本就不放心你出来,想必早盼着你回去。昨日太太要带你回去,你非要住下,我是打了包票的。如今你又拖延,下回出门可不带你了。”
宝玉听了,只得怏怏随凤姐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