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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繁花问情(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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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的温泉酒店,空寂的长廊上,突然出现一个人影,准确的来说,只有大半个......
那人左脚没有脚掌,胳膊大腿都缺了几块肉,眼睛鼻子都在,下巴只剩下裸露的骨头,像是电影里的丧尸,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
走廊里的感应灯忽明忽灭,他的脚步声很轻,却架不住身体不平衡,扑腾一下摔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巨响。
就近的房门被打开,钟擎挂着耳机还没睡觉,拉开门的一瞬间,感应灯全部亮了起来。
钟擎左右环顾,空荡荡的走廊里连个鬼影都没有,他喃喃自语道:“我最近是不是精神太紧张了?”
手机铃响了起来,他低头摸出电话,看了眼来电显示,按下接听键:“喂,小叶子,这么晚还不睡呢?想我了?给你带特产,啊?什么?你哥?你哥挺好啊。嘿,你小子嘴巴还挺甜。”
他讲电话的同时,把门关上。
虚空里响起一声轻轻的叹息声。
地面上有一滩泛着森森绿光的水,它顺着地毯的花纹缓慢向前流淌,时不时被嵌在地毯的花纹里,凝滞许久后,才重新汇成一股,蚂蚁搬家一样挪动着身体。
半个小时后,它终于来到了地毯的尽头,像是见到了一束光,绿色的水塘里伸出透明的手掌,手指迫不及待塞进门缝里,拖着疲惫的身躯,一鼓作气拱了进去。
窒息的感觉扑面而来,它感觉透不过气,随后是一阵天旋地转,它被装入了一个极大的密封袋里,它努力让自己与不透气的棉柔浴巾脱离,混沌的头脑还未清醒,只感觉身体颠来倒去的摇晃,睁开眼时,它透过朦胧的塑料壳子,撞上了一双熠熠生辉的晶亮眼眸。
秦少淮提着一个5L装的矿泉水瓶,弯起眼睛,微微笑道:“抓到你啦。”
它感觉到一阵恶寒,凉透了的心停止了跳动。
*
钟擎风卷云残吃了二十分钟,丁陵在旁剔牙,田无酒举着手机阴晴不定。
“怎么不吃?”钟擎体谅地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吃啊。”
“奇怪啊,东叔的电话怎么打不通啊。”田无酒分神咬了口春笋,“约好今天要去拿车的,怎么不接我电话?”
苏颐背对着三人,正在擦桌子,听见他们谈话,身体蓦然僵住了,脊椎像是被人敲了洋钉,完全无法弯曲。
田无酒放下手机专心吃饭,这才发现钟擎把肉都吃完了,给他留了半盘蔬菜。
秦少淮从外面进来,他像是心情很好,进门后主动问道:“苏颐,今天吃什么?”
宋温峤慢悠悠跟在后面,手里提着矿泉水桶,进门后放在脚边,绿色的液体里絮状物飘来荡去。
两人挑了张靠墙的空桌子坐下。
苏颐神色慌张,勉强挤出笑容,“花生猪脚汤、茶树菇烧鸭......还有什么来着......那个,我去端出来。”
田无酒看了眼那矿泉水桶,问:“你们干什么去?那是什么?”
秦少淮说:“鱼饵,准备一会儿去钓鱼。”
田无酒挑了挑眉,没有多问。
钟擎无语道:“你俩是来度蜜月的?”
宋温峤问:“度蜜月还带你吗?”
钟擎嗤了一声:“你不就缺个司机吗?”
宋温峤说:“没见过你这么能吃的司机。”
钟擎啧啧道:“你这是职业歧视啊。”
两人斗嘴的几分钟里,苏颐把菜端了上来,钟擎握着筷子站起来,趁其不备,连夹了好几块鸭边腿肉到自己碗里,然后冲宋温峤挑衅一笑。
宋温峤问:“二百五会传染吗?”
丁陵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奈何他没有证据。
两人简单吃了几口,站起来就要走,宋温峤刚把水桶提起来,就听苏颐问道:“哥,你那是啥玩意儿?”
宋温峤转过身,玩味道:“值钱的东西。”
苏颐的脸色白得像是墙灰,哪怕宋温峤称他是鱼饵,是玩意,是垃圾,也好过称他值钱,值钱意味着有研究价值,意味着趋之若鹜,也意味着很多他们无法承受的结果。
“今天怎么没有见到球球。”宋温峤勾唇笑道,“难得遇见这么让人稀罕的孩子。”
宋温峤眼神直直地看着她,仿佛钻开了她的胸膛,专拣着戳人心窝子的话讲。
苏颐干巴巴说:“在、在家呢。”
两人吃过饭离开小饭馆,并肩往道观走,昨天没有进去,今天想去看一眼,听说里面长了十几棵浅青色的辛夷花树,颜色很不寻常。
道观前,苏远哲推着太奶站在树荫下,这是去往山涧的必经之路,宋温峤提着矿泉水瓶出现时,四人视线交汇,均伫立不动。
太奶窝缩在轮椅里,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她笑吟吟说:“年轻人,可以把我的孙子还给我吗?”
她的声音很低沉,却带着一丝甜腻的气息,像不谙世事的少女,气质中充盈着欢愉与腼腆。
“阿东只是想拿回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太奶慢吞吞说道,“我会让他跟你们道歉,他不该偷听你们谈恋爱,是他不好。”
瓶子里的液体晃了两下,摇晃撞击着瓶身。
须臾,秦少淮轻声说:“我接受道歉。”
宋温峤拧开盖子,将水瓶倒扣,让液体流向草地。
粘稠的绿液铺散开来,逐渐变得稀薄,慢慢流淌成人的形态,晶莹剔透的绿变得丰盈,缓缓呈现出了肉色,最终幻化成人。
苏远东重重地吸一口气,感受久违的空气,那双手依旧是透明的绿,紧紧捂着脖子的模样,仿佛被怪物擒住了喉咙。
他咳嗽了几声,撑着地站起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什么,对不起啊,我昨天听球球说,你们给他脱了鞋,所以跟着你们,没想到被你们发现了。”
秦少淮说:“无缘无故脚边多了一个水塘,也很难不发现。”
苏远东尴尬地笑笑。
苏远哲蹙眉道:“你们看起来,好像不意外,也不害怕。”
“绿谭人性格温和,体色透明,可溶化成水,我在记录里读过,东叔的手套,二姑的围巾,球球的鞋。”秦少淮略有些疑惑,“只是我以为应该是通体透明绿,可你们......”
苏远哲摘下自己的护腕,露出手腕处那截不同常人的肌肤,解释道:“我们不是纯种的绿谭人,我爷爷是。”
太奶笑眼弯弯道:“全身绿油油的,穿一个道服,刮了点墙灰糊在脸上,还以为我看不出来呢。”
太奶缓缓讲起从前的故事。
八十多年前,她还是个小丫头的时候,经常来道观偷摘浅青色的辛夷花,那时候太爷在道观借住,有人给他取了名字,叫做青藓,他从很远的地方来,道长收留了他,并教他读书。
太奶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屋子里摇头晃脑地读书,隔着朦胧的纸窗户,太奶看不清他的真容,只蹲在墙角与他交谈。
青藓不经常出门,所以他很喜欢和人说话,太奶没空来的时候,他会收集散落的辛夷花,养在水缸里,当辛夷花铺满水缸之时,太奶就会来到这里。
天长日久,他们逐渐有了感情,墙灰藏不住他的真容,可太奶并没有因此感到害怕,他们在天地日月前拜堂成亲,有了好几个孩子,这些孩子继承了双方的特质,既是人类,也是绿谭人。
青藓读书习字,他是夫子,学生却只有太奶一人。
他会给太奶写情信,在无法相见的日子里,两人靠书信上的寥寥几字彼此慰藉。
好景未长,青藓起初是盈盈的绿色,后来他日渐变得透明,直到有一日,他的身体逐渐消失,青藓知道,他很快就要耗尽寿命,与这个世界告别。
太奶欲追随他而去,可是青藓希望她长命百岁,希望她福寿安康,他离去那日,给太奶写了最后一封情信。
当夕阳陷落我心,繁花欲问情。百年如初,我终来见你。
那一天,太奶由两位孙子推着离开了道观,她坚守住了承诺,长命百岁,百年如初。
秦少淮无比期盼看一眼那片绿海,他牵住宋温峤的手,跨上那九百台阶,那是苍葱岁月里坚守了百年的路,纵使杂草丛生,被青苔所覆盖,太奶再也没有力气爬上这条路,可辛夷花还在,黄昏暮霭,我心如初。
他们攀登至道观最高处,坐在潮湿的石阶上,无处安放的长腿勾缠在一起,举头是漫天的浅青色花瓣,远方是绵延不断的山峦,那九百台阶忽然变得渺小,仿佛只有一步之遥。
黄昏的时候,落日抹过天际,染黄了门庭与长阶。
宋温峤勾住秦少淮的手指,慢慢覆住他的手背,最后手指扣入指缝中,与他十指交缠握在一起。
宋温峤低声问:“在没有发生这些事情之前,你有没有想过未来会如何?”
“想过,当然想过,我想找出杀害养父母的凶手,还他们彼此清白,然后用攒了很久的钱付首付,买一套小房子,交一个性格柔软温和的女朋友,幼儿园老师或者护士什么的,然后生两个孩子,儿子女儿都可以,像小叶子那样活泼可爱就很好,等他们长大,有了自己的孩子,我和太太也差不多该退休了,换一套带院子的小洋楼,种种花,养养草,看看书,尝试学一点烘焙,人生也就圆满了。”
秦少淮自顾自说着,没发觉身边的男人阴沉下来的脸,那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宋温峤胃里翻江倒海,怒气直冲天灵盖,他压抑着不满的情绪,淡然道:“你之前说不喜欢男人,原来不是骗我。”
秦少淮理所当然道:“女孩子温柔可爱,又爱干净,男人有什么好?”
宋温峤意味不明轻笑。
秦少淮扭头看向他,认真道:“我刚才说的全部都是心里话。”
宋温峤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生怕自己张嘴就恶言相向。
秦少淮噗嗤一笑,环住他的肩膀,亲了一下他的脸,柔声道:“可是后来,我遇到了你,这些我都不想要了,我只想要你。”
宋温峤鼻头发酸,眼神并不看他,垂眸看着面前的台阶,“是我死乞白赖缠着你,你说这些也无可厚非,左右我说不过你,都是你对。”
“你当然说不过我,你什么时候和人讲过道理了?”秦少淮把下巴搭在他肩头,轻笑道,“你记不记得,你第一次亲我。”
宋温峤眼神闪了闪,“不记得。”
“亲得莫名其妙,都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扑上来。”秦少淮轻轻笑着,呼出的鼻息喷洒在宋温峤耳畔。
“那会儿就是想亲你。”宋温峤问,“吓到你了吗?”
秦少淮微凉的薄唇贴住男人的耳朵,濡湿的呼吸声在耳边回荡,“宋温峤,我喜欢你对我做的一切。”
宋温峤死死地拧起眉,心脏战栗,浑身血液乱窜,声音扼制在喉间,他忘情地按住青年的后脑勺,抵死缠绵般吻住他的嘴唇,舌尖侵袭他的口腔,吮吸他口中淬着毒的甜蜜津液,夕阳在不知不觉间陨落,嘴角涎液晶莹,宋温峤抵住青年的额头,声音沙哑又低沉,含着浓浓的不甘心,“整整两辈子,你都是像这样拿捏我。”
青年的手抚过他的胸膛,缓缓攀上他的脖颈,黑暗中,清冷的声音幽幽响起:
“傻瓜,我爱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