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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鸿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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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铁上人声喧杂,气味浑浊。
徐澈沉默地看着窗外,生机勃勃的景象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拉下帽子挡住照在脸上没什么温度的阳光。
身边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拥挤的车厢内传来炸鸡的味道,和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让徐澈胃部一阵翻腾,他低着头用右手拇指在左手虎口处用力揉按着。
猛地手背一凉,他揉按的动作也停下来。
咯吱咯吱,这次是他自己臼齿摩擦发出的声音。
徐澈看着手背上一大块深红色的番茄酱,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不好意思哈哥们,”身边那个大腹便便的大哥嘿嘿一笑,殷切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团发黄的纸巾往徐澈手上擦,“我给你擦擦。”
谁跟你哥们?
在大哥用那团纸巾碰到自己之前,徐澈猛地站起来,用那只干净的手很用力的拍着身上的衣服,这大哥之前吃过洒在他身上的零食碎屑就扑簌簌掉了一地。
徐澈尽力平静地对满面油光的大哥说:“起来,让我出去洗手。”
大哥抱着怀里的吃的,对徐澈说:“你看我这么多东西不方便起来,你就坐着吧。”
徐澈握了拳头,凶狠地看着他,沉声道:“起来。”
大哥看他生起气来一点气势也没有,半点没被他吓到。只是他声音挺大的,周围人都向他们看过来,就勉强整理了一阵起身让他出去。
徐澈跨出去,像避开什么脏东西一样避开这个油腻的大哥,大步流星地往车厢尽头的洗手台走。
走近洗手台,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男生在洗着什么布料,好像是......手帕。
男生垂着头看不清脸,深蓝色牛仔外套,内里是简单的白色T恤,黑色宽松运动长裤勾勒出细直的长腿。
徐澈只粗略地看了一眼,没有仔细打量陌生人的习惯,站在他旁边等他洗完确实是有点尴尬,不知道他还要洗多久。
徐澈退到旁边的过道里靠着墙,没和这男生在一间车厢。
洗手台男生的手机铃声响起,是一阵舒缓的钢琴曲。
只响了几声,徐澈也听出来了,这曲子是李斯特的《爱之梦》
男生拧干手帕放进牛仔外套胸前的口袋里,拿出手机按了接听。
电话里男人的声音很大,徐澈没有刻意听还是钻进了他的耳朵。
“听你指导老师说这次输了,你自己说这次绝对会拿奖回来的吧,既然没拿到就彻底放弃,回来了好好读你的书。”
男生背对着镜子靠在洗手台上,只隔了一个转角,离徐澈不到一米。镜子里映出男生清瘦的背影,他手指紧紧地握住手机,指尖泛起青白色,压抑着声音说:“我不能输吗?”
手机里冷笑两声:“你拿不到晋级资格不是吗?差一名也是差,国内比赛都输,还说什么去国外比赛,早点放弃你这不切实际的幻想。”
徐澈原本想离开,听陌生人的家事似乎不太好,可手上的番茄酱顺着手臂往袖子里流,他只想快点去洗手。
现在转身去洗手又好像是刻意在听男生打电话,总之不是好时机。
男生握住手机的手松了松,另一只手用力捂住了眼睛。
手机里继续说:“学钢琴重要的是努力吗?是天赋啊,你坚持有什么用,为了证明你就是个庸才吗?”
男生放下捂住眼睛的手,眼眶泛起一圈红色,他深吸一口气:“你一定要这么说吗,你这辈子除了贬低我对我说过一句好话吗?”
手机里顿了顿,柔声说:“你已经够努力了,没关系的,尽力就好,下次比赛再全力以赴。”
男生愣住了,随即手机里恢复了原来不屑的语气:“你想让我这么说?我可以说你好意思听吗,努力了拿不到想要的结果,怎么着,你还很自豪?这不是说明了你既没天赋,努力也没用,就是个废物。”
“不用你管,我会继续弹。”男生冷冷地丢下一句话就挂了电话,他抬起头用手背覆住眼睛,肩膀一起一伏微微颤抖着。
等了一阵,洗手台的车厢没有声音了,估摸着男生应该是走了,徐澈转身向里走。
高高抬起的手撞在来人身上,手上的番茄酱全蹭在了那人的白色T恤上,深红色的酱像是给他胸口来了一枪。
完了,这什么情况。
徐澈后退一步道了歉:“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只是来洗个手,你衣服脏了。”
男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皱起眉,一脸不耐烦:“你弄脏的,走路能不能看看路啊,这怎么洗得干净。你这人也太没素质了吧,车厢里吃味道这么大的东西。”
徐澈:“......”
男生还继续说:“你有没有公德心,你当这里是你家吗?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是谁撞上来还不一定,这人有病吧。原本听到他被人骂了还挺同情的,现在觉得活该。徐澈被这人颠倒黑白弄得头晕,不想多纠缠,但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男生胸口靠下衣服还有干净的地方,徐澈把手上残余的番茄酱在那处蹭干净。
徐澈顿了顿,想,这狗叫的身材还蛮好。随即拿出口袋里的手机打开支付页面:“多少钱?当我买了个擦手布。”
说这么多不就是为了要赔偿。
他向来吃软不吃硬,还没修炼到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的程度,况且徐澈也自认为不是什么好人。
本来就很难受了,还得挨人骂,凭什么啊。
“你有钱了不起?还是觉得我差你这点钱,一副高高在上的做派,张扬什么啊。”男生看着被蹭脏的衣服,语气冷硬,把外套脱下来。
高高在上?张扬?说的什么傻逼话。
“不要我就走了,”徐澈看他脱了衣服,嗤笑一声,“你不会想让我给你洗吧?少做你的春秋大梦。”
“你给我洗?我还嫌你手脏呢。”男生用手把衣服上的番茄酱擦了一下。
如果能提前预知未来,徐澈绝对提前跑。
男生把手上的番茄酱也原样地、很用力地抹在徐澈的衣服上,抹完后退一步看着自己的杰作,咧起嘴笑:“好,扯平。”
说完用力撞了一下徐澈的肩膀走了。
徐澈被他撞得侧了身,猛地愣住了,一时脑子都在发懵。
他从来没遇见过这种情况,这是正常人干得出来的事吗?没七八年脑血栓绝对干不出来!
徐澈刚想拔腿去抓那个男生。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您乘坐本次列车,列车运行前方到站是潭城南站。”
列车播报的声音将徐澈的思绪打乱,打断了他强烈地想报复的念头,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才连忙打开洗手台了水龙头,续起一捧水在衣服上随意擦了擦,抽出几张纸吸了吸衣服上的水。
徐澈抬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灰色卫衣湿了特别明显,跟喝水洒了一身似的。
他闭了闭眼,把纸巾用力攥成一团丢进垃圾桶,再快步走到座位拿下行李架上的行李箱。
高铁慢慢停下来,他托着行李箱走到站台,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铃声响起几声对方才接起来,手机里传来一个疲惫的中年男人的声音:“喂。”
身边的行人来来往往,徐澈走到一边:“舅舅,我到南站了。”
“是小澈啊,你打车过来吧,舅舅还在上班不能去接你了,你舅妈在家,我把地址微信发给你。”
徐澈舒出一口气:“好。”
走出地铁站,出口处许多等待客人的司机都围上来问他要去哪里。
被堵着都走不动路,徐澈拿出手机把地址给围着他的一群人看。一个谢顶大叔冲在最前面,脸都快撞到手机上,有人上来拿他手里的行李箱。
谢顶大叔推开其他拿行李箱的人:“是我的客,给我看的地址。”
其他人啧了一声走开了,谢顶大叔说完就直接拿了徐澈的行李箱往他的出租车走。
徐澈不知道这谢顶大叔靠那么近看一眼是怎么看清的,近视至少得有个八百度才行,但行李箱被他拿着,也不得不跟着他走。
上车之后,徐澈只看着窗外,目光没有焦点。
谢顶大叔看着后视镜里的少年,灰色卫衣配深色蓝色牛仔裤,宽大的帽檐挡住了眼睛。只看见挺拔的鼻梁和白皙的下巴,细长的脖子下露出一截锁骨。
看起来不像本地人。
所以他用蹩脚的普通话问道:“小伙子,是来潭城旅游的吗?”
徐澈没心情闲谈,但还是礼貌回复,语气平淡:“不是。”
见他回答了,谢顶大叔好像被激活了什么开关,喋喋不休地问起来:“看你这年纪,是来上学的咯,哪个学校啊?
”鸿禧。”他惜字如金。
“那真不错啊,我女儿也是鸿禧的,那是真难考啊。中考的时候天天学到凌晨,头发都掉好多了,你考多少分啊。”谢顶大叔满怀喜色地看着后视镜说。
徐澈不想多说:“没考。”
“考是保送吗?那可真了不得。”谢顶大叔竖了个大拇指。
徐澈不想回答,他拿出手机看看消息,又把有线耳机戴起来,装出很忙的样子。
不是考的也不是保送,是凭他后妈关系进的,他不想说。
其实徐澈也不知道能不能叫那人为后妈,毕竟他亲生母亲并没有和他父亲结婚。
所以徐澈不称呼那个女人,迫不得已也只用语气词称呼。
看徐澈戴上耳机谢顶大叔也识趣的没搭话了。
手机震动几下,是微信消息,徐澈点开看。
齐哥:到了吗?
tac:上出租车了。
齐哥:最近酒吧挺忙的,有空就来看你。
齐哥:你就这么走了,钱够不够,不够就问我要。
tac:我来之前也跟着你赚了点,够生活几个月的,来一趟多麻烦,不用过来。
齐哥:怎么不来,你自己一个人在那边我放不下心,婆婆也老是说想你,我得来替她看看你。
徐澈看到这才笑了笑,打字:好。
他把手机关了继续看着窗外,心情好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