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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夏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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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回府时已是半夜时分,这几日事多且杂,加上睡眠不足,一夕实在是有些乏了。与朱雀礼貌道别后,她径自回房,直奔床榻,几乎是倒头就睡。
一夜无梦,她睡得很沉。
再次睁眼时,已是日上三竿。
瞧见外边天光大亮,一夕差点慌了神,急急忙忙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刚捡起地上不知何时蹬开的皂靴,她突然记起来今日休沐,不必去司天监。这才松了口气,坐在床沿边慢慢地穿鞋。
鞋还没穿上,她又记起昨夜睡得匆忙,连洗漱都没顾得上,索性又换了双鞋,在柜子里翻出一身干净衣裳,拿着便往浴室去了。
这一路走来,安静得很,连人都不见一个。
一夕本没有在意,直到被浴桶的水冷醒时,她才惊觉不对劲。
上次休沐时,她洗头洗了一半,突然就被宋成铭叫去捉鬼了,谁知是个泥鬼,溅了她一身的污泥,刚洗的头就这么白洗了。
上上次休沐时,她去乐游山泡温泉,刚下池子,一纸黄符嗖地飞来召她去劝架,说是叶千秋要钱不成,和宋成铭打起来了。
上上上次休沐时,凌晨时分,鸡都没叫,宋成铭叫了,说他在庭院里看到了鬼,疯狂拍门拉她去看,结果……结果是无音睡不着,在院里练剑。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所以,今天太奇怪了,她一觉睡到自然醒,在浴桶里打了个盹又醒了过来,一天过了半,居然没人来找她,如此清闲的休沐日,当真不同寻常。
话说回来,怎么每次都有宋成铭……
原本以为兴许是近日太平,无事发生,便无人叨扰,还了她一个清静假日,好事。
一夕悠悠地往厨房走,打算叫厨娘张婶给她煮碗阳春面。她好久没正经吃一碗面了,每次都是匆忙扒拉几口便出门办事去了,今天可算能细嚼慢咽了。
谁知张婶一见着她,诧异极了。
“监正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宴席不是刚开始吗?是饭菜不合口味吗?”张婶这么一问,又自我反驳似的摇摇头,“江南楼的饭菜,不至于吧……”
这下反倒该一夕困惑了。
“什么宴席?”
还是在江南楼设宴,这么大排场。
“宋家的订婚宴啊!”
“啊?”一夕惊住,“宋成铭订婚了?”
“不是夏官,是他的兄长呀!”见监正一脸迷茫,张婶都有些自我怀疑了,“夏官昨日便嘱咐我今日不必备菜,说是宋家今儿在江南楼摆订婚宴,府里的官人们都要去。难道夏官没……”
张婶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没敢继续往下说。
好呀,好你个宋成铭,请了府上所有人去江南楼吃席,留我一人在府里吃面?
瞧着监正愈发阴沉的脸色,张婶犹豫着开口:“监正现在出发,想必……来得及……”
“没事,烦劳张婶帮我煮碗阳春面。”
“好嘞。”
张婶也不敢多言,以生平最快的速度为监正煮了碗面,端了上来。
其实也没什么,阳春面也挺好的,她就好这一口。
但那可是江南楼啊!
一夕嚼着寡淡的面条,回忆起往日里在江南楼尝过的佳肴,品过的美酒,越吃越不是滋味,越想越觉得郁闷。
岂有此理。
她一口气嗦完面,“啪”地一声撂下筷子。
旁边的张婶吓得一抖,手里碗中的蒜瓣儿掉了一地。
张婶弯下腰去捡散落的蒜瓣儿,忽然瞧见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了过来,白净得像是姑娘家的手,“十指不沾阳春水”那种,但骨节分明,有棱有角,分明是男子的手。
她抬头一看,是个陌生面孔,着一身锦绣红袍,惊为天人。
他帮着拾起了蒜瓣儿,轻巧地丢进了那只碗里,视线却始终没落在她身上,而是盯着监正。
“寻了你一圈,怎么在这儿?”笑盈盈的。
“正是午饭时间,自然在食堂。”她拿起茶壶倒了两杯茶,一杯自己喝,一杯递给了朱雀。
朱雀接过了茶杯,却没有落座。
“宴席才开始,不去吗?”
听到此话,一夕有些恼了,“连你都知道?”
“夏官清早来寻你,我正好路过,与他聊了几句。”他看着对方分明气恼却刻意掩饰的表情,突然顿住,没往下说。
从前总喜欢逗她,看她恼,又去哄她,乐此不疲。
如今再遇见她,却是一副客气又疏离的模样,难见笑,也不见哭,沉静如冷玉。
原来,还是会恼的,只是不再是对他。
“他见你睡得沉,便没叫醒你,说左右正席在中午,到时再来请你也不迟,他们先去热场。”
“哦。”她点点头,气消了大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再次抬头看向朱雀,“所以你——”
“嗯,受人所托,我是来请你的。”
一夕抿了一口茶,将信将疑道:“上神倒是乐于助人。”
“闲来无事,举手之劳。”
江南楼的宴席,不去白不去。
*
自从宋成铭落魄以后,一夕就很少去江南楼了,实在是消费不起。
说起这事儿,唉……
当年她以为榜上了大款,哪知大款他不争气。
彼时,一夕新官上任,本以为前途一片光明,不曾想打开司天监大门的那一刻,映入眼帘的竟是一片废墟。她思索了一下,大抵是自己走错了路,便将摇摇欲坠的大门合上了。
“怎么不进去?”身后传来国师的声音。
一夕扭过头,迟疑道:“这便是司天监?”
“嗯。”国师不以为然地推开门,领着她走近残垣断壁,“之前叶千秋跟一只祸斗打了一架,一不小心就把这里烧光了。户部一直没拨款,工部也无人来管,司天监便一直是这样。”
“那……各位同僚呢?”
“一部分在隔壁太常寺,主司天文历法,由司丞与主簿负责,你不必管。另一部分在国师府,负责处理异事,便是由你总领。”国师转过头,微笑道,“你既来了,总不好让你连合适的办公之处都没有。本座已向陛下请了道圣旨,想必过几日户部与工部便会派人来了,你不必担心。”
次日,户部与工部果然派人来了,各派了一人。户部那位说国库空虚,暂时拿不出钱银再次重修司天监。工部那位说他们忙着修缮运河,实在分身乏术。
二位异口同声道:“监正,且等一等。”
司天监为官署,若被损毁,户部与工部理应着手进行重修。两部却迟迟没有动作,显然是故意为之。而如此明显的失职行为,其他官员分明看在眼里,却像是默许了一般,任由司天监荒废下去,无人问津。
如此看来,其他同僚应该不大喜欢司天监。
偏偏在这种情况下,国师又向陛下请了道圣旨,责令户部与工部尽快重修司天监。拿圣旨来压他们,无疑是火上浇油,令其更加看不惯司天监。即便领了圣旨,他们也是阳奉阴违,在陛下面前和稀泥,不干正事。
不过,究竟是哪里得罪了这些同僚呢?
一夕暂时想不通,也没空去想,还有正经工作等着她呢。
前几日,她在追一只白首赤足的朱厌,那妖怪身手敏捷,逃得飞快,一溜烟儿便没影了。
本不是什么害人的妖怪,要命的是,它若长留某地,便会引发兵乱。这里可是一国之都,真出了兵乱那可不得了。她得尽快将它逮住,放归小次山。
寻了许久,一夕终于找到了朱厌的踪迹,一路追着它来到了东市。
可它机灵的很,转眼便窜进了前方的人群里。一夕跟着钻进了人堆里,幸好她追得紧,那只朱厌已近在咫尺,几乎伸手便能够着。
谁知人群突然躁动起来,推推搡搡的,愣生生地将她与朱厌挤散了!
要不是她反应快,迅速抽身,只怕会被拥挤的人群踩在脚下。抬眼看去,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漫天皆是飘零的纸张,纷纷扬扬,不计其数,地上你推我挤,都在争抢。
这时,其中一张飞落过来,一夕伸手截住,定睛一看,纸上书一首七言绝句,文辞平平,无甚出彩之处,唯一令人眼前一亮的地方是末尾的一行小字——凭此书可兑绢帛一匹。
一匹绢帛差不多就是六百文,这分明是在撒钱,谁人如此阔绰?
“不要抢,大家不要抢,都有!都有!”
一夕循着这声音看去,只见街边搭了个小台,一位锦衣华服的贵公子正笑盈盈地拿着一沓纸,一挥手撒向人群,密密麻麻,几乎遮住了一片天际。
手中纸已散尽,他愉快地拍了拍手,从小台上蹦了下来。
他看上去好像很有钱的样子。
一夕拉住一位怀里塞满了纸的郎君,小声问:“那人是谁啊?”
“你不知道吗?”他惊道,“宋家二公子呀!”
“宋家?”
“宋家啊!”见一夕一脸茫然,郎君直言,“煌城首富啊!这你都不知道?!”
一夕将手中的纸塞进了郎君手中,好奇道:“这煌城首富之子为何在这儿散发诗作呀?”
郎君收下纸,笑道:“娘子不知,二公子一心求仕,奈何出身商贾,无缘科举。他自负才学过人,却无人欣赏。嗨,怀才不遇嘛,想必是郁闷极了。”
说着,他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二公子,憋着笑走开了。
计上心头,一夕疾步上前,径自走到宋二公子跟前,堆着笑正欲开口,却见他忽然抬手捂住了口鼻,礼貌地往后推了半步,皱眉道:“这位娘子,你身上怎的一股……怪味儿?”
一夕不明所以:“怪味儿?”
“嗯,说不上来的怪味儿。”他自言自语道,“真奇怪,怎么人群里到处都是这股奇怪的气味……之前明明没有的……”
一夕略思索了一下,旋即从锦囊中拿出一缕白色毛发,递了过去,问:“是这种味道吗?”
二公子戒备地看了她一眼,勉勉强强地松开手,飞快地嗅了一下那缕白毛,赶紧别过头,摆摆手道:“娘子快拿开,就是这味道,我快要被它熏晕了!这什么东西啊?”
一夕喜上眉梢,笑着解释道:“这是一种妖怪的毛发,你说的怪味儿应当是它的妖气。”
“妖怪?妖气?”二公子俊脸一僵,咽了口唾沫,缓缓开口,“娘、娘子是何人?”
“司天监,监正一夕。”
原本只是想攀上首富,以解司天监燃眉之急,没想到宋二公子竟是位奇才,天生对妖气异常敏感,简直是为捉妖而生。
他想入仕当官,而一夕求“贤”若渴,二人一拍即合,从此司天监再不必为钱财所忧!
可惜,好景不长,两年后二公子行了冠礼,宋家大哥觉得是该让他独立了,又鉴于二公子花钱一向大手大脚,败家之相显露无疑,便断了他的“无尽之财”,从此只给定额的月钱。
好在这两年间,一夕早已用宋家的钱帛打点好了一切,连一向吝啬的户部也变的慷慨大方,二公子那点小财就留给他自己吧。
事实上,宋家不愧为煌城首富,单是月钱也是不小的数目,足够他一人荣华富贵了。
但是,谁叫他碰上了春官叶千秋。
司天监五官中,叶千秋最不知分寸,打起架来从不挑地方,损坏民宅乃至破坏公物已是日常,屡教不改。一夕气极,便让叶千秋自付赔款,不再管她。
本是想让叶千秋明白钱财来之不易,望她小心行事,别再赔钱,怎料她“剑走偏锋”,缠上了宋二公子。
于是,宋二公子的钱全都“借”给叶千秋用做赔款了,从前挥金如土的日子一去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