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然》于轻轻

40、40、两人的游乐园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李淡然都在试图联系纪重新，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纪重新从满城警方取走了李华的骨灰，他想知道纪重新怎么安排李华的后事，却迟迟联系不上对方。
　　陆远宁回来得一天比一天晚，状态也一天比一天差，他总是故作轻松，却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这才李淡然很是担心。
　　“今天怎么回来得还这么晚？”
　　“我又去拜访我的老师了。”
　　他总是用这个理由，李淡然早已习惯了。
　　陆远宁坐在餐桌旁吃饭，眼睛却死死盯着李淡然给他挑着清蒸鱼鱼刺的手头动作。
　　“别看了，老实吃你的饭，这条鱼都是你的。”
　　陆远宁细细嚼着李淡然放在自己碗里的鱼肉，听着他有点不耐烦的絮叨，神情却柔和起来。
　　“淡然。”
　　“嗯？”
　　“爱你。”
　　李淡然脸色泛红，两人谈了一个月的恋爱了，陆远宁亲他摸他他都要免疫了，却还是受不了这个人痴痴望着他嘴里表达着爱意。
　　“知道了，快点吃，吃完洗澡睡觉，明天不是要上班嘛。”
　　“嗯。”
　　“你是不是都两周没有休息过了？医生也是人啊，排班这么密。”
　　“等过了年科室进新人就好了。”
　　“当初勒多选择，嘛就读医了喂？”
　　李淡然是真的觉得陆远宁当医生太辛苦了，忍不住说了几句方言，这样他能更好的表达自己的情绪。
　　李淡然时不时就会说上几句海城的方言，听着他酥麻的口音，陆远宁早已习惯。
　　“一时起念，就去读了。”
　　“你的一时害得你现在好幸苦。”
　　陆远宁倒不觉得辛苦，十年前，父亲陆让自己学法，方便从政；母亲顾盛美让自己学管理，方便从商；爷爷让自己考军校，……但其他人都说服不了他自己，他坚持自己从医的想法，他试图从医学角度说服自己——人死不能复生，不要停留过去。
　　这十年他都不觉得辛苦，他的医学之路也算是一帆风顺，倒是李淡然“起死复生”让他尝遍了生活中的酸甜苦辣。
　　陆远宁洗完澡出来，李淡然正窝在沙发上发呆。
　　陆远宁蹲在沙发旁亲他的头发：“快凌晨了，怎么还不睡。”
　　李淡然却反问他：“你今晚还不要和我睡吗？”
　　陆远宁明明黏他黏得紧，这一周却开始做起正人君子，和他分房睡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听到李淡然的询问，陆远宁揉了揉李淡然的脸说：“嗯，你早点睡？”
　　说完，他还真就回到自己的房间还关上了门。
　　李淡然不知道陆远宁在倔强什么，这几天早上起来他的眼睛都是肿的，眼周的黑眼圈黑青扎眼，却还要固执地选择自己睡。
　　难道陆远宁对他的身体没有兴趣了？
　　李淡然睡前都在思考这个问题，迷糊之间，他想陆远宁会不会真的对他没了兴趣，然后将他扫地出门。
　　扫地出门，他就会变成街头垃圾，随风游走在陌生肮脏的街头，无人问津的角落，冬冷夏热的深山……
　　这个世上爱他的人本来就少，这样就会再少一个爱他的人。
　　梦醒之间，李淡然坐直身，发现自己出了一身虚汗。
　　浴室里，李淡然站在淋浴头下冲去一身疲惫。
　　他穿着内裤站在床头翻看手机，三点半。
　　这段感情走到最后，会不会陆远宁感到厌烦了，他却深陷其中。
　　李淡然轻轻扭动陆远宁的门把手，还好陆远宁没有反锁房门。
　　陆远宁的房间一片黑暗，李淡然知道陆远宁睡眠浅，他轻轻合上了门，裹着被子，凭借感觉躺在了床的边缘。
　　刚躺下来，他就知道陆远宁没有睡着，哪有人睡着了一点点呼吸声都没有的。
　　过了好久，陆远宁听见了李淡然均匀的呼吸声，他轻轻向对方挪去，直到闻到了李淡然身上散发出淡淡的沐浴露的味道才停止了动作。
　　近一周，下班后他就会去拜访自己的老师请教问题。
　　“你这样对待病人的方式，在家属看来，他的症状确实缓解了不少，但你给病人太大压力了。你也说了，病人的分离焦虑症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这样假性催眠他，他要是那天察觉到了，只会陷入更加痛苦的状态。”
　　“如果我为病人做了足够多的心里建设，先是拉开和朋友的距离，再不断延长分离时间也不行吗？加大药量，我们要的不就是治疗结果吗？”
　　“远宁，你以前不会说这么绝情的话的。你十年前选择精神科的时候，我就说了你的共情能力太强了，这对一个医生的职业生涯来说并不是坏事，但这样长久下来，你会把自己搞得很累。我觉得你现在状态不对，是不是考虑休息一段时间。你不好意思开口，我就去找你们主任谈谈，怎么我退休之后，精神科就这么压榨员工了。”
　　近些年来，陆远宁通过自己的医学知识治愈了自己。现在，他试图通过自己的所学否认自己的学识、麻痹自己的思想。
　　如果这样，让未来的某一天，他能更好地面对李淡然的选择，那现在这短暂的痛苦都是值得的。
　　迟迟没有等来陆远宁的怀抱，李淡然翻身压在陆远宁的身上，随即便感受到他剧烈的心跳。
　　“砰——砰——”
　　“你心跳跳得这么快，正常吗。”
　　陆远宁沙哑着嗓子说道：“正常。”
　　“你睡觉不黏着我好像不太正常，我这两天净做噩梦，被窝都是湿的，怎么暖都暖不热。”
　　面对李淡然的真情流露，陆远宁的手指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李淡然又说：“你要是那天不喜欢我了，一定要告诉我，我不会黏着你的。”
　　听他这么说，陆远宁掀掉他盖在身上的被子，将人裹进自己的怀里。
　　拉倒，这一周的尝试白做。
　　“不会有这一天的。”
　　过了一会儿，体温一冷一热的两人终于温度相近了。
　　陆远宁学着李淡然安抚自己的方式给他轻轻拍着背。
　　李淡然听着陆远宁逐渐趋于平稳规律的心跳声，抓着他的手十指相扣。他翻身躺在陆远宁身旁，轻声道：“睡吧。”
　　陆远宁侧躺身将头抵在李淡然的肩上，闷闷的“嗯”了一声。
　　“晚安。”
　　“晚安。”
　　两人各怀心事，却都睡了个短暂的安稳觉。
　　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吃完饭再去睡一会吧。”
　　吩咐完，陆远宁起身进入厨房将两人的餐具丢进洗碗机里。
　　“你最近都没有好好休息。”李淡然将打包好的午餐递至陆远宁的手边，“中午吃完饭就好好休息下。”
　　陆远宁点点头，提着餐盒就进去了电梯。
　　看着合上的电梯门，李淡然才轻声嘀咕起来：“还早着呢，这么急干什么？”
　　陆远宁走后，他坐在沙发上发呆。
　　原本他还会去给李欣然送饭，但李欣然突然选择了搬家，从这儿到他的住处来回差不多要两个小时，他到不觉得麻烦，倒是李欣然说什么都不乐意他来回奔波了。
　　至于纪重新，自从半个月前李华身亡后，就再也没有开关机，李淡然怎么也联系不上他。
　　他很可悲地想，来到晏城两个多月了，好像什么好事都没有发生过。这样想又不太对，遇到陆远宁不算是坏事吧？
　　遇到陆远宁，可能是来到晏城遇到的为数不多的好事。
　　但陆远宁近来的情绪又不太对，好像是在刻意疏远他？
　　中午，陆远宁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李淡然坐在沙发上发呆的样子。他望向窗外，一动不动，要不是陆远宁能看见他时而眨动下眼睫毛，就真以为他睡着了。
　　陆远宁将餐盒放在餐桌上，李淡然这才回过头来，见陆远宁站在餐厅，立马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站起身向对方走去：“今天中午怎么回来了？”
　　陆远宁将餐盒放进微波炉里，回答道：“科主任见我状态不好，强制调休了。”
　　真实情况却是老师联系了医院，他被强制调休了。
　　“早该让你休息一下了。”李淡然坐在餐桌旁，抱怨说：“你这几天死气沉沉的，我都不敢在你面前大喘气。”
　　“抱歉。”陆远宁从后面勾着他的脖子，轻轻抚摸着他的后颈。
　　已经快一点了，陆远宁却没有看见厨房有使用过的痕迹，他打来冰箱，果然在里面看见了李淡然预留的午饭。
　　“你中午没有吃饭吗？”
　　“啊，我忘了。”
　　陆远宁叹了口气，看着李淡然恍然大悟的表情，也不忍心说他什么。他打来微波炉，将餐盒放在餐桌上，随即又将李淡然预留午饭放了进入。
　　他坐回餐桌，用餐勺给李淡然喂饭。
　　李淡然吃了一口，就连连拒绝陆远宁喂自己：“你先吃。”
　　陆远宁仍然将饭递至他面前：“啊，张嘴。”
　　“干嘛呀。”
　　李淡然的语气里透出几分无奈，但还是配合的张开了嘴。
　　“带你出去玩儿好不好？”
　　李淡然咽下食物问他：“去哪里玩儿？”
　　“你想去哪里？”
　　见李淡然边吃饭边琢磨着问题，陆远宁心一软，说道：“不想去也可以。”
　　“想去，我除了买菜都没怎么出过门。”
　　李淡然的话语说得着急，陆远宁连忙顺着他的话说道：“好，那你想想去哪里好呢。”
　　在和李华鬼混的那些日子里，晏城大大小小的景点李淡然都转个遍了，他当然也相信，陆远宁也都转个遍了。
　　“游乐园。”李淡然坚定地说到，“我想去游乐园玩儿。”
　　“好。”
　　陆远宁还要给李淡然喂饭，被李淡然夺过勺子，反将其送到了他的嘴边。
　　“饱了，你多吃点吧，陆医生。”
　　陆远宁眨眨眼，张嘴将饭含进口中。
　　“好吃。”
　　“好吃你就多吃点。”
　　工作日的原因，子夜游乐园的人并不多，检票的时候，李淡然也没有了第一次来的那份拘束，他和陆远宁肩并肩，在检票员刻意注视的目光下，他大大方方地接过票根，对着陆远宁眨眼使了个眼色。
　　陆远宁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游乐园进口就有一个纪念品商店。
　　商店里，李淡然双手插在上衣衣兜里，扬着下巴看着一架遥控飞机问道：“那个银灰色的怎么样，帅不帅？”
　　李淡然亮晶晶的眼睛满满露出喜欢，陆远宁哪里会看不出来。
　　“很帅，买了。”
　　陆远宁付完钱后，告诉售货员晚点再来取。
　　走出商店后，李淡然心情颇好，他剥开一颗刚刚买来的棒棒糖放进陆远宁嘴里，随后又打开一颗自己吃了起来。
　　柠檬香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来，陆远宁跟着李淡然身后，和他细细盘算着接下来几天的行程。
　　“明天上去去动物园，下午去海洋馆。”
　　“好。”
　　“后天呢，后天你要不要回家一趟？”
　　“我下午回去，上午陪你。”
　　“好，玩过山车去，我喜欢过山车。”
　　“好。”
　　几个刺激地项目玩了一圈下来后，两人一人一个甜筒，坐在露天的长椅上休息。
　　甜筒吃到一半，李淡然觉得冰牙，他将甜筒握在掌心里，试图加快冰淇淋的融化。
　　陆远宁却满脸无所谓，边吃边问他道：“怎么了，冷？”
　　“牙齿受不了。”
　　陆远宁吃完最后一口甜筒，伸手向李淡然要甜筒：“剩下的给我吃。”
　　李淡然没有犹豫，将甜筒递了过去：“我真是讨厌冬天。”
　　小时候的冬天总是很难熬，跟着李建伟一起生活的时候能勉强吃饱，但他住在地下室里，总是又冷又潮，根本无法入睡。后来去了山里，破旧的小房子里是地炕，他这才能在冷一点的时候睡个热和觉，但又总是吃不饱。
　　陆远宁知道他的遭遇，他不应声，只是把李淡然握紧甜筒的手放进了自己的羽绒服口袋里。
　　十六年前的初冬，他认识了李淡然；十三年前的深秋，他离开了了李淡然；十多年后，上天眷顾他，在一个冷冬里，又将他送回了他身边。
　　他喜欢冬天这个神圣的季节。
　　两人在餐厅喝了一大碗热粥后，就去坐了摩天轮。
　　夜幕降临，李淡然跪坐在座位上，看着仓外的风景。
　　风景还是一个月前的风景，第一个陪他坐摩天轮的人可能早已化成了一捧白灰，情不自禁地想到这里，物是人非的沧桑感钻进心头。
　　“我最近一直在给纪重新打电话，但他的手机一直显示着关机。”他端坐回座位上，继续说道：“你能联系上纪重新吗？”
　　“我试试。”
　　陆远宁将手里的热奶茶递给李淡然：“再不喝就要凉了。”
　　李淡然咬着吸管喝了两大口，“全糖太甜了。”
　　陆远宁将自己的咖啡递给李淡然：“喝这个，半糖。”
　　李淡然连忙摇头：“我喝了会睡不着，算了，你也少喝点。”
　　说完，他拿着咖啡喝了两口，随即脸色复杂起来。
　　陆远宁不由一笑，他打开两杯饮料，兑了几个回合。
　　“不甜了，但是味道好怪。”
　　陆远宁就着杯口尝了尝，咖啡和奶茶的味道参杂在一起，喝到嘴里是难言的味道。
　　但李淡然却说“长痛不如短痛”，仰头将饮料一饮而尽，陆远宁见状，也将饮料一口喝完。
　　比起在山上吃得那些乱七八糟的植株，这股味道也并不是难以忍受。
　　摩天轮点点升高，晏城的风景点点变得渺小起来，李淡然伸手拿过陆远宁手中的杯子放到脚边，催促他说：“华哥说摩天轮升到最高许愿很灵的，许愿，快许愿。”
　　说完，他学着李华曾经的样子，双手抱十，许起愿来。
　　陆远宁见他认真的架势，只是双臂抱胸，闭上了眼。
　　他本不信这些，但李淡然既然相信，他也愿意一试。
　　李淡然睁开眼的时候，就看见陆远宁坐在他对面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陆远宁问他许了什么愿。
　　这一刻，李淡然好像能体会李华当初许愿时的那份纠结之情了。
　　犹豫再三，他说：“希望否极泰来，我能离开晏城。”
　　听到李淡然的愿望，陆远宁只是眨眨眼，他眼光柔和，看向李淡然的眼睛里满是宠溺。
　　他点点头：“我的愿望是……”
　　没等他开口，李淡然坐起身单手捂住了他的嘴：“不要说。”
　　迎着李淡然着急的神色，陆远宁终于放下了他抱胸的手、抱住了对方的腰。
　　被李淡然捂着嘴，他只能模糊地发出了一个“好”的字音。
　　李淡然这才松开手，见陆远宁不撒手，他在对方的后背轻轻拍动：“怎么办，我真是拿你没办法。”
　　陆远宁环紧他的腰，将头埋进他的颈部。
　　这人可真讨厌，连骗人都不会。
　　李淡然摸着他的头，这一刻，他才完完全全体会到了李华否定自己愿望时的心理：想要自己快乐一点，却又不能将对方抛之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