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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五章 ...

  •   天空又打了几个闪子,雨势渐小,一个小丫头支起窗撑,雨丝轻飘飘打在她的稚气未脱的脸上,看着灰败的天空,一声叹息幽幽而来。

      “好端端的,为了什么不高兴?”

      媛儿转身,就见远处细薄柔软的床帘被风带起,摇晃着宛若地上升起了几缕粉红烟雾,在昏暗不明的烛火下,帘子里那纤弱的身影,便如云中仙子一样不可触摸。

      “天天下雨,衣裳都晾不干。”媛儿干笑几声,快步往桌边走去。

      姜晓芙勾起一抹浅淡微笑,抬眼望向外面黑沉沉的天,轻声道:“还在下呢。”

      “是啊,这次的雨竟然下了这么久,小姐睡的也比旁平日里多些。”床帘打开又闭合,媛儿腋下夹着扇子进来,手里端着的茶水还冒着热气,

      姜晓芙笑了笑,接过茶水,热气扑到她的脸上,“下雨天总是喜欢做梦。”

      媛儿剪亮烛火,这才注意到姜晓芙脸上泪痕,一边扇扇子,一边绞尽脑汁要找出一些词句安慰眼前人,但她毕竟只是个年轻姑娘,即便努力,最后也只能干巴巴道:“人总是要往前看,小姐太过伤心,他们……也不能安心。”

      头上白色的珠花滑落,松松挂在发上,姜晓芙伸手,把它拨弄下来,放在手心不停揉捏着。她嘴角逸出更多笑,笑容在她美丽而苍白的脸庞,竟那样惹人心碎。

      “你猜我做梦梦见了什么?”

      看她神色,媛儿早知道又和前几次一样,她又想到了父母。面上还是笑着,佯装出一幅饶有兴趣样子,问道:“我愚笨得很,猜不出来,小姐告诉我好不好?”

      姜晓芙放下温热的杯子,只顾盯着洁白如雪的小花,“我只记得好黑的夜,好大的雨,刀光剑影,恶霸土匪……”

      媛儿脸上一下子不自然起来,急道:“一听就是个吓人的噩梦,小姐还是不要讲了,过去了就过去了,何必一直在琢磨?”

      姜晓芙似是没有听见她的话,尤自道:“刀锋一闪,我爹身子就歪了下去,他脖子喷出好多血,我从没想过人一下子居然会流出那么多的血。几盏鬼火一样的灯笼下,那个手里拿刀的蒙面男人一步一步向我和我娘走来,他一边走,一边笑,刀上、衣服上、就连一只眼珠上都在滴着血,我爹的血。”

      媛儿已维持不住僵硬的笑,“小姐是思念老爷夫人过度才会做这样的梦。”

      “我被我娘搂抱在怀里,她手臂不知道是雨水太冷冻到了,还是害怕吓到的,一直在抖,不停地抖,可她还是把我抱得好紧好紧,那人越来越近,她使的气力就越大,我觉得自己快要把她勒断气了。那双黑色的靴子最后还是在我眼前,男人们又开始笑了,笑声在头上盘旋,数不清的手在身上乱抓乱摸,我娘只有凄厉地喊叫着。”

      “小姐,是梦而已……”

      “突然,我觉得身上一轻,压着的重量消失了,原来是我娘松开我,她跪在那群男人一模一样的黑靴之下,头一下又一下撞在地面,嘴里不停哀求,希望他们可以大发慈悲让我走。我只听见更大的笑声。”姜晓芙把头靠在媛儿怀里,“你说这个梦是不是很可怕?”

      媛儿轻轻抚摸她垂下来的发丝,柔声道:“别想太多,只是不过是一场梦,我小时候还梦见自己不听话,我姑婆气极了,把我一人丢在山上,我一边走一边哭,在山上一直绕不出去,天黑下来之后,就看见两盏碧蓝蓝的火球跟着我,我走它就走,我停它也停,小姐猜这是什么?”

      “是一条老狼吧。”

      “我早不记得了,不管是狼还是别的什么,只是一场梦而已,醒了过不了多久,就会忘记了。”

      “是梦而已。”

      “对,都是假的。”

      姜晓芙喃喃,她感觉眼底犯热,抬起手,在眼泪还没有流下来的时候,就把它们尽数扼杀。

      媛儿见她被安抚好,于是道:“小姐既然醒了,就起来吧,在床上坐久了,身上容易酸。”说完,就将姜晓芙扶到梳妆台边,拿起木梳,细心仔细地为她打理头发。

      “哎呦,好大的雨。媛儿,还不来扶一扶我!”

      竹帘被人重重一摔,从外面走进来了一个体态臃肿的老妇。

      媛儿放好手里梳子,大步走了过去,丁婆婆顺手便把端着的果盘给了她,正要与她说笑,抬眼看见姜晓芙斜靠在桌台边,幽静的眼神轻轻落在她身上。丁婆婆笑了起来,三步并两步,来到姜晓芙面前,打了个千,喜道:“小姐醒了!”

      姜晓芙拢了拢头上珠花,给丁婆婆指了张绣墩,“婆婆什么事情这样高兴?”

      丁婆婆坐下,笑道:“我从刘夫人房边路过,听见里面吵闹厉害,就停住腿,站在那里听他们嚷嚷什么。”

      “怕还是为了张公子求娶姝婉的事情。”

      丁婆婆手舞足蹈比划道:“可不是嘛?为了这件事情,前前后后都快闹了一个月了吧。孙老爷,老太太变着方儿劝刘夫人,人家就是不愿意把大小姐嫁过去,大小姐年岁也不算小了,她还想再把她留几年?”

      姜晓芙道:“兴许是婶娘看姝婉心里有人,不想勉强她。”

      丁婆婆惊道:“她还放不下沈少爷?呵,人家和二小姐是板上钉上的事情了,她再惦记,又有什么用?照我看啊,张公子样貌是差了一些,但是家里头有的是真金白银。女人和衣服一样,老了就不时新了,大小姐现在嫁去,彩礼还能多几分。”

      “张公子是有钱,可他的钱都是问家里头要的,他自己没什么本事挣钱,姝婉真嫁给他,以后的日子未必好过。”姜晓芙打开一个做工精细的小盒,从中沾了点粉,对着镜子抹到脸上。

      丁婆婆笑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张家在京城当官多年,家底肯定不薄,随便分张公子一点,都够吃一辈子的。我看刘夫人执意不肯,多半是为了别的。”

      姜晓芙转过脸来,看着丁婆婆脸上绽放出的笑容,“为了什么?”

      丁婆婆拿来一个果子,递给姜晓芙,笑眯眯道:“小姐重情重义,为了时家少爷,和张公子有缘无分,若非如此,他哪里又会看上大小姐?刘夫人必然是觉得小姐把大小姐比了下去,心里头不高兴呢!”

      媛儿见姜晓芙盯着手里桃子不语,忙把它拿了过来,换了个甜李子上去,笑着道:“婆婆真是细致,这些果子是拿井水湃过,桃子不经放,不多凉了,小姐还是吃点其他的。”

      姜晓芙咬了口果子,“你才是个精细人。”

      丁婆婆脸色沉了下去,斜瞥了媛儿一眼,转而看过姜晓芙似带审视的目光,这才想起她不吃桃子。

      姜晓芙道:“你去把柜子里面的东西拿过来。”

      丁婆婆心中一惊,眼睛直盯着媛儿离开的背影,站起身来,喉头发紧,道:“媛儿那个小丫头做事情毛手毛脚,小姐要找什么,我去找去。”

      “让她去吧,丁婆婆你年纪大了,能歇就多歇一歇。”

      一个木箱被姜晓芙雪白的双手打开,从中拿出的是一袋银子和一张纸。

      丁婆婆预感到了什么,身子软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

      媛儿“呀”了一声,就要去搀。姜晓芙对她摇摇头,不顾媛儿疑惑不解的表情,慢慢蹲在地上,把手里的东西给了丁婆婆。

      丁婆婆颤颤巍巍接过东西,她的手没有力气,鼓鼓一袋银子啪的一声砸在地上,两粒碎银从松垮的袋子口蹦出,只有一张满是字的纸被她捏在手心,轻轻地抖动着。

      姜晓芙捡起掉落的银子,把它们一颗一颗放回青色绣袋里,然后打了个死结。

      “小姐……小姐……”

      姜晓芙道:“丁婆婆,在越地的时候,你就跟在我身边了。”

      丁婆婆点头如捣蒜,连声道是。

      “遥远地就像上辈子的事情了。”姜晓芙的手划过老人脸上皱纹,静默如寒潭的眼里泛起一丝波澜,

      丁婆婆的眼睛缓缓亮了起来,两行泪水流过脸颊,停在姜晓芙指尖。

      姜晓芙缓缓道:“我父母不在了,婆婆你也老了。”她站起身,背身而立,声音再不见半分柔情,冷冷道:“离城二十里,虽是乡下土宅,该有的都不缺,一会儿会有人带婆婆你去,养几只鸡,种点菜吧。”

      丁婆婆拉住她的裙角,不住哽咽着,她的嘴张张合合,除了哭声什么话也说不出。

      媛儿看得不忍心,小声劝慰道:“婆婆,你要体谅小姐,小姐看到你,难免会想到很多伤心事情。”她把荷包带子在丁婆婆粗壮的手腕上绕了几圈,又将她手里拿着的地契折了几折,小心翼翼塞到袖中。

      丁婆婆见无法挽回,擦去脸上泪珠,给姜晓芙嗑了一个头,退了出去。媛儿望着她一瘸一拐离开的样子,默默叹了口气。

      许久后,姜晓芙才转过身来,走到书案旁,展开一张干净信纸。

      媛儿研着墨,问道:“小姐要写给时少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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