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青记事》亚雅

107、第 107 章

　　初冬十月，天气开始冷了。

　　芙蕖镇突然来了一支车队，包下镇上一间大的客栈。其中一个女人病了，方圆百里的大夫都被高价请来，客栈炉火日夜不息，烧到最旺，各种汤药流水一般端进房里。但大多数原样端出来，动也没动。

　　进过那间房的人纷纷摇头，说里面的女人只一口气吊着，活不久的。阿祥指挥人日夜遍访名医，搜罗药材，但日日看着原样端出来的汤样和食物，时间久了，不免也有些灰心。

　　众大夫诊断后，说不管什么病，喂不进去东西就无法可想了。只有李逾明不放弃，让人照例开药煎药，整碗喂不进去，就不分白天黑夜，隔一段时间喂一两勺，消化后再喂，让她无法吐出来。这样过了几日，赵雪青虽仍然人事不醒，高烧不退，呼吸却沉重鲜活了一些。

　　这一日清晨，天色阴暗，北风呼啸。一夜大雪纷飞，早晨却变成了雪粒子，在风的吹拂下斜斜落下，打在人脸上生疼。阿祥从外面进来，到二楼敲门，门内很快应声，说：“进来。”

　　李逾明坐在赵雪青床边，屋内暖气烧的足，很暖和。但房间长期闭门不通风，满屋浓烈的药味，让人觉得闷得慌。

　　阿祥见一旁李逾明的床上被褥随意卷起，走过去把它铺平整理好，发现被褥早已冷透，回头又见他神色疲惫，问：“王爷昨夜没睡？”

　　“半夜雪青突然高烧，让人熬药喂药刚刚才好一点。”李逾明说着又摸了一下赵雪青的额头，确实不那么热了。

　　阿祥这几日也非常累，这边闹起来，他在房间竟没有察觉，说：“王爷到旁边房间去睡一会，属下在这里守着王妃。”

　　李逾明摇头，转过来问：“有什么发现？”

　　“今日大雪，我故意早早出镇子溜了一圈，回来看脚印发现镇上至少有三路人马跟着我出去。”阿祥说，“有一路是从客栈出来的。”

　　李逾明不意外，说：“四五日了，他们的人早已安插在角角落落里。既然这样，还是越乱越好，你去给老板说我们只留三四间房，其余全部退掉，让他可以接待其他客人。”

　　“王爷是想把宋掌柜安排进来吗？”

　　“看雪青的情况吧，等她好些能坐车走路了再论其他。”

　　“可是王妃的情况……”

　　阿祥看向赵雪青，她静静躺在床上，觉得等她康复遥遥无期，这么耗下去太被动，但他知道，李逾明何尝不知道，所以说一半不说了。这一看，却发现她眼皮似乎动了一下，刚想告诉李逾明，又没了动静，想想还是不要伸张为好，免得他空欢喜一场。

　　李逾明没有理他，起身试了试桌上的几碗药，发现都冷了。想让阿祥叫人换热的药来，发现他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赵雪青，也看过去。

　　这时候，她的眼皮又动了一下，似乎想要努力睁开眼睛。

　　李逾明欣喜若狂，扑倒床前抓住她的手，说：“雪青。”

　　赵雪青迷迷糊糊多日，总感觉到身边有人，一时想要睁眼看清是谁，一时又觉得睡过去永远不要醒来才好。

　　“雪青，听得到吗？”李逾明轻声问。

　　此时，赵雪青终于听清有人在叫她名字，浑身一凛，终于睁开了眼睛。

　　“雪青，你醒了？”

　　最先入眼是蚊帐，白茫茫一片，赵雪青仿佛犹在梦魇中，但手被握着，她知道自己醒了，于是问：“这是哪里？”

　　“芙蕖镇。”李逾明连忙答。

　　赵雪青艰难地转头，继续问：“芙蕖镇是哪里？”

　　“凤凰城外的一个小镇。”

　　赵雪青看清眼前的人，说：“你带我出来了？”

　　“是。”李逾明答，“高贺同意我带你离开，等你好了我就带你回家。”

　　赵雪青突然奋力想要坐起来，因为无力，身子只稍稍抬起来又跌回了枕上。

　　李逾明见状，忙扶住她，说：“你还很虚弱，先不要起来。”

　　赵雪青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他，大吼道：“谁叫你带我出来的？我不要你带我出来。”

　　赵雪青还在病中，虽用尽全力，却只把他的身子推的轻轻闪了一下。自己用力太过，头晕目眩，又要跌回去。李逾明连忙一把把她抱进怀里，不让她跌倒。

　　赵雪青耳鸣目眩，缓了一阵才好一些，继续推他：“你放开我，我不跟你走。”

　　“雪青，你身体还没好，不要这么激动。”李逾明紧紧抱住她。

　　赵雪青推不开他，绝望不已，说：“我和你没有一点关系了，你凭什么带我走……”

　　“我……”李逾明试图安抚她，“你先养病，等你好了，你要怎么样，我们再商量。”

　　“你自己走。”赵雪青捶打他的胸口，“我不想离开这里。”

　　“你不能留在这里了，雪青，高贺他不会放过你的。”李逾明用力抱住她，“我可以带你走，你相信我。”

　　“高贺如何对我和你什么相干，你凭什么自作主张带我走？”

　　*
　　阿祥见两人吵架，自觉地离开房间回避，让人准备汤药和吃食进来。

　　过了一会，他把饭食汤药端进来，赵雪青早已累得脱力，重新躺回床上，没有声息。李逾明示意他小声一点，把东西放在桌上就行。

　　阿祥照做退出，又去端来李逾明的早饭。再进来时，李逾明正端着一碗粥，轻声说：“雪青，吃点粥吧。”

　　赵雪青悄无声息地躺着，不作任何回应，阿祥分不清她是昏迷还是醒着。

　　李逾明见她没反应，舀了一勺白粥，试了试温度，喂到她的嘴边。

　　汤勺刚碰到她的嘴唇，赵雪青似是清醒了一般，声音虚弱但坚定：“我不吃。”

　　李逾明想趁她清醒，喂点食物给她，这样更好喝药，所以温言道：“好歹吃几口，胃里没东西，喝药烧的慌，容易吐出来。”

　　“我说了不吃。”

　　赵雪青生气地一扬手，打开他的手，费力地翻身向里躺着。她这一扬手，打翻了李逾明手里的碗，瓷碗并温热的粥水从他的衣服上滚下，脏了被子，最后掉落在地上，碎成两半。

　　阿祥平静地拾起破碎的碗。

　　李逾明起身脱下衣服抖落身上的粥水，又唤店小二进来打扫换被子衣服。

　　收拾完毕，赵雪青还是同样的姿势躺着，李逾明悄悄靠近，轻声说：“雪青，你不想吃东西，那先喝点药。”

　　说完，等了一会没反应，又见她脸色绯红，呼吸急促不稳，把手抚在她额头，烫得吓人。再轻轻摇晃呼唤，才发现她已再次陷入昏迷。

　　于是又叫大夫来看，煎药喂药，照例喂不进去药，所以一直到下午烧也没退下来。

　　经过几次诊视筛选，最终挑选出几位医术还不错大夫，其中又以一位须发全白名为倪安的大夫医术最精进，李逾明叫他来的次数最多。倪安今日又在这里耗了大半日，病人的烧仍然退不下来，气息越发微弱，于是作揖道：“现在最要紧的是吃药把烧退下来，但喂不进去药老夫也无法可想，学艺不精，实在惭愧，还请另请高明。”

　　李逾明见他有撂挑子不干的意思，说：“你只管把脉开药，其他的事情不用管。”

　　“老夫在这一带辛苦耕耘多年，好容易挣得薄名。尊夫人的病好多大夫看过，心里有数，最后交到我手上，却……老夫还要在这一带挣口饭吃，这样岂不是砸了我的招牌？”

　　李逾明知道他不是为这个原因，眼中阴霾必现，语气狠决：“你身后那位大人物想来也不希望我夫人有事，你以为你现在撂手就能全身而退吗？现在撂手，不但他不放过你，我也不会放过你。”

　　倪安这几日看他一心扑在病人身上，和他们打交道的更多是另外一名男子，所以未见过他狠厉的一面，现在突然被威胁，吓得一颤，又想到这两日时刻被人跟踪监视，顿时满头大汗。两日前确实有人找到他，来人亮明身份，说是皇帝派来的，让他全力救治客栈的病人，治好了有赏，治不好要罚，并且每一次诊脉开药后要详细汇报。他不知不觉卷入了一场凶险的争斗，若是能治好也就罢了，但赵雪青的情况一天比一天更糟，眼看着无计可施，损失名声是小，性命不保才是最要紧的。

　　李逾明话语依然坚决，但语气和缓一些：“这件事我们三方的目标一致，都是救人，你中途退出我们自然不准，你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把人医治好，除此之外没有第二条路了。”

　　倪安明白自己没有退路，点点头说：“可是尊夫人不吃药……”

　　“这个交给我，我有办法应对。”

　　*
　　李逾明又如法炮制，像前几日一样，每隔半刻钟喂一两汤匙药水，就算偶尔一次呕吐，前面的药已消化，吐不出来多少。

　　一晚上下来，可以喂进去一两碗药，就是十分折磨人。阿祥几个人因为要避嫌，不能替代李逾，所以所有事情他亲力亲为。

　　阿祥心里一直有疑问，这日见李逾明又是一夜没睡，忍不住说：“王爷，是不是这些大夫医术不行，没有找对病症，要不属下再去找其他城里找几个大夫过来？”

　　“这位倪大夫的药是有用的，一碗药全部喂下去，雪青的烧退了。”李逾明摇头。

　　“那怎会喂不进去药？”

　　“喂不进去药另有原因。”李逾明摇头，“和大夫无关。”

　　阿祥听出他不愿意细说，没有继续问，只说：“要不去买几个丫头来使唤吧。您这样日夜守着，身体受不住。”

　　李逾明赞同，说：“之前不找人是怕他们趁机安插眼线，现在这个情况，没必要防着了。”

　　李逾明喂药的方法是和徐娘学的。去年，她小产后也是如此症状，请了无数太医都查不出病因，只有一名太医不确定告诉他：“王妃吃不下东西或许是她不想吃。”

　　李逾明起初没有听出来他的话外之意，有些生气，说：“所以让你们查出为何不想吃。”

　　“我的意思是没有病症，是王妃心里不愿意吃。”太医说。

　　他这才懂了。她心灰意冷，已不愿吃药了。

　　那时候徐娘日夜照顾她，始终不放弃，摸索出这个办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