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诗渡》宁冬未栖

11、第 11 章

　　好不容易熬过了三天，终于是要到了生辰假。

　　许阑珊其实没有怎么好好过过生辰，在其他皇哥皇姐大肆操办生辰宴的时候，他通常会找到一个没人的角落，里面偷偷吃着糕点，然后赏一赏今晚的月亮。在以往，母亲总是会做一碗生辰面给他，但他阴晴不定，喜欢欺负他的哥哥，也会送一些小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小桃也会咿咿呀呀，给他比划着，听到的话本，还有在宫女群里面听到的绯闻，总是把许阑珊逗得乐不可支。

　　父皇一次也没有来过，可总归是有人陪他一起过。

　　生辰大抵是不怎么重要，日子终究是要一天一天的过下去，在一年又一岁的细碎时光里缓缓从指尖溜走，转眼间，便又大了一岁。

　　他看着满朝文武送来的各式各样的宝物，只觉得稀奇。或许是因为他当了帝王，排场总是要有，他也不好把这些宝物叫宫人给大臣们送回去，只好一一纳了，进了国库，也算是临时的资金补给了。

　　他其实不是很在意生辰，但是他在意放假。早上自起床起床便是晴朗又明媚的一天，不用读奏折，也不用上朝，自然的就睡到了七点起，才去用过早饭。

　　厨房的嬷嬷给他煮了长寿面，一早上的早餐丰富无比，虽然日日如此，可许阑珊吃的热泪盈眶，幸福来得如此突然，连带着身体里面，不知何时就会翻个身的蛊虫，也安静下来，没有动弹。

　　吃过早膳，许阑珊便在大殿里面看起书来，他连床也没有下，缩在被子里面静静读书。

　　他在等澹无诗来偷偷摸摸的带他翻出南墙，去见小桃和他的亲人，他特地遣散了宫人，也和他一样偷得一日闲情。

　　他相信澹无诗知道了他的意思，三天前的朝政，他可是特意点了澹无诗的名字，脑海里却有些忍不住的胡思乱想：也不知道澹无诗到底会意没有，看他最后露出的那个笑容，多半是会意了。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许阑珊却不打算摆宫宴，他本来就不喜欢吵吵嚷嚷的地方，却应着过去君主都会大摆宴席的压力，才勉勉强强让宫人们办的简略些，不必大肆宣传，又吩咐下去，让在街道的尽头设置一个救济站，改在寒冬腊月里吃不饱饭的百姓多一些粥，也算是与天子同乐，多做了一些善事。

　　一上午就这么转转悠悠的过了，差点就等到土豆发芽，澹无诗终于是敲响了许阑珊的门。

　　许阑珊希冀满怀抬起头，“现在可以出去吗？”

　　澹无诗摇头，“现在外面人多眼杂，我是来给你送生辰礼的。”

　　许阑珊也不懂为什么身为皇帝不能随意出宫门，明明易一下容，改一改身量，再换一套衣服就可以悄悄的从正门口溜出去。

　　可这么做风险太大了。

　　乔装成平民固然容易溜出去，可是他贵为天子，身边没有人相护，若是碰到什么流氓匹夫，还能过得去，若是碰到了真正要他命的杀手——这个风险所有人都担不起。

　　许阑珊忽然忆起满地的生辰礼，宫里管账的人给他报过一遍，倒是没有留心，现在想来，唯独没有澹无诗送来的。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去呢？”

　　“晚上。等晚宴结束，我带你去见他们。”澹无诗如是说。

　　可又轮到许阑珊疑惑了，今天不宵禁，因为今天是与天子同寿的日子，大街小巷不说像过年那样，可也喜气洋洋，“可是今天不宵禁……也适合出去吗？”

　　当然有些不合适，澹无诗心里答。

　　适合偷情。

　　这个答案从脑海里一浮现出来，连澹无诗都没想到。肯定是和红缨那个家伙学坏了，一天到晚都缠着他要谈恋爱的，回去得好好教育一顿。

　　“晚上月黑风高，没人注意我们。”

　　“哦，也是。”许阑珊应道。澹无诗只叹这个呆呆的小皇帝，竟也就顺着他的思路走了，但凡再多思考一会儿，都会觉得他是在瞎扯。

　　月黑风高，最适合盗贼出没了，安不安全？另说。万一在房梁顶上相撞了，相顾无言才是最尴尬的。

　　而今天晚上，他居然要拐一个人，还是皇帝。

　　其实在碰到澹无诗的每一年，那个曾经衣衫褴褛的小孩，每一年都会给他送一些小玩意，多数是自己做的，刚开始还歪歪扭扭的，草编的蚂蚱，草编的花环，草编的戒指。后来是一块木头的雕刻。

　　那是一只凤凰，细腻的纹理如同自然界中树叶的脉络，清晰而生动。

　　而雕刻中的每一个细节都被处理得恰到好处，无论是鸟儿的羽毛还是花瓣的边缘，都显得栩栩如生。那些细微的刻痕，仿佛是时间的印记，也是告别了少年时代落幕的终止。

　　那是最后一次礼物，最后一次少年时代的礼物。而从那往后，便是澹无诗入仕，科举一考便中，成为了万人景仰，无数学子所惊叹和立为榜样的前朝大官。

　　而今天将是他收到了告别那一苦涩少年段落的第一个生辰礼，来自澹无诗。

　　澹无诗凑近了许阑珊，“干嘛。”许阑珊往后躲，“眼睫毛落鼻子上了，别动。”澹无诗伸手扶上许阑珊的脸颊，拇指的指尖一动，轻轻的拨过许阑珊细嫩的皮肤。

　　像瓷，像玉。

　　许阑珊就是一块美玉，世界上没有任何一块玉能够与它相比，恐怕比了也只能落一个自惭形秽的下场。

　　每次一对上许阑珊那双眼睛，就好像被灌了迷魂汤一样，找不着北，轻轻一眨，眼尾就会抛出一条好看的弧度，配上浓密的睫毛，一眼就可以看进人的心底。

　　让心脏与之共频。

　　许阑珊只觉得靠的太近了，也靠的太久了，“好了吗？”

　　澹无诗起身，一瞬间的恍惚，让他有一些几近把持不住的心动，退开两步，叹：“皇上，你太好看了一些。”

　　许阑珊有些好笑，感情刚刚凑那么久，就为了憋出这一句话，和他那张脸都不符合的话。

　　“你以下犯上，该如何罚？”

　　澹无诗拱手，眼睛却是抬着的，往日里面锋利的眼睛也带上了笑意：“是臣大逆不道。”

　　“还有呢？”

　　“臣把人赔给皇上可好。”澹无诗答。

　　许阑珊差点没笑出声，“我可没有龙阳之好，澹大人怕是打错了心思。”

　　“朕的礼物呢？”许阑珊伸手，对上澹无诗莫名有些幽深的目光。

　　“皇上，你闭上眼。”

　　许阑珊偏不，哪有这样藏着掖着，像哪家的小媳妇似的，有什么是见不得人的吗？还这么神秘。

　　澹无诗起身，绕过许阑珊，用一根黑色的带子遮住视线。落空感猛然袭来，许阑珊有些手忙脚乱紧紧的握住了澹无诗的手。

　　他被牵下了桌，“台阶。”澹无诗说，视线的遮蔽，感官便被无限放大。

　　许阑珊试探着下了两个台阶，然后任由澹无诗牵着他往前走。

　　这次会是什么。说不好奇是假的，应该是走到了门口，澹无诗多给他披上了件大衣。今日的天气格外的好，冬阳懒懒的洒下来，没有下雪。

　　许阑珊一上午不曾踏出大殿一步，自然也错失了这一番美景。

　　半只脚踏出殿门的那一刹那，还是被冷打了个哆嗦。

　　“你要带我去哪。”

　　许阑珊的手在抖，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他其实有一些不喜欢黑暗，尤其是一切都脱离了他自己的掌控。

　　路上会有宫人吗？许阑珊紧张起来。他被蒙上了黑色的布条，整个人瓷白的脸和黑色的布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嘴因为紧张抿成了一条线，看上去十分禁欲。

　　不知走了多久，才又传来澹无诗的声音。

　　“到了。”手上骤然一空，身边唯一的热源离开了，一时间，竟然有一些重心不稳，往前栽去。

　　他栽进了澹无诗的怀里。

　　黑色的布条被尽数解开，有些刺眼的阳光照进来。

　　许阑珊愣神在原地。

　　那是一个巨大的鱼池，假山惟妙惟肖，横出来的枝叶在阳光下栩栩如生，展示着他的生命力，而鱼池中，锦鲤四散游着，还有一只锦鲤在打盹。

　　几乎和幼时闯进去侯府的那一个重合。

　　鱼池里映着瓦蓝的天，还有天边里的几朵云彩。

　　许阑珊走快了两步，扑到鱼池边，吓得那只打盹的锦鲤四散奔逃，融进了一池的锦鲤中，又吓的其他的锦鲤四散奔逃。

　　许阑珊眼睛里满是柔和，他望向四周，这是他原来的宫殿，而这一片，是不会有人来往的，一片荒芜的空地。

　　像是有人在最隐秘的角落为他打造了一座再完美不过的花园，弥补了所有儿时，包括现在的空缺。

　　“你怎么做到的!”许阑珊回过头，发现澹无诗站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静静的看着他。没有任何闲杂人等的出现，也没有兵荒马乱的失措。

　　一阵微风吹过，凉凉的，吹动了涟漪，也拨动了心弦。

　　“皇上，生辰快乐，以后的每一次，年年岁岁，平安喜乐。”

　　风把澹无诗的话吹进了许阑珊的耳朵里。

　　许阑珊说：“能再说一遍吗？”

　　“什么？”澹无诗问。

　　“用我的名字，再说一遍。”

　　“许阑珊，生辰快乐。以后的每一次生辰，年年岁岁，平安喜乐。”他念的很慢，每一个字笃定而又赤诚，阳光似乎把凛冽的声音也融化了，随着碧波荡漾，流淌进了许阑珊的心里。

　　此时此刻，是他的生辰的祝福。

　　而他不是皇上，而是许阑珊。

　　澹无诗也不是当朝权臣，而就是澹无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