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年华》清啸徐行

1、第 1 章

　　傍晚，恼人的大雨气势汹汹地阻挡了人们归家的脚步。下班的人们拥挤在公司门口的狭窄屋檐下，有人神色匆匆地撑开伞，一头扎进雨幕中，脚步匆忙地离去，有人无奈地仰望着铅灰色的天空，眼中满是焦虑。
　　温璟和把背包顶在头上，一溜烟往公交车站跑去。他的脚步溅起高高的水花，在昏暗的天色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落下时发出清脆的响声。
　　公交站台冷冷清清的，大部分人选择了打车离去，谁也不知道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那仿佛永远也等不来的公交车又何时才能出现。温璟和拿出纸巾擦了擦脸，雨丝借着风势胡乱拍打进来，他往里退了几步。这时，一辆漂亮的汽车缓缓熄火停在了一旁。不一会儿，一个中年人匆匆跑了出来，他撑着伞打开车盖仔细查看。后座车窗缓缓降下一道缝，透过缝，隐隐约约瞧见一张俊美的脸庞，浓密的眉毛，黑色的眼珠，高高的鼻梁被玻璃挡住一半。那是个年轻的男性，梳着漂亮的背头，戴着一副无框眼镜。
　　中年人跑过去凑到窗前对他说：“少爷，只是个小问题，您等一会儿，我很快就能修完。”
　　男人微微摇头，说：“那我下来透透气吧，坐了一天车有点累。”
　　说着，司机赶忙帮他打开了门。
　　男人极为高大，温璟和猜他至少要一米九了，脸颊瘦削，下颌的线条锋利，显得不那么好亲近。矮胖的司机伸长胳膊给他撑伞，他迈着大长腿没两步便跨上站台。司机于是转回去修汽车。站台不大，他一靠过来，温璟和便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仿佛站台更加逼仄了，而瓢泼的大雨将他们困在一起。温璟和不自觉的往旁边挪了挪，男人开口道：“再过去就要淋到雨了，你过来点吧。”
　　温璟和于是挪回来点，见他西装上落了几点雨珠，温璟和递给他一张纸巾，说：“擦一擦吧。”男人接过纸巾，微笑着说： “谢谢你。”
　　“没关系，”温璟和望了望天空，轻声说：“雨太大了。”
　　“嗯，一时停不下来吧。”
　　接着便是一阵沉默，温璟和偷偷瞄了对方一眼，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有点被抓包似的尴尬，正巧这时手机响了。他连忙掏出手机接听。
　　“喂，妈。我不回去，雨好大……”电话那头是温璟和的妈妈，最近他刚从家里搬出来，他的妈妈担心他不会照顾自己，总打电话来叫他回去吃饭。
　　噼里啪啦的雨敲在头顶的遮阳棚上，他提高声音向电话那头的妈妈解释：“我有买菜，对……放心……”
　　挂断电话，温璟和抬头看了一眼那男人。对方温和一笑，正要说什么，司机跑了过来，告诉他车子修好了。温璟和看着他和司机撑伞走向车子的背影，突然，他回过头来喊道：“喂，我送你一程吧。”
　　温璟和微微一愣，连忙摆手喊道：“不用了，谢谢你。”
　　男人让司机先进车，撑着伞往温璟和这里走回来，劝说道：“下雨公交车走得很慢，我送你吧。”
　　温璟和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太麻烦你了。”
　　他为温璟和打开车门，待他上车后，自己才收起伞绕到另一边坐进来。车子缓缓启动，车内一时安静得只听见雨滴滑落在窗玻璃上的清脆声。温璟和有些局促，他还没坐过这么好看的车子。男人拿出两块干净的毛巾，替给他一块，温璟和接过来，见他慢条斯理的擦了擦衣服和手，便照样在自己背包上，衣服上擦了擦。
　　“谢谢你，请问贵姓？”温璟和鼓起勇气问道。
　　“我姓秦，你呢？”
　　温璟和介绍了自己，这位小秦先生又问了他的住处。车子缓缓启动，往他家方向驶去。
　　在沉默中，司机打开了电台。电台里正播放着一首老情歌，略显惆怅的曲调缓缓弥漫入封闭的车内。温璟和望向车窗外，雨中的城市模糊的身影迅速从眼前倒退。仿佛被旋律感染了一样，他的心情也莫名惆怅起来。
　　一曲结束之后，电台主持人活泼的声音打破凝结的空气。为了缓解尴尬的氛围，温璟和打起精神向这位秦先生说道：“刚刚的歌很好听。”
　　他点点头回应道：“是的，经典永流传。你喜欢吗？”
　　温璟和说：“喜欢，只是有些太悲伤了。让人对爱情提不起一丝向往……”
　　“悲伤使爱情更能刻骨铭心，不是吗？”
　　“也许吧，但大家更喜欢美满的结局。”
　　秦先生笑道：“美满的结局之后，不是平淡的一生便是鸡飞狗跳的背叛和算计，有什么意义呢？”
　　温璟和见他年纪轻轻似乎就有些悲调，忍不住辩道：“平淡的一生不好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至于鸡飞狗跳的背叛和算计，也只是很少一部分罢了。”
　　秦先生微微挑眉，问他：“爱情不是自由的坟墓吗？”
　　“也许那不是坟墓，而是一间温暖的小屋呢？”温璟和轻轻笑起来，眼里仿佛有无限的憧憬。
　　这时，车子停在路口红灯前。温璟和望向角落一家花店，他指着橱窗前五彩斑斓的一束束花说道：“玫瑰多刺，却是爱情的象征。”
　　秦先生不置可否：“也许你说得对。但我不会在玫瑰的刺消失之前抚摸爱情的花瓣。”
　　绿灯，车子启动，又过了两条街道，车子停在巷口。温璟和又一次道谢后准备下车，秦先生突然叫住他，说：“很高兴认识你。”温璟和郝然一笑：“抱歉，刚刚和你争论。”秦先生说：“期待与你下一次的交流。”他把伞递给温璟和。温璟和犹豫了一番，接过去。
　　温璟和独自撑伞走进巷子中。接下来的日子依旧枯燥、忙碌，琐碎且无聊。偶尔看到那把倚在角落里的伞，他都会懊悔自己忘了跟伞的主人留下联系方式。
　　近来，温璟和很忙。公司换了个营销总监，据说很年轻，能力很强，是上头集团老总送来历练的儿子。这位新总监刚来就成功签约了一位大客户，对方经营着一家颇具影响力的特色工艺品企业，项目规模庞大，涉及传统文化，设计方案要求极为复杂。客户是个出了名的挑剔角色，已经多次退回设计方案。
　　设计总监将任务分配下去后便做起了“甩手掌柜”，这让下面的设计师们苦不堪言。温璟和的主管是个得过且过的人，对工作缺乏热情，能敷衍则敷衍。但温璟和对这次项目充满兴趣，他一向热衷于探索各种稀奇古怪的文化知识，而客户的要求恰好与他之前研究的一种神秘文化相关。下班后，他主动留下来查阅资料，希望能为项目贡献一份力量。随着时间的流逝，办公区域的人渐渐散去，只剩下温璟和的办公桌前还亮着灯，他完全沉浸在书籍中，忘了时间，也忘了饥饿。
　　时针滴答一声指向8点，有人走过来轻轻敲了敲办公桌面。温璟和眯着眼抬头，咦，他吃了一惊，怎么有点熟悉？他的大脑迟钝的转动着，试图回忆起对方的身份。
　　“原来是你，温璟和。还记得我吗？”对方先他一步打招呼，微笑的样子带点不可亲近的傲慢气息。
　　温璟和诚实的摇摇头。
　　那人只好说：“我姓秦。”
　　话音刚落，温璟和高兴的叫道：“啊，秦先生，你的雨伞还在我那里呢！”
　　秦先生笑道：“我叫秦逸臻，叫我名字就好。”
　　温璟和站起来，搬了旁边的椅子让他坐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没戴眼镜，我认不出来了，”又问：“你也在这里工作吗？我怎么没见过你？”
　　秦逸臻坐下，随手拿起他正在看的书，解释道：“我是刚来的，在楼上工作，也许是不凑巧，一直没遇到你，”他又问：“这么晚还不下班吗？”
　　温璟和告诉他自己对公司的新项目很感兴趣，但能力有限，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就加班查资料，把书里有意思的东西记下来，等第二天头脑风暴的时候可以帮忙提一些意见。秦逸臻赞赏的点点头，把书放回桌上。他看了看手表，说道：“时间不早了，一起去吃个饭吧。”
　　温璟和下意识拒绝：“不好吧，会不会打扰你呀？”
　　秦逸臻笑着站起来，替他把台灯关上，“不会，走吧。”
　　这次秦逸臻自己开车，他在离温璟和住处不远的地方选了一家茶餐厅，虽然很晚了依旧在营业。吃完后，温璟和热情的邀请他去家里喝茶，顺便把雨伞还给他。秦逸臻欣然应允，两人散着步来到温璟和家中。
　　温璟和住在小巷里一套旧房中，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布置得干净整洁。一盏昏黄的台灯摆在窗前，旁边的茶几上摆着盘子和茶杯，盘子里有吃剩的点心残渣，杯子里的茶已经冷透。温璟和看到自己未收拾的杯盘，尴尬地请秦逸臻随意坐下，而后迅速收走茶几上的东西。秦逸臻坐下，望着碎花布窗帘，目光中隐约有一丝怀念。温璟和在茶壶里撒入一把乌黑的茶叶，倒入热腾腾的水。缕缕细烟升腾而起，在初秋微凉的夜里仿若盛夏最后的一丝热气。
　　温璟和倒好茶递给他，提醒道：“有点烫，小心哦。”
　　秦逸臻接过去，低下头吹了吹，说：“闻起来像是我小时候喝过的一种茶？”
　　“哦？真的吗？这只是很普通的白茶，”温璟和有些羞赧，为自己请客人喝普通的茶而感到不好意思。
　　秦逸臻抬头看着他，微笑道：“我刚刚走进来，还以为是时空穿越了。小时候我住的就是这样的房子，喝的也是这样味道的茶。”
　　温璟和问：“哦？你小时候也住在这边吗？”
　　他摇摇头，说：“是乡下的小房子，和我外婆住在一起，天气冷时，她会泡上一壶茶坐在沙发上打毛线，乡下的老人都喜欢做点手工活。”
　　温璟和听着，有些向往起来：“好温馨的感觉啊……”
　　屋内弥漫着淡淡的茶香，秦逸臻轻轻抿了一口，感受着那股温热在口中散开。窗外时不时传来有人骑车路过的声音，随着夜色渐深，慢慢安静了下来。秦逸臻放下茶杯，看了眼手表道：“十一点，我该走了。和你聊天很愉快，谢谢你的茶。”
　　他站起身。
　　温璟和也站起来，微笑着说：“我也要谢谢你今晚请的饭。”
　　“下次再来，我请你喝更好的茶。”温璟和送秦逸臻到门口，两人在门口告别。秦逸臻挥了挥手：“我很期待，再见。”温璟和目送秦逸臻离开，他转身关上门，一眼看到倚在角落里的雨伞，喊了一声：“怎么又忘了！”他拿起伞追出去，却早已看不见秦逸臻的背影了。
　　哎，只好等下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