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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无咎(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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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肠辘辘的身体让萧屿的大脑变得异常清醒,这是他十五年以来最理智的时候,如果他决心步入死亡,必须给大脑一个合理的解释,对秦少淮的求而不得就是那份解释,只要秦少淮不出现,那么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去死,放弃他作为鳐兽未尽的使命。
他低垂着眼睛,浑身沉浸在悲伤之中,不再暴躁的萧屿,如他外表一般,像是文质彬彬的书生,散发着挥之不去的抑郁。
秦少淮还是来了,身体的本能让萧屿欢喜,细胞编织着喜悦,多巴胺以不正常的速度分泌。
“师兄。”秦少淮眉宇忧愁喊了一声。
萧屿感慨道:“你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喊我了。”他想起初见时的秦少淮,不过十五岁的年纪,已经显得成熟稳重,和田无酒全然不同,那时候的田无酒散漫不羁,无论春夏秋冬总是喜欢待在天台上,他们租住的地方在顶楼,萧屿做功课的桌子靠窗,田无酒经常叼着棒棒糖从他窗前走过,偶尔也会趴到窗台上,好奇地看一眼他的习题册,那时候,他的脸靠得好近,萧屿闻着他呼吸的味道,仿佛尝到了他嘴里糖果的甜味。
蓦然之间,一盆冷水泼在身体里,又将他燃起的温度再次熄灭,手脚变回冷冰冰的样子,萧屿亟不可待地看向秦少淮的脸,只有这样,他的心情才会短暂平复下来。
他费力地抽出精神与秦少淮对话。
秦少淮没有再问他鳐兽的事情,他坐在床边的折叠椅上,像过去无数次对话那般,清清淡淡地闲聊,聊他们的过去,却不聊他们的未来。
秦少淮知道他并不爱慕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源于鳐兽的执念,这恰恰是最可悲的地方,萧屿还是萧屿,却又不是完整的他,他仍然拥有自己的个性,却又被执念束缚,他们正相互排演一场虚假的话剧。
“师兄,吃点东西吧。”秦少淮不得不说,“等你恢复力气之后,这副镣铐根本关不住你。”
萧屿根本没有考虑过逃跑,于他来说,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他们有足够的筹码让秦少淮和宋温峤主动前往天空古城,只要时机成熟。
他忽然没有了进食的欲望,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消瘦的脸颊灰败如斯。
秦少淮轻轻地问:“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萧屿僵硬地把头转过来,嗓子里发出了不属于他的声音,“麻辣烫可以吗?”
“好。”秦少淮微露出一点笑容,“上次不欢而散,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们七个人重新聚一聚,师兄......”他顿了顿说,“不要再缺席。”
萧屿眉宇一蹙,生理性的泪水浮上眼眶,身体里燃起一簇星火,以微弱的气势迎击千尺寒冰,“七个人?他还没死......”
秦少淮点头:“丁陵大难不死,现在活蹦乱跳的。”
萧屿低垂着眼帘,喉咙深处发出咯咯哒哒的笑声,像是笑得喘不过气,“......真是神憎鬼厌,下一次,我会捅更深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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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陵在移动餐车上买了一个冰激凌甜筒,两个球的,又给田无酒买了杯咖啡,他一路踩着深红色的枫树叶,走到长条椅旁才想起来,田无酒正在养伤不能喝咖啡,瞬间就怯头怯脑的,感觉自己像个贪吃鬼。
两人东躲西藏了八个月,太久没有光明正大走在路上了,虽然只是走来医院附近的小公园散心。
田无酒坐在轮椅上,无声地看着远方跑来跑去的孩子们。
丁陵慢慢在长条椅上坐下,舔了一下甜筒,用脚尖蹭着树叶玩,嘴里低低地说:“没有你能吃的,所以我没买,不是抠门。”
田无酒笑了一声,手肘架在扶手上,托腮看着远方,他今天没扎头发,乌黑的秀发被风吹得泛起波浪,病中消瘦,精致的脸廓显得病态,却又衬出几分阴柔的美,丁陵安静地看着他的侧脸,从来没有觉得田无酒像今天这么羸弱,仿佛不堪一击,随时会倒在风里。
丁陵没话找话说,“田哥,你说PID怎么突然放过咱们了,后面会不会重新招安咱们?”
“萧屿已经暴露了,还被宋温峤抓走,我们对鳐兽来说没有任何价值,放过我们也不稀奇。”田无酒说,“至于招安,我们又不是罪犯,谈不上招安。”
“我觉得,咱们给小宋当保镖就挺好。”丁陵嘀咕道,“PID工资不高,还要看萧大嗓门的脸色。”
田无酒笑笑,视线穿透层层叠叠的枫树林,看向远处的滑梯,隐约能听见孩子们的笑声。
丁陵有点嫌弃地说:“我听小钟哥说,萧屿最近不绝食了,秦教授去看过之后,他现在可得劲了,等他吃饱了饭,下一次不知道又捅谁。”
田无酒慢慢勾起唇角,直至笑容变得灿烂,“回去吧,出来太久了。”他撇过头去,自己推动轮椅,倾斜的长发遮住了他蓄满泪水的眼眶。
*
邵徽大摇大摆地带着随玉各处晃荡,被家里老爷子知道了,挨了好几顿训斥,关了半月禁闭,抄了一百遍家训才给放出来。
宋温峤约他吃饭在他意料之外,这南瑶市里赚钱的行当大致分两脉,他们邵家是走偏门的那一脉,宋家则不然,面上干净得跟个玻璃球,轻易不沾染任何脏的黑的,邵徽也不是个傻子,前阵子有人旁敲侧击来打听随玉的事情,邵徽摸了摸底子,知道是宋家的人,可他以为是宋文韬,毕竟宋文韬因为钱海礼进去了,关了几天才放出来,这节骨眼上,宋温峤来找他,多半还是因为随玉。
邵徽不学无术,在他观念里,宋温峤肯定也是同样的货色,毕竟宋温峤本人邵徽没有接触过,但宋南天对孩子的溺爱,圈子里耳熟能详,这父爱要是搁他邵徽身上,他还能再浪出十里海。
邵徽把吃饭的地方定在他西城区的宅子里,一栋中式别墅,建在酒吧街后面,一头喧哗一头清静,醉生梦死修身养性两不误。
为了招待宋温峤,邵徽让人叫了几个小明星作陪,男女都有,莺莺燕燕坐了一堂,直径两米八的大圆桌,邵徽是一张椅子都没浪费,自然其中也有几个他的狐朋狗友。
约了晚上七点,时间还没到,偌大的中式餐厅里,除了用餐的圆桌,还有一个小客厅,邵徽就坐在红木沙发上打牌,他抽着牌,眼珠子在屋子里瞟了一圈,几个小明星都是他认识的,样貌还不错,可看眼熟了也没什么新鲜,他和宋温峤认识,但私下聚会还是头一回,总得挑些好的来招待。
正琢磨着宋温峤喜欢什么类型的,一只纤纤玉手爬到了他腿上,邵徽斜眼睨了过去,把那只手给掸开,又拿了一只抱枕卡在中间,那人讪讪笑了一下,尴尬地用手指撩了下头发。
就这点特别没意思,邵徽就觉得,如果宋温峤喜欢这种类型的,这人也就那样了。
邵徽看了眼手表,时间差不多了,他把牌一扔,说:“不打了,把牌收一收,给我沏杯茶。”
也不知道是朝谁吩咐,反正总有人会站起来。
邵徽伸长脖子往门口看了一眼,正嘀咕:“人怎么还没来。”那扇镂空糊纸的花梨木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管家领着个男人走了进来,送进屋,管家就退下了。
邵徽以为是宋温峤到了,起身往圆桌那走,猛地脚步就刹住了。
那人他没见过,身材高挑但楚腰纤细,白衬衫黑色长裤,邵徽不自觉地视线往下挪,盯着那两条笔直修长的腿出神,看久了视线又游弋向上,就见那人微微蹙着眉,面色冷峻,那五官不单单只是美,还特别有距离感,盯着他的脸看久了,就感觉自己特别龌龊。
邵徽喉头沙哑干涸,他清了清嗓子说:“怎么这么晚才来啊?还要老板等你?”他跨步向前,站定在秦少淮面前,像打量商品似的打量他,又说,“戴什么眼镜?隐形眼镜买不起?”说罢,抬手就把秦少淮的眼镜给摘了。
秦少淮懵住了,他和宋温峤进门后,宋温峤接到一个紧急电话,秦少淮在长廊下等他,等得久了,眼看时间也到七点了,管家就请他先进去坐。
还没厘清状况,眼镜就被人上手给摘了,随即响起一个调笑的声音,“徽少,你不懂,这叫禁欲系。”
秦少淮:“......”
“是嘛。”邵徽盯着秦少淮的脸看,可真是太稀罕了,戴上眼镜是禁欲系,摘了眼镜又特清纯。
邵徽把眼镜还给他。
秦少淮从裤子口袋里抽出擦镜布,抖开后把眼镜给擦了。
邵徽又看了眼手表,朝众人说道:“待会儿宋老板来了之后,你们给我好好招待,都热情点儿,知道吗?”
秦少淮擦眼镜的动作一顿,哦,宋温峤在外面原来是这么应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