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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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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君安却以为葛老头年纪大了腿脚不便,转身准备将院落西边角落的柴火一起帮忙搬近操作台时,却被葛老头万般气愤地拦住,吹胡子瞪眼地回敬。
“我知道你们都打量着我老了!但安知我身体说不定比你们这岁数的康健许多呢!”
许君安霎时明了,笑笑回应道:“先生定是要长命百岁的。”
那人听了这话,神情一时恍惚。
老头再次抬眼看着面前安慰自己的许君安,前言不搭后语地问道:
“今年十九?”
许君安却缓缓将台上的墨色匣子合上收入怀中,头也不抬,半开玩笑地回答:
“怎么,您要给我说门亲?”
对面一声叹气,许君安抬头意识到葛清一直在看她。
她本能察觉到这眼神不是在看自己。
老头子缓慢摇头,想将自己从回忆里抽出。
“你娘对我说过好多遍长命百岁。”
许君安眼神一暗:“我娘?”
曾经许朗义同赵珏的父亲赵玉寒辅佐皇上夺位,手头有兵的赵玉寒是领军杀敌的佼佼者,而掌握当地打铁兵器铺和粮食贩卖的许朗义则是顺景帝点名为赵珏一方提供战时补给的人。
后天下平定,顺景帝大业已成,许家因从龙有功被钦定为专为宫里提供各类用度的皇商,赵玉寒则和那些同样为他打天下的将领均被封世家,以示嘉奖和赞扬。
许朗义之后有一儿一女,女孩就是许秋霜,许君安的娘。她爹就是赵家后代赵珏。
“商人地位最低,其他世家其实背地里看不上许家,但赵珏当时就愿意找秋霜一起耍石子,秋霜家里没有私塾,赵珏一拍脑门就让秋霜去赵家的私塾念书,赵家念着过去的交情便同意。”
葛清慢慢蹲下,将旁边刚搬来的枯枝随意捡些,转而扔进那噼啪作响的旺炉里,看着火舌逐渐吞没枯枝,徐徐开口道 :
“秋霜小时候很喜欢我这个先生,有天她陪我去山上找药材,不巧我被蛇咬了,她吓得没注意看蛇有没有毒,却仍记得采药筐子里有去蛇毒的草药,二话不说刨出来打算捣碎。”
许君安学着葛清蹲下来,浅浅一笑。
“母亲心系先生的安危,怕您出事。”
葛清也眉眼弯弯,缺于打理的灰白羊须胡随着说话一动一动的:“等我发现蛇没毒后,秋霜已经捣碎草药,无奈之下又再去寻。”
“那时候她就在我手边,我笑着说你手怎么那么快,她说怕来不及。”
葛清拿烧火棍随意拨拉两下,接着回忆道:“后来的事是赵珏告诉我的,秋霜回头找赵珏时,他弟赵环听说这事嘲笑秋霜慌里慌张。”
忽然传来树枝脆生生的断裂声,一下子引起许君安的警觉。
“谁?!”她袖子里已经准备好淬过巨毒的匕首,那是葛清曾经作为生辰礼赠给她的。
她起身上前想一探究竟,在靠近院墙外围那颗梧桐树时,几声鸟鸣骤然响彻周围,一群雀鸟乍然惊起,四散分飞。
许君安捡起落在院中的断枝,转身发现葛清冲她摆手。
“君君,你可是休息不好?有点过于精神紧张。”
许君安回到原地蹲下,把玩着手里那节断枝,无奈闭眼反省。
“是,最近一直没怎么睡。”
葛清瞪她一眼,略有责备她不注意休息的意味。
为解尴尬,许君安摸摸鼻子,引开话题。
“先生,你刚才说我叔叔责怪我母亲?”
葛清这才想起来话头,转而把一堆数落许君安的话抛之脑后,接着回忆:“赵环从小就不待见秋霜,觉得秋霜是打算攀赵珏高枝的,后来他长大了才对秋霜改观。”
许君安将视线转回面前的葛清脸上,想要为母亲辩白什么,却只听看见葛清微微一笑,接着说:
“但这事你猜她怎么想?”许君安摇头,看向火炉里荧荧跳跃的火光,随意将手里的断枝掷进火炉。
“她说:‘像先生这么聪明的人,如果因为我反应不快而死在那深山中,那她罪过最大。’”葛清说着这里的时候,浑浊的眼睛里在明火下有点点光亮透出,瞳孔里倒映着同炉中火苗一般跳跃的红。
“后来每一次我过生日时,她都会祝我长命百岁、年年平安,而不是之前说的生辰快乐,岁岁无忧。”
许君安还没有从葛清的回忆里脱离,葛清却微微一笑,提醒身边怔愣的许君安。
“君君,段小姐那边是否误了时辰?”
许君安下意识地抬头看天色,发现约莫已快到四更,然而她和段家小姐约的正是丑时二刻,于是匆忙行礼告别。
“差点耽搁,先生我明天再过来。”
等许君安的身影消失在竹帘之后,一抹青黑从院墙外围的梧桐树上无声落下,云霁月露,散落一地霜白月色。
“太不小心,阿弈。”
那人从树下阴影处不急不慢缓步踏出,把玩着手中的竹笛,剑眉星目,长身玉立,却一副蹲久腿酸的模样,脚步一浅一深地向院子里正掀开锅盖查验的葛清走来,拱手行礼。
“实在抱歉先生,蹲久了腿酸,这才发出声响。”
只听得葛清啧了一声,他心里门清,浑厚有力的声音刺破伪装,直逼事实。
“你不乐意听见赵环这个名字,还能耐的你,偷摸吹笛学鸟叫。”
刘弈歌从石台旁边拉过来板凳坐下,将竹笛放在一边,止不住揉搓酸痛的小腿,嘻嘻一笑,浑然不在意。
“先生,话不能这么说,毕竟比起八王,现在赵环的名字略微能入耳。”
“不代表你听见不恨他,”说罢,葛清毫不客气地拽过刘弈歌的手腕替他把脉,刘弈歌望向锅里的细针,见那细长针闪烁寒光,笑吟吟地指着那些针问道:
“这针可不是留给她的吧?”
“她即便有心学,但是秋霜不让,秋霜不愿让她染上此类杀气重的武功。”
半晌,葛清放开刘弈歌的手腕,低头沉思,眉头微拧,面色稍有不虞。
“赵环近日是不是急躁异常?我看八王给你下的毒略微弱些,但是心脉受损却加重,可是赵环加大药量为你去毒?”
刘弈歌起身拿起竹笛去看那些细针,解释道:
“是,八王最近想加快进度完成‘大业’,但不知为何莫名犯疑心,疑我不忠却没证据,这两天让我比平时多服一倍毒。不过还好,也没查到赵疯子身上。”
他趁老头没注意,将针外边氧化的部分碾成粉末,发现坚硬无比,硬度更高,谁知下一瞬手腕□□脆地拍打,却因顾及病情没舍得下重手。
“皮痒了是不是?给我放下!”
被训斥的那人应声将针放回锅里,却若有所思。
“适合当作袖针,要是在针身上有倒刺就更好,不过看它如此细小而坚的样子,倒更适合万针而出的手法。”
葛清手抚花白胡须点头,心里暗自估摸制作的时辰,转身看向面前手撑石台的刘弈歌,赞许道:
“那就万针而出,但是最早也得三日后我才能做出来。”
“赵疯子那边……”刘弈歌一提到赵环就觉得作呕,即便赵环是给他治病的,但比起医生,刘弈歌更愿意用疯子和商人去评价赵环此人。
“你接着帮我盯着他,如果你承受不住他的用药,须立刻远离此人。我识人不佳,可惜他赵环出自我门下,我却从未看出他如此偏激的心性。他能力在我之上,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如果秋霜还活着,她善良和气,同样青出于蓝,和带着目的和利用医治病人的赵环全然不同,也不会用药如此猛烈。”
“不是您的错,要怪也是八王不干人事,而且从您手底下出来三个医者怪才,足以证明您教人是有两把刷子的。”刘弈歌的食指不断地抚过竹笛上的鹰隼纹路,漫不经心地回应。
葛清抬眼望向许君安离开的方向,声音沉沉如暮鼓。
“我虽医术后继有人,但是暗器独独教你,只因唯有你在这方面有些痴爱,肯花心思,”葛清看向刘弈歌,紧接道:“小时候我带你出门,一时不顾,你不慎走丢,之后你被赵环抓走去凌云阁,凭我的身份也无法救你出来,我愧对于你,但我绝不会让你成为太子和八王博弈牺牲的棋子。”
刘弈歌却收敛自己的嬉皮笑脸,郑重地拜了三拜。
“我此时的处境和身份虽算不上安全,但于我有利,即为因祸得福,先生不必自责。”
“至于‘为什么是我遭遇这一切?’亦或者‘为什么总有人破坏我的安稳’我早已不放在心上,现如今我已经被放到凌云阁阁主的位置上,我距离十三年前事情真相如此之近,那为何不做此棋子?我还没看见那些人为十三年前的事付出代价,他们必须血债血偿。”
未等葛清回话,暗淡无边的夜空骤然落下一只黑影,伴随着微弱的咔拉声落在刘弈歌肩上,凑近才能看清那是只铁鹰,其翅上为铁片,脚上绑着传信。刘弈歌没拆看那封信,只是和葛清拱手告别。
“先生,我有事先走一步,三日后此时我再来,您保重。”后脚尖一点飞身而去,那铁鹰也随风而去,偌大的院子重归寂静,像是谁也没有来过一般,独留葛清一人伫立在石台旁边。
“为何不做棋子。”
西风起,引树影婆娑,不知将那喃喃自语带往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