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怀璧其罪 ...
-
楚芸韶讶异眨眨眼，决定开门见山，“世子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裴星鹤抿了抿唇，手指无意识地绞紧衣摆，犹疑着举棋不定，尽力平静自己的语气。
“回京路上，我因一些意外误了时辰，崔祭酒说午憩用的小院只剩下最北边一座了。”
在场几人被这话搞得一头雾水，楚芸韶在脑海中仔细回忆了下学堂的整体布局，这才意会到他的言外之意。
午憩的小院随班级划分，两班学子的小院中间只隔了片小竹林。云朝历来以北为尊，单论家室背景，这位顺国公府的小世子无疑是她们启兰院身份最高的人，崔院长怕也是为此先前专门挑了间最北边的小院给裴星鹤留着，正好和启梅院紧挨着。
谁能料到这尊大佛入学第一天就动手伤人，不仅把身在启梅院的堂弟裴四狠狠揍了一顿，甚至还有闹大到国子监层面的趋势。
楚芸韶摸清了这位小世子心中的弯弯绕绕，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裴星鹤脸涨得更红，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却还是强装镇定继续开口。
“我又去找了祭酒，他说本来有间闲置的书楼，但是被人买走了……”
“不知道楚小姐愿不愿意跟我换换，我听说你也提前付了银子，我可以加倍赔偿给你银子，不知道三千两够不够？”
裴星鹤言罢偷偷打量了下楚芸韶波澜不惊的面色，继续加码。
“或者你还需要别的什么珍奇宝物，我都可以替你寻来。”
夺少两银子？
被误认为波澜不惊的楚芸韶表情凝滞，实则早就被这数字砸懵了神，饶是她自己早年在江南经营了一笔可观的收益，还是被裴小世子这一掷千金的行为所震撼。
她出资重新修葺书楼，又将其租赁了整整四年，加起来也才统共画了三百两，裴星鹤这一张口，便轻轻松松翻了十倍有余。
虽然早有耳闻镇国长公主殿下的封地是全云朝出了名的富饶，但在如此多真金白银地冲击下，楚芸韶还是不忍咂舌。
在看向裴星鹤时，楚芸韶目光复杂，面前站着的哪是什么小霸王，明明是个抱着金元宝，对全世界宣告“快来宰我呀！”的肥羊啊。
“世子殿下见谅”楚芸韶开口回拒，眼前白花花的银子流水一样滑走，语气艰难到丧失了所有力气和手段，“我自幼体弱，性子喜静，怕是不便与太多同窗共处。”
“是我冒犯打扰了。”裴星鹤失望低头，纤长的睫毛垂下，落下一道轻颤的阴影，像蝴蝶沾了露珠而扇震的翅膀，让楚芸韶莫名想起淋着雨的犬类。
望着他单薄的背影，楚芸韶脑海中又不住回忆起前世边境战场上对方阴沉冷漠的双眸，语言比思绪更快，她还是开口。
“等等”
裴星鹤停住脚步，转身半歪着头，额前几缕发丝滑落，用略带迷茫的目光回望。
楚芸韶狡黠一笑“全让给你不行，可书楼有两层，你若实在不想见到某些人，我倒是有幸能与世子殿下当个邻居。”
“真的可以吗？”
裴星鹤眼神亮起，沉寂如渊的双眸涟漪荡漾，一直紧抿着的唇角也向上扬起，湿漉漉的视线让楚芸韶移不开眼。
怎么更像小狗了啊！
楚芸韶无奈轻叹，明明前世自己也见过不少次对方在战场上阴鸷冷漠的面庞，甚至半个时辰前，这位小世子才大闹过国子监，自己怎么会老在对方身上看到幼犬的样子。
“多谢楚小姐原意出手相助”裴星鹤神色郑重，语气真诚“这些三千两还请您收好，不知楚小姐还对什么奇珍异宝感兴趣，只要能入您眼，还请尽管开口，我一定双手奉上。”
楚芸韶被对方故作成熟的表情逗笑乐，笑着婉拒了这位小财神再次一掷千金的行动。
“世子殿下客气了，我租书楼，上下打理统共也就画了三百两，还委屈世子殿下与我分层而住，您便与我均分好。”
裴星鹤面露不解，困惑地歪着脑袋。
明明祖母说过，他人的帮助都是有条件的，不要银两，那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出手相助，是想要得到什么呢？
“那楚小姐还有别的什么需要的东西吗？”
楚芸韶本打算继续拒绝，又对上裴星鹤迷茫的眼神，稍加思索。
“倒是没有什么特别需要的”楚芸韶沉吟片刻“我性子静，平日里不想与同窗太过亲密，想图个清净，二楼藏书多，更适合我。”
“真要论的话”楚芸韶狡黠地眨眨眼，像计谋得逞的狐狸，灵巧聪慧地跃到树枝上，摇晃着毛茸茸的尾巴，吸引了裴星鹤全部心神。“世子殿下您住在一楼，就能帮我镇住不少别有用心的同窗啦。”
裴星鹤怔住，神色郑重的应下，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纠结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只是不由分说地让侍从留下一批外观精致的谢礼，起身离开。
她真的什么都不需要吗？
母亲贵为镇国长公主，父亲是顺国公府最受宠的幼子，作为她们的独子，裴星鹤生来天潢贵胄，身旁从未缺少过刻意逢迎的人，在幼年丧母后，更是成为别有用心之人眼中行走的靶子。
祖母说过，外人对他好，都是想从他身上谋取更大的好处，只有顺国公府，才跟他是真正血脉至亲的一家人。
于是时兴季节，不熟的堂妹会缠着他讨要江南新上的好料子去做几身襦裙。平常总板着张脸的叔伯会在诞辰前夕专门邀请他，言语间暗示自己又看上了哪类奇珍文玩。
他都会一一应下。
他几乎已经要习惯了用金钱去换取家人关心与帮助的生活，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主动出手帮他，却并不为图谋什么。
裴星鹤脑海中全是少女明丽的双眸，脚下步履轻快，回忆起进门时瞥见对方桌上外观熟悉的食盒，稍加思索，对侍从嘱咐道。
“替我去百味斋带一份金翠蜜露糕。”裴星鹤回想着百味斋新推出的几款限量售卖茶点的名称，“算了，把这些都各带一份吧。”
楚芸韶这边送走了裴小世子，又缩回被窝里懒懒打个哈欠。
待到睡醒，楚芸韶还有些困顿，迷糊着眼让冬春帮她搭理了下散乱的发髻，等一切结束看了眼时间，发现也快到上课的时辰，整理了下衣摆从容下楼，却在楼梯口意外的发现也同样没走的裴小世子。
“世子殿下也还未出发？”楚芸韶示意点头，寒暄两句。
“我在等你。”裴星鹤目光郑重，他收拾好后，看楚芸韶迟迟没有下来，本还在担心对方睡过了时辰，正犹豫要不要派人上楼问问，又怕唐突冒犯了对方。
二人便结伴同行，掐着点进了学堂，本来还嘈杂喧闹的班里一下安静下来，数十双带着好奇，试探的眼睛齐刷刷地看向门口，楚芸韶不自在得向后避了避。
裴星鹤面色不改，向前一步将她护在身后，修长的眉微蹙，目光如寒芒出鞘，周身气场冷了几分，一下子便斩断所有人的目光，众人故作忙碌地低下头，开始干自己的事情。
简直比学堂的夫子还管用！
楚芸韶叹为观止，心中感慨自己把书楼一层让出来的决定果真没错，就凭裴小世子入学第一天便大闹国子监的事迹，以后哪里还有别有用心的人敢跑到书楼，专程去找她的麻烦。
时辰一到，授课的夫子走进来，正是教授数理的孙锦，他诧异地扫视了一圈安静埋头干自己事的学子们，视线在落到后排并肩而坐的楚芸韶和裴小世子后当即了然。
他轻咳两声，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的样子，正常开始讲课。
午憩后的第一堂课便是数理，孙锦在上头滔滔不绝，底下不少人强睁着眼皮，忍着困意坚持到课毕，铃一打便趴倒一片。
楚芸韶本也打算趁着课间小憩片刻，却听见身后的窗户被敲了几下，转头便看见几个小厮推着裴星鹤出了学堂门。
楚芸韶并未细想，刚准备歇息的时候，门外又传来一阵嘈杂。
休息被打扰，楚芸韶心下烦躁，皱着眉望向门口，却发现来人竟是今早的主角之一——裴四。
裴家四郎顶着一张被打的惨不忍睹的脸，不单是自己前来，身后还跟着不少小厮，每人手中都捧着个精致的礼盒。
学堂众人都被闹醒，面面相觑，不知这又是哪一出。
身后小厮恭敬地为每名同窗捧上礼盒，声称是顺国公府为今早裴小世子惊扰同窗准备的赔礼，给男生的是用楠木漆盒包装的摇函墨，给女生的是修纹精致的散花绫手帕。
楚芸韶挑起手帕观察，散花绫产量稀少，价值不菲，手帕上修纹工整，针脚别出心裁，是江南内边织女的手艺，心中感叹顺国公府倒还真是舍得。
启兰院内的学子本还因为休息被打扰有些怨言，可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裴四不仅顶着一张被堂兄暴揍过的脸，还送他们如此价值不菲的礼物，一时间更让人为他鸣不平。
可怜的裴四郎君，上午还被堂兄不分青红皂白的暴揍一番，下午还要顶着伤口来为堂兄赔罪。
楚芸韶冷眼看着学堂内热络的氛围，心中感慨顺国公府还真是对裴小世子赶尽杀绝。
裴小世子为学堂名额大闹国子监，无论中间有什么误会阴谋，以裴星鹤的身世，国子监必然不想插手此事，只会将事情定性为顺国公府的两位郎君发生口角，归根结底是顺国公府的家事。
可让受害人裴四郎君顶着张伤了的脸，携重礼来替家中伤了人的堂兄给所有同窗赔罪，无论事情真相如何，都坐实了裴星鹤残害堂弟，威害同窗的事实，逼国子监不得不对他做出处罚。
而明面上看来，却又是顺国公府娇纵世子，逼得家中明明是受害人的裴四还要来给加害者赔罪。
楚芸韶心下正感慨此计阴狠，抬眼却看见裴四郎君亲手捧着一雕工精致的木盒，向她缓缓走来。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怀璧其罪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