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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归一 ...

  •   两人说到夜深,忘了点灯。窗外是轮皓月,只是被云遮了又遮,照的屋子里影影卓卓,很不分明。
      “单凭这把刀,还不至于,就断定是吴王吧。”吴阔煞白了脸,挣扎着,却没什么底气。
      “我不说我家的案子,就说晋王之死。伤口尺寸和深度,都与它一一吻合,而且当时吴王人也在大宁,想想他出现的地点和时间。”
      “可他为什么要杀晋王?”吴阔喃喃道,一脸的不可置信。
      “现在想来,应该是为了那批银子。皇上拨给晋王赈灾,晋王却私自扣下,带到大宁的那批银子。”
      “他……他要银子做什么?”
      “晋王做什么用,他就做什么用。千算万算,想不到他才是那只黄雀。”顿了下,陶舟又道,“这么一来,杀齐农的凶手也有了着落。”
      “不可能!”吴阔拍案,震得桌上茶具哐哐作响,“我不信,他要谋反?这不可能,他……他要这皇位做什么?他……”
      吴阔欲言,又止。
      陶舟笑了笑,意味深长,帮他说出来,“我听外面传言,说吴王不能人事。”
      吴阔翻出茶杯,倒了一杯凉水,仰头灌下去。
      “看来是真的。那么是为了霁太妃,也不对,他这么做,只会将霁太妃置于险地。”陶舟也是心存疑云。
      “可霁太妃已经死了。”
      “我知道,她真的是被皇上鸠杀的?”
      “不清楚。”吴阔叹气又摇头,“看尸首,确实是中毒而死。”
      “中的是什么毒?”陶舟又问。
      吴阔还是摇头,茫茫然,一问三不知。
      陶舟无奈,从怀中掏出一青白色小块,拖在手心,呈到吴阔面前。“这枚青蜡是袁三宝给的,我日夜带着,它的味道我再熟不过。你这把刀用它喂过,我绝对不会弄错。不信,我们试试。”
      收起青蜡,陶舟抓起桌上短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进自己手心。吴阔阻拦不及,刀身力透手背,直入桌面。
      “你,你这是干什么!”吴阔又慌又急,满头大汗。伸手想去拔刀,犹豫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要去叫大夫。
      “不用了,我带着金疮药。”陶舟叫住吴阔。
      吴阔转身,发现陶舟已经将刀拔出,举着手让他看。血沿着掌心往下,蜿蜒至皓白的手腕,月色下很是触目。
      “那,止血,快!”吴阔去洗手架上抓了条手巾过来。
      陶舟取出金疮药,往伤口处撒了,但挡住了不让吴阔包扎。“等等,过一会儿,你自己看。”
      时间过得很慢,血却流的快。没多久,陶舟的衣衫被染了一大片,地上也斑斑点点,开出一朵朵血花来。
      “怎么回事?你这药……”
      “药没问题,不信,拿把别的刀试试。”
      “不用不用。”吴阔连忙制止,上来帮他包手,“那现在怎么办?”
      “糟糕,我也没有止血的法子。”此话一出口,吴阔几乎要跳脚。陶舟连忙又道,“别急,你去另拿把刀来,要锋利的。”
      刀拿来了,陶舟用它剐伤口处的皮肉,有几处,几乎要削到白骨。饶是久经沙场,吴阔在旁边,也还是看得汗毛倒竖。
      “关羽当年刮骨疗伤,我现今是削肉止血,算不算古今英雄一枚?”为了宽吴阔的心,陶舟开玩笑道。只是他染了一身的血,又大汗淋漓,话也说的有气无力,让人看了实在没法安心。
      “我还是帮你去找大夫来。”
      “不用了,你看,血差不多已经止住了。”陶舟扯开血淋淋的帕子,将手伸到亮处。吴阔仔细看去,果然,伤口的血已经慢慢凝住。
      吴阔坐下,浑身好像泄了劲,颓然靠在椅子上。
      “我知道你还未全信,没关系,事情马上就会见分晓。”陶舟收了手,站起来走到门前。云散尽了,明月郎朗,天色一片清明。
      “什么意思?”吴阔跟着站起。
      “吴王要反,眼下是最好时机。”

      京城事变的消息,是周栎先得到的。而吴王公布的先皇诏书,却已经面目全非。里面只说太子先天有疾,不能继承大统,其余便含糊其辞。于是周敏以佐政之名补龙位之缺,成为继周然后的第四任皇帝。
      周栎将消息送进去,同时附劝降书一封,大体意思是,“主子都没了,还打个什么劲。你我都是输家,不如化干戈为玉帛,一同上京讨逆如何?”
      陶舟去看吴阔时,只见他摘了头盔,披发坐在槛上,面色灰暗,双眼无神,鬓角藏着白丝,仿佛一夜间老了十岁。
      “眼见为实,我要去京城亲眼看看,亲口问他。”吴阔还在犹自呢喃。
      “那你就去开城门,放皇上进来。”陶舟建议道。
      “不行!”吴阔握拳怒道,“要去我也得先砍了他再说。”
      陶舟叹气,从他手中抽出纸张,摊平了扫两眼。“这不是劝降,是逼降。眼下我们无路可走,我来是要告诉你,粮食不多了,大概还能撑三天。”
      吴阔抱头,神志混沌,一筹莫展的样子。
      “哎,我真是蠢。”陶舟举手看伤处叹息,“早该想到找只牲口试刀,闹饥荒还失这么多血。”
      老地方,城外凉茶铺子。
      路边风吹柳动,野花摇摆,一幅春光大好的画面。
      “陛下当真还要继续?”陶舟眯眼,小声问道。最近粮食紧缺,每日喝粥,喝的人浑身乏力。加上这春日暖阳,实在烘的脑子昏沉沉。
      陶舟懒洋洋的样子,挠的周栎心痒。可今天风和日丽,放在往常是狩猎的好日子,想来不远处,弓箭手正拭目以待。周栎不敢造次,心动而身不动,正经反问道:“依你看,朕该怎么做?”
      “眼下吴王兵强马壮,风头正劲;而陛下一路北上,却是疲劳之师。”顿一下,陶舟接着道,“依臣愚见,应当……”
      “回应天?”周栎抢下答案。
      “不,去四川。”见周栎愕然,陶舟又解释一句,“应天府易攻难守,不是久留之地。”
      “这朕知道,不过,为何是去四川?”
      “因为那里是梁将军老家。”陶舟答得理所当然,“而且夔州地势险要,乃兵家必争之地。”
      太后有青蜡,是因为梁顾,那吴王呢?他为何让吴阔去夔州?
      要是袁三宝在就好了。陶舟忽然怀念起那个只有数面之缘,便作生死别的大理寺卿。
      “怎么了?”看到陶舟发呆,周栎明显不悦。
      “与我同科的状元,还是连中三元的棠子杉,可还在京城?”
      “文臣最无节操,朕走后他便投靠皇兄,眼下恐怕也已是七弟的走狗了。”周栎一脸轻蔑,全忘了他心上人也是文举登科。
      “说来说去,也是我的罪过。”陶舟徒然悲伤起来,走出去,摘下头上抹额,系到路边的一株桃树上。
      艳阳天里,周栎的脸上拢起阴云。
      “好,你让吴阔降朕,朕就带你们入川。”不理陶舟发疯,周栎言归正传。帝王如此隐忍,已然憋出内伤。
      “可以,只要陛下不杀降兵,善待他们。”闻言陶舟转身,认真与他谈判。
      暖日晴烟,桃花放得满枝,红红粉粉引风招展,旁边站的人青衣薄衫,也分外好看,只是那根赤黑抹额却夹在中间,好似招魂幡般格外惹眼。
      周栎看的心烦,上前将那带子连枝折下,递还陶舟,“这东西你带着好看,丢在这里可惜了。”
      “这抹额是贵妃赠我,不如留给陛下做个念想吧。”
      “陶舟!”周栎忍无可忍,发力将手中桃枝一折为二,“朕劝你适可而止。”
      “那么,刚才说的条件……”
      “依你。”
      “还有,落烨也在城中,我要你放了他。”
      “也行。”
      饿死还是失节,人心不同,答案也不同。
      周栎进城后,百姓欢呼,吴阔却很是萎靡。好在周栎谨遵承诺,未杀俘虏,还放了一部分人回家,余下的才真正收编。
      几日后,周栎差人准备钱粮马匹,送落烨出城。吩咐完毕,打量一旁坐在太阳底下打盹的陶舟,“故人远行,你不去送一程?”
      “陛下真爱说笑,他都不认得我了,还谈什么故交。上一次就不曾送,这一次更没必要。”陶舟打了个哈欠,摇摇晃晃起身,回屋睡觉去了。
      这一进去,再无动静。整个下午,门扉紧闭。
      周栎不放心,几次推门进去,都看到陶舟倒在床上,呼吸均匀,胸口起伏,睡的很是香甜。凑近了,也没瞧出不妥。
      退出去却不甘心,周栎就这样一声不吭,鬼一样立在床头。如果不是微尘在阳光里翻滚,看不出时间流逝。
      好在后来有人敲门进来,门一开,屋子豁然开朗。
      “那个和尚他不肯走。”来人跪地禀报。
      “什么意思?”周栎语含怒意,“他不走还想干嘛?”
      “他说皇上欠他的粮食还没。”
      “什么?”
      “陛下当初承诺,他从吴阔那里化多少粮,就给他多少。”陶舟从床上坐起来,出言提醒。
      “真想不到,他还记得这茬。”
      周栎带人出去拨粮,陶舟又复躺下,合眼没几分钟,门又被人撞破。
      “二弟,二弟!”这次来的是吴阔,一进门便四处找人。
      “我在这。”陶舟起身,靠着床架揉揉太阳穴,“又怎么了?”
      “皇上把落烨放了。”
      “我劝他放的,怎么,你还想留着稳定军心?”口气中隐隐不忿。
      “不是,我想……”吴阔蹭到床边,“我想带他上京。”
      “上京做什么?”不消他答,陶舟随即明了,“你还要去找吴王?”
      “听说太子殿下被禁锢内宫,也许落烨能救他出来。”
      说到周然,陶舟心中也是惶惶,低头一阵默然。
      “落烨武功好,对宫里也熟,等他把太子救出来后,我再去找他。”吴阔又补充道。最后那个他,指谁,彼此心知肚明。
      “可是,落烨没道理再趟这个浑水。”沉吟片刻,陶舟下了论断。
      一听对方如此说,吴阔急道:“只要你去求他,他会答应的……”
      “你搞错了吴将军。”陶舟打断他,正色道,“是我希望他这一走,与我们再无干系。”
      “二弟别忘了,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带走京城大部分兵力,如此仓促南下。眼下太子被囚,生死不明,你真能安心?”吴阔也不示弱,将了陶舟一军。
      “吾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陶舟语调凄凉,踌躇了半响,终于妥协,“好,我去找他。”
      眼看天色已晚,索性等到入夜,众人歇下后,陶舟才驾马出城。好在落烨赶着粮车,走不远。
      星夜里寂静无声,官道上也冷冷清清,所以快马奔驰的蹄声分外清晰。落烨远远听见后面有人追来,便停车卸缰,静候路边。
      马太快刹不住脚,冲出去好远才调转马头,小步踱到落烨跟前。
      “高僧留步。”陶舟下马。
      “阿弥陀佛,贫僧好像见过施主。”落烨一眼便认出陶舟,记忆中彼此有过一面之缘。
      “我现在是……胡禄海。”陶舟笑道。
      落烨也微笑回礼,“胡公公,找贫僧有事?”
      “这车粮食,要送到哪里?”陶舟打量粮车,上前转了一圈,开口问道。
      “河南受灾,临近各地都有不少灾民,贫僧打算将这些粮食分发出去。”
      “才这么点儿,不是杯水车薪?”
      “善哉,贫僧能力有限,也只好尽力而为。”落烨低头叹气,不无遗憾道。
      “出家人果然慈悲。”陶舟咧嘴一笑,坐上马车,“我这里有个差事,只要你愿意,不管成不成,我都送你十倍粮食,让你去普度众生,好不好?”
      落烨不吭声,抬头端详陶舟。眼中此人一头美好青丝,却束的不大整齐;衣衫古怪宽大,儒不儒道不道;赤足踩一双锦屐,按理说简直不伦不类。但他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自然无比,好似时时真情流露,引人亲近。
      “我听……有人说,胡公公乃是贫僧故知?”紧接着,落烨又解释道,“贫僧遇过一劫,致使头部受创,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既然不记得了,是或不是,又有什么分别。你说对不对?”陶舟忽然发现,要强挤笑来,脸真的很酸。
      “施主真是……”落烨无奈,“有些不同凡人。”
      “如果我说是,把实情告诉你,你还记不起来,那我不是更要伤心;但如果你记起来了,放在眼下,似乎……”陶舟快要说不下去,因为不知怎么的,鼻子也酸起来的,酸到不行。
      “我本不该来找你。”陶舟吸一吸鼻子,跳下车,去牵自己的马。
      “等一等。”落烨上前拦住他。
      陶舟低头,将眼眶里满溢的水挤落。再抬头,望向落烨的,又是一对清亮照人的眸子。“干嘛?别说你要答应……”
      “我答应你。”话一出口,连落烨自己也感意外。
      “可你还不知道要做什么。”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
      陶舟呆呆看着对方,眉头不知觉紧蹙,“我想让你去皇宫里救人。”
      “救谁?”
      “前太子,周然。”
      “刚失势的皇帝?”
      “对。”
      落烨没再说话,两人呆立良久,四下静悄悄的,只有马在一旁摇头打响鼻。
      “你与他……”好一会儿,落烨才继续问道。
      “他是我结义大哥,与你也是旧识,不过……”到这里陶舟顿了下,“这又说来话长了。”
      “这样吧,等贫僧回来,再听你细说?”
      “好,我在夔州等你。”说完陶舟翻身上马,走几步,又掉头回来,停在落烨面前,“我不叫胡禄海,我的真名是陶舟,一叶孤舟的舟。”
      “阿弥陀佛。”落烨双手合十,行礼后抬头,暗夜中目光如星般炯炯,“胡也好陶也好,名是虚人是实,贫僧记得施主就是。”
      “说的好,人世间实虚难辨,你记得我便好,这次可别忘了。”说完陶舟便扬鞭,不等落烨作别,头也不回的策马而去。
      静夜里蹄声清亮,好似步步踏在心头。
      春夜里暖风习习,温柔将泪水扫入鬓角。
      几日后,周栎西行,吴阔北上。对此周栎并无异议,有陶舟在,吴阔终归不能为己所用,留不得杀不得,打发走也好。
      临走前,陶舟来道别,交代了落烨同行的相关事宜,便向吴阔讨要那把短刀。吴阔闻言一惊,“你要那个做什么?”
      “吴王身上尚有未解之谜,我需要那把刀做破门砖。”
      吴阔自靴中拔出刀来,打量片刻,终于还是交与陶舟,同时嘱咐一句:“此次入川,千万小心。”
      “我无须担忧,反倒是你。如今吴王是敌非友,你可不要感情用事。”
      “这个我明白。”吴阔黯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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