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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幕(一)雨夜 ...

  •   雨夜,大雨的声音盖过了很多的声响。比如,念诵的声音。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踏上东港的甲板上的,东港的守港人已经老得厉害,皱纹堆在他的脸上,看不见眼睛。

      王子午的右口袋里总装着一个表面坑坑洼洼的小香炉。香炉表面的金漆早就剥落殆尽,露出一副面目可憎的样子来。

      6个月前,虔婆子终于决定给我发来信息,她的措辞还是寻常的口气,没有一句废话,冷淡地好像从来都没有中过我的毒。

      我心里暗暗思量着,这个老不死的什么时候咽下她那口老也咽不下去的气。

      一边飞快地回复到:“好的”。

      雨下得越来越大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雨幕笼罩了东港,以及另一边的西港。

      最近看的网文已经很久都没有更新了,主角在一次死亡之后就进入了一个无限流的世界,要在不同的副本里化解背后鬼怪的冤屈才能够活下来。

      你可以这么认为:在这悠长而寂寥的观音镇上,时光仿佛被无形之手轻轻按下了暂停键,而我的日子,则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缓缓流淌。网文的世界,成了我逃离这份孤寂的唯一舟楫,载着我穿梭于幻想与现实交织的边际。

      我离不开观音镇,又没有朋友的日子里就靠看这样的冒险故事打发时间。只是上次刚刚讲到主角解决了湘西的落花洞女杀人案的副本后,要去一个京都大学,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操纵和引诱着无知学生赴死。

      根据小说的预告,作者这样写道:

      “湘西之地,落花洞女的哀歌尚未完全消散,那缠绵悱恻的怨念,在主角的智慧与勇气下,终得平息。而故事的航船,又悄然驶向了下一个未知的彼岸——京都大学,一个古老学府,却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与诱惑。

      那里,有风,轻吟着古老的咒语;有月,洒下斑驳而诡异的光辉。似乎有某种力量,在暗处悄悄编织着一张网,将无知的学子一步步引向深渊。它,狡猾而邪恶,以知识的名义,诱惑着每一个渴望探索的心灵,却在不经意间,将他们推向了死亡的怀抱。

      主角的脚步,踏在了这条布满荆棘与迷雾的道路上。他深知,此行不仅是对智慧与勇气的考验,更是对人性光辉与阴暗面的深刻剖析。京都大学的阴影之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真相?那些看似无辜的牺牲背后,又藏着怎样的冤屈与不公?”

      作者对那东西的邪恶的描述,让我对后面的剧情非常期待。主角到底会怎么解决那种以人类的天性为存在场所的邪物呢?这种与生俱来的冤屈想要化解恐怕要付出的代价比想象中还要可怖得多。每到这种时候,我就觉得观音镇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地方。

      观音镇上的人是很纯朴的,很少与外界接触。即便接触,也是通过水路的贸易。外面的人,对观音镇来说,是潮湿而阴沉的,带着令人不喜的不洁和厌恶的气息。

      西港和东港,在整个观音镇的西边和东边,理所当然把这镇子过成了两种世界。

      西码头只对着南海,风大浪大,停的是大船;东码头虽也临江面,却有滩涂,只好进一些小舢板,吃水浅而风波小。

      所以,那打东边来的,便是讨小海的,观音土、修罗竹、还有各种各样的珠子和物件,顺着水流散落在这岛的东岸;而西边讨大海出大洋的,虽不常来,却总是格外凶。来了总免不了给这岛上引来一阵吵嚷声,叫人心烦。

      观音岛构造很不复杂,一条长街,连着东港和西港。街两边旁着生出些人家宅院,时不时地啃噬些来往的血肉。

      “爸爸,我累了”。穿着碎花裙子的小女孩拉着她魁梧的胳膊从远处的路上走来。她的声音好像一只虚弱的、身有残疾的小鸟。

      “雨好冷,我要睡觉,求求你了,爸爸”

      被叫爸爸的男人没有回应。

      很是魁梧的身躯抱起了小女孩,但是脚步并没有停下的迹象。大雨下的他们像是什蚂蚁在进行的一段时间就会有一次的迁徙。

      夏天,蚂蚁们就会从土里面爬出来探头探脑。

      这个时间,看上去这条路上只有他们两个。观音镇的人并不喜欢在天黑之后出门,甚至很多人家都会在入夜后给自家挂锁的习惯。

      不过我却很喜欢观音镇的晚上,这里的安静让我心情舒畅。这男人就这么走到东港,王子午的一条命恐怕就得留在西港的守港人那里。想到这件事,就我的心情不只是畅快,还有点激动。

      这么说吧,这个不知道是镇上还是哪里来的稀奇古怪的抱着女儿的人,他还有他那薄如蝉翼的女儿,本来是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可是现在不仅来了,还能就这么一步步走到我眼前。

      只是既然送我我面前来,要真有什么闪失。虔婆子那个老寡妇少不了来找我的麻烦。

      谁让我现在有求于她呢。这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就像是长了翅膀的蚂蚁,那些只会一个劲的发出湿漉漉的嘶嘶声的,没用的东西!

      入了夜,守港人老头早就一点不负责地钻进了他那小屋,微弱的灯底下打起了瞌睡,脑袋一垂一抬,倒是有点叫人想笑。

      大约早上四点,观音镇刚刚有一点日光的样子的时分,就到了王子午按之前的约定来这和我汇合的时间了。

      王子午不是观音镇的人。

      他来这镇子找一件东西。具体是什么他不愿意说,但是出手却是阔绰。据说虔婆子收了件好东西,与她那已经薄如蚕翼但毕竟还吊着的那口气有关。

      大概是只金杯。

      传说中屠勒曾经有个君主,一辈子都只爱一个人,那便是她的爱妃。她的爱妃死之前为了能和自己的心上人相守,不知道用什么办法炼了一只金杯送给这君主。

      爱妃死后,这君主将这金杯看得极为珍贵,喝酒总是要用这金杯。但凡是举杯啜饮,眼睛里就要噙着眼泪。

      这君主很快也变得生命垂危,在最后的时间里,他放弃了所有的一切,把国家给了王国的储君,然后进入濒海的王宫,是世袭的王宫里最高耸的大厅里举行最盛大的宴会,嗜酒的老国王饮过这金杯里最后生命残存的焰火,就一掷这金杯进入大海的洪波里。

      金杯在这空中一闪而过,深深沉入海洋。君主将眼睛闭上,余生再不饮酒。

      所以我才在这儿,外地人来码头上讨东西,总得丢点什么。虔婆子收了好处,总是要还的。

      她要我看着他,别让他把命也丢这儿了。

      没有办法,我唤小白过来,它很听话。小白是虔婆子十年前给我的,给我的时候,说:“无常每时每刻都在教人放下,所以我养了它这么个小畜生,以后让它陪着你吧”。

      小白是只乌鸦,只因为通体都是白色,所以叫小白。小白生于观音镇,长于观音镇。张口能说人言。它此刻穿过雨幕,飞到那背着女孩的男人都方向。雨虽然大,却于它如无甚影响,一样地飞过去。

      “你要和菩萨说说话吗?”

      小白这句话对着那男人说完,那男人便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简直不像是人类所能发出的。包含着痛苦与某种狰狞,便在雨幕之中连同背上的小女孩爆裂开来,成为一朵血肉混杂的烟花,被雨水带着冲进了观音道的泥土里。

      这男人我是见过的。大家都叫他何老师,是今年新来观音镇小学教书的先生。背上那个是他的女儿小满。

      在来观音镇之前,长达几年时间的离婚官司终于结束。也许当初结婚就是一个错误,而生下了一个女儿在离婚后则被留给了何老师带着。矛盾其实在很久之前就已经隐藏在两个人的关系中了。

      疫情期间,妻子关秀越来越发现这个与她结婚的男人婚后的大男子主义和虚伪变得愈发让人难以忍受。而所有这些积攒的不满在疫情结束之后的一段时间里集中地爆发了出来。

      她搬出了这个家,接着就是漫长的离婚官司。关秀执意要离婚,而何老师却并不愿意。从2022年的年底,一直到2024年,这一纷争终于尘埃落定。关秀如她所愿拿到了离婚证和自由,而何老师则卖掉了在汕尾的房子,辞掉了在当地的工作。通过BOSS直聘找到了在观音镇中学教书的工作。

      带着女儿小满,离开了自己生活了半辈子的汕尾,来到了更加南方,也更加不起眼的这观音镇。过去的一切记忆在他来到这里看着女儿入睡自己却整夜难眠的一个个像今天这样深的夜里,一遍遍地在他的头脑里跳出来攻击他。

      偏头痛也许就是这样来的。想得越多,纷至沓来的思绪让关秀在何老师内心中的形象也变得时而清晰,时而又非常的模糊和难以捉摸。关秀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呢?

      何老师和关秀是在首都大学的校园里认识的,那时候的关秀比他要低一个年级。何老师这个人为人以热情周到著称,同期的在校生里很多人都受到过他的照拂。关秀就显得有些平常,很少说话,也很少见到她因为什么事情而变得激动和兴奋。

      就像是一滩静寂的死水,只有最核心的恐怖才能激起她内心的波澜和壮阔。何老师现在回想起来,在他的印象里,关秀总是那样的安静,默默地忍受着一切。表现得像一只温顺而且听话的小猫。

      关秀没有娘家,据她说她从小在一家孤儿院长大。孤儿院在重庆长寿区的一处废墟上重建而成。关秀和他结婚的时候,还专门将孤儿院看着关秀长大的一位婆婆请到了他们在上海的婚礼现场,见证这两个人的结合。

      他还记得那时候那婆婆看着已经年纪很大了,不止耳朵已经半聋,基本上听不到说什么。皱纹像一条一条的小长虫子爬满了她的脸。当时婆婆已经不在孤儿院,没有子女。前几年的一次突发脑出血,给婆婆带来了半身瘫痪的问题。

      年纪大了,没人照顾,何老师跟着关秀第一次到婆婆家,还没进门就闻到了那股混杂着老年人独有体味和腐臭味道的难闻气味。老居民楼里婆婆家的门锁也早已坏了,一推开门,尘土飞扬,好像一场小小的沙尘暴骤然从眼睛里、口鼻里钻进来。

      那老太太就那么摊在床上,一动不动。有那么一个瞬间,何老师甚至要怀疑这婆婆已经死在了家里,所以才会那么臭,引来无数苍蝇盘踞。不过关秀似乎习以为常,甚至连脸上那标准式的微笑都要比往日更显得明显了很多。

      关秀轻轻唤醒着了婆婆,婆婆咿呀咿呀地像是在说什么。不过看情形已经认出了关秀来了。何老师陪着关秀在周围药店搞到了轮椅,关秀在把婆婆周身拾掇一番,何老师便将婆婆背着放到了轮椅上。

      也许是关秀从小在婆婆身边长大,受到了老一辈人的影响。她的身上总是散发的是六神花露水的味道。薄荷清凉、忍冬则带有涩感,既不喧宾夺主,又在长时间的嗅闻中不过因为过分甜腻而让人心生厌恶。

      清水出芙蓉,关秀的面容在大学的时候就在男生之中很受欢迎。只是那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关秀总是并不愿意和其他人有太多的牵扯。当时有些追求过关秀的人后来喝酒的时候,也曾经在醉后透露过关秀看上去很平易近人,但是时间久了,似乎在她平静的表面之下藏着另一个更加凶险和神秘的空间。也许,那个关秀才是真实的关秀。

      所以当何老师试探着和关秀表明心意,而关秀很快便同意了做何老师的女朋友的时候。何老师在当时心里颇为自得,特别是有时候和何秀走在路上,那些艳羡的目光也让何老师着实在内心中偷乐了许久。

      只是从校园到社会,时间久了诱惑也就多了。关秀的温顺乖觉到了婚后反倒是她没情没趣的表现,让何老师开始有所不满。那时候的何老师刚刚考上公务员,在单位里人微言轻、无足轻重,时不时还要受夹板气。

      回到家里,他无能的情绪就会让他越看关秀越不顺眼。而关秀却还是那样,任由着何老师情绪的发泄,也有着他酗酒。酒后的那些拳脚,婚后这些年里在关秀的身上时常能留下着残存的痕迹,像是在提醒着什么。

      而何老师一次次酒醒后的愧疚,总是在关秀依然平静的态度中一次次获得到被原谅的心理安慰。也许何老师也觉得,关秀这样的女人,不原谅自己她还能怎么办呢?关秀是依靠着自己活下去的。

      只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关秀结婚之后并没有找工作,她似乎把伺候何老师的一切生活作为了她毕生的事业。在大学的时候,关秀读的是历史学系,那时候何老师和她约会的时候,她总是带着一本商务印书馆1985年出版的《法国史》,一个叫做皮埃尔·米盖尔的法国人所写。后来这本书在2021年由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重新翻译后再版发售。

      不过她只是到哪里都带着这本书,何老师却从来没有见她有真的翻看和阅读过这本书。那时候他还在心里嘲笑过这种假装纯情的文艺少女的举动。何老师不是靠文化课上的大学。他从小在体校长大,这造就了他魁梧的身材,以及为他婚后屡屡发作的暴躁和暴力倾向似乎找到了一些来源。

      有一次,何老师去找关秀的时候,关秀正在和几个历史学系的同学在一起读书。她们组建了一个私下的读书活动。那本书是当时张芝联老师所编写的《法国通史》。

      阳光透过半开的木窗,斑驳地洒在堆满书籍的桌面上,空气中弥漫着旧书特有的纸墨香。何老师轻手轻脚地踏入那个教室,只见关秀坐在窗边,一束光恰好勾勒出她专注的侧脸,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轻轻垂在颊边,为她平添了几分温婉。

      她身旁,几位同样沉浸在知识海洋中的学生或低头沉思,或偶尔抬头与关秀交换着见解,眼神中闪烁着对知识的渴望与对历史的敬畏。桌上摊开的《法国通史》,书页间夹着几张泛黄的手写笔记,字迹工整而有力,记录着她们对书中内容的深刻理解和独到见解。

      法国,何老师对这片国度的认知,还停留在薰衣草气息的洗衣液、塞纳河和对法国人浪漫的那种固有印象。不过关秀似乎并不是因为这个,甚至时间长了,何老师能明显感受到关秀那些轻浮的、看似旖旎的东西和浪漫主义情调有种被掩饰得很好的厌恶和痛恨。

      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关于关秀的记忆虽然总体上变得越来越模糊了,但是一些微不足道的细节却反而经过了时间变得更加清晰了起来。甚至是当时关秀所读的一段书,也开始一遍遍在何老师的脑子里乱窜,□□西走的好像在叫嚣着些什么。

      关秀的声音,读这段书时的语气也好像就还在自己的眼前所再一次发生,乃至于关秀这个人也重新在这样一个个夜里降临在自己的生命里。并不再是那个温顺的像只愚蠢的绵羊那样,而是有一种手术刀般的冷峻和柔情。

      似乎何老师所不曾了解到的那个关秀,内心之中有一种独立到让人觉得有些凌厉的气质,和眼前的温柔贤淑的形象完全不同。

      “从11世纪开始,法国境内的手工业、商业和城市开始兴起。商人、手工业者和一些专业人士开始聚居在城堡和教堂周围,随着居民人数的扩大,聚居区逐渐演变成规模不等的城镇。”

      “其中之一便是来自东方的信奉者们所建立的城镇——观音镇。”

      “由于这些城镇建立在领主的领地上,城镇的行政和司法权还掌握在领主手中,城镇居民依旧不能摆脱封建主的剥削和压迫。他们必须向领主交纳苛捐杂税,人身自由也没有保障,逃亡到城镇的农奴们仍然有被原来的领主抓回去的可能。因此,城镇市民为了摆脱领主的控制,从11世纪起开始向领主展开斗争,这一斗争在法国北部称为’城市公社运动’。”

      “在斗争中,为了对抗领主和教士们的力量,很多人慕名来到观音镇。在观音镇,他们通过向观音宣誓,以献出灵为代价,获得观音镇的庇佑和保护。”

      关秀的声音,连同她读书时的面貌,还有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婆婆走在阳光下的马路上被一阵风吹过所带来的清凉的味道和香气,都成为了何老师的梦魇。这个已经不知道远走到了何处的女儿,确已经成为了扰自己入梦的实实在在的梦魇。

      夜更深,沉香的味道开始便重了。之前闻不到,是因为雨。现在雨停了。

      玉观音现在该在做些什么呢?在广州的家里,这个时间里她应该已经有一次地从噩梦中惊醒了过来,心有余悸地打开卧室门,开灯,喂猫,洗漱。洗漱完了再用带着西番莲气味的浴巾裹住自己小巧的身体。

      然后打开电视机,随便找一个台,听着里面的人聒噪的声音,好像有了些人气,那被梦魇住的神思也回来了些。

      打开冰箱,拿出昨天没喝完的桂花酒,一边一口吞咽着,一边就这样瘫倒在沙发上,看着不断跳动的电视屏幕,什么也不想,就这么放空自己。

      严格来说,玉观音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很多时候我都会在愣神的时候想起她。会止不住在想,终于离开了观音镇的她这时候在做些什么呢?广州是大城市,不像观音镇,人情简单,靠海吃海,靠着野蛮生长生出了像我这样的人。

      在更多的时候,我扪心自问,我是如此的想念她。

      玉观音的母亲是观音镇曾经最为鼎盛的掌权家族,玉氏家族。

      小时候的玉观音,对文艺有种天生的好感。那时候有来镇里放电影的人,观音喜欢晚上,也喜欢那些银幕上不断晃动的人影。

      她总是缠着电影放映员很长时间,就为了能多看那么几个钟头的电影。玉家人很疼爱这个有观音之名的小女儿,经常为此为因此晚归的电影放映员提供玉氏家族专属的船只将其送回,回去的路上再由着恭维的说辞给放映员些许好处。

      那时候不只是玉观音的妈妈,就连镇上的人都将玉观音视为祥瑞的人另眼看待。事情还要从观音出生的时候说起,每一个观音镇出生的正经人家的孩子学会蹒跚地走路之后,都要被家人带到观音堂,从堂屋的一边爬或者是走到另一边。

      算是得到观音镇侍奉的神明的认可,往后余生都会在观音镇的庇护之下的见证。也因此“过堂”就成为了每一个观音镇人家的头等大事。“过堂”之后才是取名,登记进入族谱和观音镇的镇谱之中。在全镇人的见证之下完成这些仪式,就算是真真正正成为了一个观音镇人。

      玉观音过“堂屋”的时候却发生了意外。

      本来每一个过堂屋的小孩都要沿着主持祭祀的祭坛前的那块空地往前摸索着走过“观音道”,据说小孩子在这个地方会接受到来自观音的指引,按着一个固定的路线爬过去。

      不过随着世俗人的理解,两边也还是加了些保护性的栏杆,提供一个能让小孩子手抓的地方,但是玉观音走这条道的时候,走到一半竟然凭空不见了。

      这一下不仅把在场所有的镇民和耆老们都吓坏了,观音的父母更是惊得险要晕厥过去。这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怪事。难道真的是观音显灵?

      所有人都惊愕不已,众目睽睽之下玉观音就这么一点预兆没有的凭空消失。这一刻,整个佛堂都仿佛被一股不可名状的力量凝固,镇上的居民与德高望重的耆宿们无不瞠目结舌,心中涌动的惊骇如同潮水般难以平息。尤其是观音菩萨在人间的至亲——她的父母,脸色苍白如纸,身形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这突如其来的震撼夺去意识,坠入无尽的混沌之中。

      在观音堂里等着没有用,焦急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仿佛必须得做些什么才能缓解那种莫名的恐惧。

      有人组织着到镇上找人,他们让自己相信也许玉观音只是正常走丢了。而有人去请观音镇上唯一一个接受了神的衣钵的神婆刘阿四。

      组织着找玉观音的人找遍了附近也没有收获,一直到夜幕降临也没有一点踪迹,只好垂头丧气地回来。没有人想主动提及这样不寻常的失踪,可能意味着什么。

      但是一种恐惧却笼罩在每一个镇民的心里,观音镇以对观音的信仰而讨生活,而观音镇人的代表--玉家人的女儿,还是被认为是最有可能得到观音赐福的女儿,竟然在观音堂里,众目睽睽之下进行“过堂”的仪式的时候失踪了。

      难道,观音放弃观音镇了吗?

      难道,观音镇的人犯下了什么天大的错事,让观音离观音镇而去,再不庇护她的子民了吗?

      巨大的恐怖在观音镇上开始酝酿,像是山雨欲来的感觉。

      夜幕降临,观音镇被一层薄薄的雾气轻轻覆盖,街灯昏黄,映照出一张张焦急而迷茫的脸庞。玉家大院内外,人声鼎沸却又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寂静。人们手持火把与灯笼,在夜色中穿梭,光线摇曳,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仿佛是寻找希望的孤魂野鬼。

      就在刚刚,玉观音突然出现在了玉家,人们又惊又喜。但是玉观音却迟迟不醒,怎么呼唤也没有反应。镇上的神婆看过说,玉观音魂魄已丢,必须在明天天亮前找回来,不然就再也不会醒了。

      说完这个结论,神婆便开始是通灵找魂的仪式。

      一阵风吹过,带来了远处海浪的低吟,也似乎夹杂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人群中的议论声戛然而止。玉观音重新出现的事,让玉家聚集了很多的镇民在这里,不少人在按照当地的仪式举着灯笼给玉观音招魂和祈福。

      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四周被一种诡异的寂静所笼罩,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夜枭啼声,更添了几分阴森。月光稀薄,勉强穿透密集的云层,斑驳地洒在一座古老的庭院之中,那里正举行着一场非同寻常的仪式——神婆通灵招魂。

      庭院中央,一座由青石砌成的祭坛显得格外突兀,其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法器:泛黄的符纸轻轻摇曳,似乎随时准备腾空而起;一尊古朴的铜鼎内,烟雾缭绕,散发出令人心神不宁的香气,那是用特殊草药与香料混合燃烧而成的,据说能引路亡魂。

      神婆身披一袭黑袍,头戴斗笠,面容隐藏在阴影之中,只露出那双仿佛能洞察幽冥的深邃眼眸。她手持一柄雕刻着繁复咒文的骨雕杖,缓缓绕着祭坛行走,口中念念有词,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直接敲击在在场每个人的心坎上,激起层层涟漪。

      随着仪式的深入,四周的风似乎也变得更加急骤,带着一股不可名状的寒意。祭坛上的烛火开始剧烈摇曳,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力量正在试图干扰这场仪式。神婆的脸色愈发凝重,她的声音突然变得高亢而尖锐,仿佛是在与另一个世界的存在进行激烈的交涉。

      老镇长从观音堂请出了观音三烛,就供奉在玉家大院里,以期能够借此帮助玉观音魂魄回到她的身体里。在神婆的声音里,烛火也变得在黑夜中更加明亮。

      夜色暗涌时分,神婆的吟诵声低沉而又连续不断,笼罩了整个观音镇。

      就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观音镇东港的码头外的十几公里远的地方,一个在海面上漂浮的箱子里,一个七岁多一点的小女孩正在里面微弱地呼吸着。

      直到太阳重新降临在一片从来都没有群星照耀的土地上,用出它震响如雷的运转气势,走完它生化万物的固定流程的时候,这个木箱才会被祈祷了一夜,但却大失所望的观音镇镇民发现。

      神婆那个时候已经气息奄奄,也许是一夜的招魂失败让她付出了某种生命力的代价。当木箱里的那女孩居然还活着的消息传进了玉家来,神婆留下了她的遗言:

      “观音伶仃,万怨可消。

      给玉观音喝那女孩的血,但别杀那女孩。等到那女孩18岁祭祀她的血肉,能让观音镇所有人得偿所愿。不要取名字,就唤她作镇女。”

      神婆死后,观音镇的人遵照她的遗愿把她的尸体在东港口放进了大海,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而玉家人给那个女孩醒来后提供了吃的喝的,那女孩对于一切都不记得了,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父母是谁。等稳定之后,玉家人给那女孩抽了血,然后颤颤巍巍地喂给了玉观音喝。

      大概一个钟头的时间过去,便传来了玉观音醒来的消息。虽然醒来的玉观音对于自己发生了什么毫不知情。请了镇上另外一个神婆虔婆子来看过了,说玉观音已经彻底没事了。玉观音的妈妈松了一口气,终于是撑不住了,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才能起床。

      观音镇的人都分享了这个好消息,对于神婆临终前留下的话更是深信不疑。

      玉家人收养了那女孩,让她和玉观音成了姐妹,只是没有名字,就叫她镇女。她比玉观音大人们这么估算着,就让她成了玉观音的姐姐。这个孩子表现得什么都不知道又非常乖顺,让玉家人都接受了这件事。

      至于关于镇女的那个说法,关于镇女的血的力量,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把猜测和觊觎埋藏在心里,从来不宣之于口。至于玉家人,更是不愿意提起这件事,把这事当作秘密,不管是镇里的年轻一代,还是玉观音和镇女这两个当事人都不知道曾经发生的事,就这样像正常人家的两个女儿一样长大。

      但从此以后,观音镇就有了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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