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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下贱人 ...
7 .
郎中来寻我的时候,我着实一骇。
十二重山内的花林小居,除去我与影子无人知晓,故当郎中满身风尘立于我面前,目含憎恨悲凉地瞪看我,我不知所谓。
只好招来梁上看戏的影子,教他日夜赶工在林外山谷百步洪流经不远处又修了座阁楼,好供人暂住。
「先生,你该晓得落子无悔。」郎中手上的黑子围困住白子,他的胜局已定。
「不悔。」我执白子自投罗网加快这场败局的来临。如所料的,我下的这盘心不在焉输的一塌糊涂。
影子来撤下棋盘,贪便宜大臂将棋子不分色通通揽进棋笥,哗哗啦啦的碰撞间黑白倒相衬的更为分明。
藏了棋,影子侍立我身侧,纵我不愿被他看着,他也不肯听,执拗的劲不知像了谁。
教过左淮王小世子后说走就走,不管人世子不舍,在我这儿我行我素惯了的臭脾气撒给旁人,没几个遭得住。
「先生,我敬您。」郎中捏起白瓷的小酒盅子,将其中香四溢的秋白露一饮而尽,似是不过瘾的,他往何处一捞,提出一大棕葫芦来,拔去那顶上的红头就往嘴里灌。
从前宁山那块山头,他寻我来给我送药,我以客礼请他品了杯茶凉,而后他不再茗茶,他钟意大口吞酒,醉红一张脸就赖着我与他赌一盘棋局。
「先生也喝些。」他又加了杯白水递给我,已然喝的耳赤面红,眼中仍清明,「再与我赌一局。」
「不赌了。」我接过酒盅,「我知道你们两玩的花招。」
「你们的小心思被我瞧出来了,不管用了。」我笑开,屈指轻轻往他发烫的额间一弹,逗的他懵愣跟着我大笑。
笑的喘不上气,我堪堪拂膛举杯。影子见我要吃酒,身动欲替我饮酒。我不拦他,眼睁睁看影子喝掉那杯白水,扔那做工糙的酒盅下山崖。
「先生都记起来了。」郎中无暇管他粉身碎骨的酒盅,也无睹影子逼上前的沉沉阴气。
他擅得是毒,不是烂吃。不该犯的戒破的忌,他通通做了个遍。
「都记起来了。」我捏捏泛酸的鼻头,抬眼瞧乌层云缝里漏出点点青天的光渐弱,估摸着要落雪花毛。
「先前那几条命,活着的时候,我都该谢你的。」
徐萼显然慌了一顿,镇静下瞅着他看不清面目的影子,须臾笑了。
撇开做国师高高在上的尊贵架子,我放柔嗓音说出鲜少的温柔话语想予我面前少年轻俊面目的疮痍老人几分慰藉与宽舒。
他却是似半点未听得,晦黑的眼被杂陈的绪激涌得猩红,他避身躲开影子探手捉我。未等触及我衣衫,教影子一闪直直地拽住衣领。郎中知武不及影子,仅剩的一丝理智死压着喉间即将迸发的怒吼平静质问我道。
「那先生为何还要去送死。」这一贯青衣冷冽的人髓血里都腌进酒气,口中吐出的每一字都发颤,我当他是喝醉了酒昏了神志,或是那酒太烈烫伤了他的三寸不烂舌。
我不大懂他的疯语,不中意他说这胡言。
「何为送死。」我以平诉的调反问他。
做个不寻常的事,庸人嘴里迸得左一句右一句的送死。在他们盲鼠眼里头,落了俗套的才是正经事,他们那颗脖子上的榆木疙瘩撞破墙也想不出所谓值不值得。
「你与那个小猢狲做的交易,我不是猜不到。」我站起身,拂掉衣褶子里积聚的雪片。南边的湿雪不比北方干雪散碎,温的指头一触就没了。
影子见我起身,看郎中已失了力,垂着头不再动弹,松开了手。甫一松手,郎中彻底平息气焰,复盘腿坐回结了冰霜的地。
「你们一块欺我,是事实。」
雪落的大了,影子撑起把伞替我遮。白花掉的愈发的凶,郎中像是座像端坐得不动稳丝,白花停在他那也不融,一片片的剔透的很。
「此次我在世百年之久,算是给足了你们这些个人面子。」我凑上前去,戳了戳他塌软的似棉絮的胸膛。
影子忙跟紧我,擎伞的手臂微颤,抖落些伞沿残雪。
我算准了他们几个日后各抱私心将我复生,我再这一世以一个废人再多活十来年,苦的是我自个。
「官家瞒哄众人,但我倦怠了,实在不想再作态。」我抹去徐萼脸上残留的雪水,「我有些悔了,替你做了这国师。我当不起这重职,可我不得不为此死一次。」
「徐萼,这不是送死。」
「你想我在这儿困多久,我本来就已是老棺材了,你们想知道甚问我就好,我都会同后生人讲。」
我苦口婆心讲得甚多,徐萼鲜做反应,我便招过影子与他一道下了那山崖。
山间路险,大雪若埋了路被围困在山里头无衣无食靠几个人相拥取暖熬不过几日饥寒。影子一人可越出,若添我个累赘却得两说。
他掀唇说了句什。我回头看他,影子随我停步,触到我的目光颤巍地缩了下,像是做了捣蛋事怕被责骂的小猢狲,悄悄回旋手中伞。
许是怪我连甜言敷衍哄骗他一回都不愿。
纷扬的雪夹刀风剜我肤肉,风雪困得我难受,却不可加紧步子下山。横过脚板一步深一步浅地踏实松松积起的湿雪,踩成半透灰脏的冰凌子,我走的缓慢,影子跟着没走多远。
正为南边罕见的风雪天不知雀跃或发愁,忽觉衣角教羊肠山路边上生的株枯树残枝勾牢,我回头看却见郎中半蹲着拽住我的衣袍,直勾勾地盯看我。
怪的是影子也不阻他,沉沉地垂头,下巴贴在胸脯上边,任郎中勾扯我。
打风的天下我听不着他喃喃。我弯身轻拍郎中的手背,示意他松手。
影子露在天下的肩膀覆满雪片,白毛一朵朵的飘进他缩脖露怯的颈衣间。
他仍眼巴巴地盯我几瞬,而后自嘲地牵嘴角,冻的僵硬的脸扯出个异谲的笑,松开手中我的衣裾。他的眼底子混沌,隐约不明地浮现着庆幸与不干杂烩的情绪,冻的白紫的唇不住张和呢喃。
你选了他。
吃力地扯了扯裂开血口的唇,雪落风吹的喧哗吵闹中夹进一阵绝望压得过久衍为病态快意的狂笑。他的胸膛起伏着,喘着粗气,笑得不知失了声垂了泪,结成冰凌挂在他的脸侧。
我很是怜惜他,但我做不到替他想。我平静地拂去我腕间片片清晰的雪,侧头却见影子垂着眸子出神地方望着自己攥伞柄用力过猛而青紫的指尖。
偶一抬眼,他撞上我注视他的双眼。影子提不起声低低的嗓音,低得几乎无法察觉其中是否有半点杂念,或许他可曾真的说过哪些话。
影子只是这般哑着声,默许着我周遭一些人做着他肖想已久缺从不敢付诸实际的事。
8.
我隐在帘帐后冷眼目睹他挥剑斩杀所谓别有二心的佞臣。红的流水蜿蜒至我脚尖前不远,好巧不巧地绕了路,与我拖地的裙裾隔断距离,缓缓奔进帝位后发臭的盂里。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疯。盂里的旧疴积了数层,官家贴身伺候的仆奴换了一批又一批,平日里进殿里来朝祭巫投愿的新面定时的更改,已许久未曾重复。
长剑薄锋割裂汉白玉砖块铺就的前殿,他丝毫不避脚下他所谓贼子的污血,一步一踏,轻狠地碾转,任由血珠溅脏他昂贵的尊服。
横陈大殿的残断尸身发出生人的痛吟。我停驻他身的目光飘然至一团微动的行至末路的身块躯体。
留有一口余气的臣子欲要用双臂撑起上身,顾不得周遭的残尸与满地满身的粘腻血,褪下被刺前的惶恐,被血浸透的人吃力却从容地匍匐前爬。
那人的身材不高但也不甚矮小,从前受官家青睐时的福养发在挂血的圆脸上,下身缺条小腿,独脚单蹬着溜滑的地瓷,瞳孔放大的眼珠子印进我位前的薄纱帘。
人咽气前是难以揣度的。民间自古流传婴孩与猫狗牛羊可见脏东西的诡闻,将此做孩儿莫名啼哭与猫狗无故哀叫的缘由。那断腿人似乎辨认出了我,脸皮子上刻的肥纹舒展,露出半干的血垢。
官家听着动静停下,扭头瞧也不瞧,砍断了断腿人的一只臂膀。他不讶异于这牲还蕴着一口生气,反而好奇牲畜死前罕见的回光返照。
那条臂膀粗圆,那人少了负担爬的愈慢。这肥官瞅瞅自己的断臂,嗫嚅两声。血混着口津粘糊的缓缓地流出他脸的下口,肥官倒无所察觉身侧断他手臂的人,像是看见了件不合他心意的死物,多看一眼也懒得。
失了平日见达官贵人的谄媚奉承,无视掉所有现世之物,肥官处人间地府交界间,失了怯有了胆追寻先前无法玷污的渴望。
浑黑浑白的两位鬼差面面相觑,互相颔首后拾起那条短腿捆上一条细链子拖着身后,捧着一大坨铁链跟着肥官的爬动缓慢的向前漂浮,黑乎乎白花花的四只眼碰到官家就立刻闪开,跟见了鬼似的。
「谁啊。」我敛收披散颈肩的长丝,开口问了官家,挪挪身子继续端坐在硬邦邦冰凉凉硌得我尻处生疼冻得我股间难受的帝皇位。
今早起身,还未来得及洗漱更衣,他便已守在我寝殿外,道是亲自请我来朝堂大殿,亲手将我抱上帝位放下为我而安置的观戏薄纱,要我亲眼看他为我亲身上演的好剧。
还不许我带着影子防身。
现下,瞧着他孤立于血泊之中尸山之前,我无事可做,捏紧了鼻尖不想教甜腻的腥味钻进脑子,却发觉我嗅不着或说是问不出丁点气味,便悻悻然垂臂将手藏进宽袖里,悄悄把玩袖内无鞘的黑刃匕首。
怪得很。
长剑划过地砖的刺耳在空荡静谧格外响亮,与我的话声一同绕梁,他拖着磨的极锋利的剑转向我,晓得我问的什,温声柔语道:「是个抢了良民田宅的小官,作恶多年了。」
听他如此说,我再正眼瞧了瞧仍不懈朝我爬来的肥官。得了鬼差的助力,肥官爬的快了些,我愣神的功夫已到阶下,正努力地往上探看。
黑红的污渍脏了大半张胖脸蛋,可这脸显得年轻,便是养尊处优多年的达官也鲜少有肥官这般的少年气。
鬼差手里正拿链条缠着肥官的断臂,我正巧看着那粗臂中心的空洞黑乎,多看了肥官一眼。
「瞧着倒不像是作恶多年的模样。」漫不经心地撩我鬓边的散发,摸上镂空雕刻精致的龙头扶手。
「只不像。」他一脚踏上攀高的阶,长剑轻轻划开肥官的侧腰,挑翻肥官虚硕的躯体。肥官的身子滚了几圈下了阶,重重地摔在地面,残缺的四肢癫痫似的颤动两下,却是不动了。
随行的鬼差捧着沉甸甸的链子,也不动。
「一百户长管了个庄子,统共不到百人,第一年没了八十条。」
「哪家庄子。」我给官家面子,不以沉默教他尴尬,待他话音一落不管是否听得他言中意,立即接上句合情理的。
倒是他沉吟半晌,甩了甩长剑上的流液,思忖几番才应:「周家庄。」
他提着滴血的长剑走过长阶站到我面前,他上上下下打量着被他命令端坐于帝位上的我,像是在端详一件他亲手所制的物品,像是戏谑一只似猫狗的玩物。
往常天际未亮,他于此处睥睨阶下一甘跪拜的乌泱泱众生。而今日他在这阶上下走过一遭,纵是在阶下,他亦恣意。
若他日旁人代他高居庙堂,他泉下有知也不知几分欢喜几分恼怒。
他灰暗的眼欲把我吸入死底。他谴责我的无知,包容我的放肆。他最爱我乖巧顺从做出大逆不道之事后仍能不惊波澜的镇静模样。
而我告诉他真相,这世上人千千万万,能做到此事远不止我一个。他想要,我立刻能给他寻来。
影子是,郎中是,韩檀是,唐沅是,于错、挽兰是,甚至连周秉、徐觉那两个孩子也是。
偏偏他不是。
略过他后,我的目光撞见漂浮而上的鬼差,低头再看肥官无声息已爬上了阶,趴在我的脚前,正昂头盯着我。肥官的另一条腿也被白鬼差提起。
仅剩的一只完好的手沾满干涸血垢,肥官朝我探出手,似要触摸什物。我能清楚分辨肥官掌心的纹路,感到肥官似欲握住我的脚踝,将脚往里放了几寸。
轻飘的身躯重砸血滚热的凉地面,沉重的灵魂被鬼差绕上锁链,浮空游走。他们一道穿过紧闭的大殿门,去了不属这头的人世间。
是不嫌脏的他一脚踹下肥官的尸体,他将特为我悬挂于帝位前的纱帘斩碎,挥剑时有温热的血珠稀稀落落碎在我的侧脸。
我不喜脸上的脏污,抬袖拭去,复转手抚摸栩栩如生的龙头,将细指塞进兽头镂空的嘴里挑拨,抬眼含媚诱他。
良久,他不近一步却开了口,强压下蠢蠢欲动的恶兽,死死压抑嗓中咆哮,他字字句句泣出血,用上他面对文武百官一贯使的冷静自持,轻咳几声确定无误方才启唇念了两句呓语。
我微怔愣,缓缓起身,袖中匕首的柄滑进握掌中,我不动只凝视他许久。
本以为,他乐得见我自欺自弃的模样,该是被填塞满快意的。
自幼时见我第一面起,他决定穷尽他所余的一生算计我,为我造一个美梦建构的局。本想辱我、虐我、瞒我、欺我,折我傲骨降我矜贵,将我作烂泥蹂躏进烂泥里。
而今我如他所愿自甘雌伏他下,他却捉不到一丝欣悦。他没意料到,我陷进去的地儿不是泥沼而是温泉。我曾坐在他那儿,在紧合的上下起伏中,断续地告知他,春泥护花。
「我是个下贱人,你无需想尽法子折辱一个不知廉耻的卑奴。」我厉声出言,握紧掩在袖下的匕柄,蹬脚而出。
「你不是。」他见我相逼,矢口否认,手中长剑高扬起,划破我繁重的衣衫,淬毒的边刃嵌进我的血肉。
于他不可置信的惊异中,我不紧不慢地倾身倒地,松开手中暴露的匕首,平静地耷下眼皮,看我的伤创处流的不多的血蜿蜒至他的脚前。他慌乱地避开血路,抱起我奔出死寂。
迷蒙颠簸间,我忽然想起先前喊他寻过匕首的鞘。
①作者方言属吴方言,方言中吃同喝,吃酒即喝酒。
②烂吃:胡乱喝酒,大概指不会喝酒或不怎么能喝酒的人逞能,装作硬喝;也说有指不顾身体,喝过多的酒;也指不懂品味,只要是酒就乱喝一通。
③盲鼠眼:当地方言俗语,有说人瞎了眼的意思。盲鼠是一种长期生活在黑暗里的动物,眼睛退化几乎已经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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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下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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