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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16章 一瞬生死 ...

  •   当今冬的第一片雪花飘落的时候,京师顾府的厢房中,路铭心正一心一意地握着身边那个人的手。

      自两日前起,他原本微凉的体温就不可挽回地冰凉了下去,任她再怎么日夜紧握着,却终究还是一点点变得寒凉。

      她抬起头,看着他苍白如雪的容颜,他仍是对她微微笑着,唇边那一抹浅淡的温柔,也从未褪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温润无声的目光,仿佛已无时无刻不围绕在她身旁。她抬头看他,将脸颊埋入他的手心间,良久一动不动。

      他温和轻笑,垂眸间眼底只余倦怠微光:“青萍,房外是不是落雪了?”

      房中炭火正旺,她却知晓了他的意思,眨眨眼睛,将眼眶的湿意去除,对着他尽力笑得甜美:“沐哥哥,你要去院中看雪吗?”

      他轻笑了笑,虽未明言,已是默认。

      她知永诀已近,不敢有丝毫违逆他的意思,忙起身对房外的仆从小声嘱咐。

      很快在小亭里布置好了暖炉和躺椅,她回到床前告诉他,又去取披风扶他下床。

      他自前日后已无力再行走,此刻却撑着她的手自行站起,她抬手去拢他肩上的披风,指尖微颤,心中亦是一片恍然。

      他抬手握住了她的手指,他指掌冰凉,笑容却仍是和暖如昔,轻声对她说:“青萍,难得今日雪景,我为你画一幅晴雪山水可好?”

      她心中一酸,想起他们新婚时,还正是艳阳春日,他们曾相携在庭院中赏花,他闲暇无事,在桌案上铺了纸笔作画。

      她在旁看着,觉得那杨柳依依,碧波浩淼,春花亦是潋滟,却还总嫌不够,放下豪语,说要一日看尽四季美景,要他将那些统统都画给她看。

      这样胡闹的话,他听了却并未生气,只是一幅丹青已然耗了大半日光阴,他就笑着说,改日再补。

      蓦然间,她忽地明白了他为何会强撑病体,要去院中看雪,落笔作画——他已无力补给她四季美景,一世相守,却只盼在最后的时刻,她能记得的,尽是他们曾同看过的最美景致,曾度过的最好辰光。

      她抬头笑着看他,任由泪水在眼眶中一再泛起,却始终也未落下:“好,沐哥哥,我们去看雪。”

      去庭院中的路并不远,她一路扶着他过去,他的脚已经很难着力,她并不敢走快,短短一段路,却像是走过了一生。

      她已命身旁的书童拿了笔墨纸砚,铺在亭中的石桌上,等他们过去,她扶他坐在铺了软垫的躺椅上,又让他半靠在自己肩头。

      雪花初时不过是散落飘零,此刻已是越发肆虐,幸而始终未曾起风,只是如絮般静静落下,渐次将院落中假山花木,都染上一层银白。

      他的右腕早已不能用力,此时执起笔的,就是左手,虽然是极少在人前使用的左手,他提笔的手腕,也还是熟练圆融。

      她帮他拉着垂下的衣袖,看他侧头对自己微微笑了笑,就在纸上缓慢落笔,那一道道山川沟壑,山间青松,松上白雪,就一一显现明晰。

      他一笔笔画着,在西夏营地,他就是用这仅可以用的左手,将那些箴言寄语写下,再交由青鸟传讯。

      她竟也从未留意过,那俊逸挺拔的字迹,和他右手写出的,并无二致。

      大雪纷扬降临,寒意逐渐侵入体骨,她感觉得到他气息渐弱,那专注侧脸,颜色也渐渐失去,如同要融入这一片雪色中般苍白。

      当这一卷山水绘尽,他笔下终于渐渐无力,她看到他转了笔锋,在画作空白一角,写下两句:愿卿安乐,相忘百年。

      落下最后一笔时,墨笔从他无力的指间滑落,她抬起手,在他的手将要垂下时紧紧握住。

      他转过目光来看她,黑眸的最深处,终于在一贯的温柔中,泄露出一丝不及掩饰的哀痛。

      她看着他微微勾起了唇角,轻声说:“青萍,此生尘缘已尽,你我已可相忘。”

      他的语声已低不可闻,双眸中最后的光华流转,纵是千般不舍,却说着相忘——唯有骗她相忘,才可令她在他离去后,一生不至孤苦伶仃。

      唯有再不相思,才能令她于世间安乐康宁,不至念念眷恋。

      可他最后一刻凝注的目光中,仍都是她的身影,他直到最后,心念牵挂的,仍是她来日的安好。

      她不舍得将眼睛从他的脸上移开,却也再藏不住痛楚和悔恨,她轻摇了摇头,无法骗自己违心说出令他安心的话语。

      她凑过去,将自己的双唇,贴上他无色的薄唇,唇齿交合间,她的泪水终究顺着脸颊滑落。

      紧抱着他的身体,她和他前额相抵,轻声说着:“沐哥哥,许我来世可好?”

      微风将雪花吹落进来,晶莹的雪花落在他的眼梢眉角,却又被炉火的温度融化,剔透无暇的水滴从他的脸颊上划过,乍一看去,竟如凝结的泪滴。

      他的目光仍是在她的面容上流连,直至那黑眸中的一线光明隐去,长睫安然闭合,他也没有再说出一句话。

      她一直等着,用尽全力,拥抱着他生息已无的身躯,目光却落在桌上被风卷起的那一幅山水画卷上。

      泪水终于汹涌落下,绵密不绝,她仰首悲喊,那绝望的悲鸣,犹如失伴的孤雁,声声泣血。

      今天亲自监拍这一幕的,是全剧的总导演陈汝,他是魏敬国的老师,无论在影坛还是电视剧的圈子,都是举足轻重的泰斗级人物。

      面色凝重地紧盯着面前的监视器,许久之后,他才说了句:“过了。”

      那边还紧抱着顾清岚的路铭心,明显还是没有缓过来,她在李靳面前夸下海口要憋回家才哭,现在却可耻地失言了,又怕羞,就把头埋到顾清岚胸前,死活不肯抬起来。

      还是从“死亡”状态中解除的顾清岚,抬手轻拍着她的肩膀,不断安慰:“铭心,没事了,没事了。”

      刚刚最后那一吻,其实是剧本里没有的,剧中沐亦清和杜青萍的感情一直不曾外露,即使是夫妻,也发乎情止于礼,并没有亲密的镜头。

      然而到那一刻,她却不由自主地去吻了他,还没有用任何借位的技巧,就是货真价实的诀别之吻。

      她这样的发挥,在场的人其实都不由自主悬起了心,毕竟这一幕拍得太好,再来一次未必有这么到位的感情,而一向要求演员严格按照剧本表演的陈汝,很可能会要求重拍。

      没想到陈汝老爷子却没有要求重拍,而是说了句过,这几乎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抬起头看着那边还哭得头都抬不起来的路铭心,陈汝皱紧的眉头松开,说了句:“铭心演技明显有进步啊。”

      可惜那边正忙着把眼泪鼻涕擦在顾清岚胸前衣服上的路铭心,没听到这句难得的表扬。

      路铭心足足哭了有半个小时,哭到后来,顾清岚不得不抱着她回到房车里,再关上车门,抱她坐在沙发上,不停拍着她的肩膀哄她。

      路铭心全身都缩进他怀里,抱他抱得死紧,那样子别说把她拉开,就是让她稍微松点手,她都能跟人拼命。

      路铭心想到的,是前世她竟然连这样和他诀别的机会都不曾有,仓促之间,就是阴阳永隔。

      她没时间向他倾吐心事,也没有机会告诉他自己对他的感情,她感谢剧里她有了第二次机会,能够在他逝去时陪在他身旁,可也不能避免地想起曾经的悔恨和遗憾。

      顾清岚只能在她耳旁轻声哄着:“铭心,你看你把戏服都哭脏了……乖,我没事,别哭了。”

      这不说还好,说了路铭心又把他抱得更紧了些,抽噎着说:“脏了就脏了嘛,我来洗。”

      那话声要多委屈有多委屈,活像被主人嫌弃了的小猫,弄得顾清岚也不能再提衣服的事,只能继续轻拍着她,低下头贴在她耳旁,柔声说:“铭心,我还在的,别哭。”

      这句话就要比上一句管用许多,路铭心又在他胸口蹭了几下,哭声小了许多。

      让她停下来不再哭的原因,也是她突然想起来顾清岚抱了她这么久,手臂肯定酸了,大腿可能也被她压得麻了,所以她才慢慢停下来。

      但等她彻底平静下来,脸上的妆都哭花了不说,眼睛也肿成了两只水泡眼。

      顾清岚不得不佩服陈汝老爷子,明智地今天只给她安排了一场戏。

      他带些叹息地用手指给她擦眼泪,笑了笑说:“你是要冰块呢?还是要熟鸡蛋?”

      路铭心还没反应过来,眨眨眼睛趴在他胸口看着他:“要给我吃吗?”

      顾清岚无奈失笑,点点洗手间,让她自己去照镜子:“眼睛肿了。”

      路铭心这才反应过来,惊呼一声跳起来跑进去,没多久里面传出来她的哀嚎声:“明天还要拍戏啊,我会被化妆师骂死的!”

      值得庆幸的是,今天李靳没来,于是她哭成一团的样子也没被现场看了笑话。

      好在最悲情的戏过后,其他的都是补拍之前因为曹叶阳没到组拉下的戏。

      路铭心只用重新化上娇嫩的妆容,把心态调整成未谙世事的傲娇少女,每天对着顾清岚撒撒娇就可以了。

      于是整个剧组又频频被她各种秀恩爱的方式闪瞎了眼。

      在不知不觉间,这部拍摄期不算特别漫长,但相比其他剧组已经是不断的戏,也终于在经历了各种磕磕绊绊后,顺利杀青了。

      拍完最后一场戏,时间还早,杜励特地订了酒店,让剧组的人都去聚一下。

      戏份已经结束的那些人,比如李靳,也都被通知到了,按管理来说,那些已经离组的大牌是很少会来这种杀青宴的,比如吴倩雅和扮演皇夫宁王的林彤,就忙着各自的事,没有过来。

      但李靳和莫祁听说顾清岚也在,却都特地空出时间来了。杜励当然把他们安排在一桌,让他们四个能够好好再聚一次。

      路铭心见了李靳和莫祁,当然高兴,一时没控制住,还被李靳故意骗着多喝了几杯,舌头都有些大了。

      戏已经拍完了,按照这个班底和前期的宣传,大火基本已经注定,剧组里的其他人自然与荣有焉,也都开心,看着平时对他们来说高高在上的几个大牌状态轻松,大着胆子把酒敬了过来。

      路铭心私下里本来就不是爱摆架子的人,今天又有顾清岚在身旁,更加觉得美人在手,天下我有,喝起酒来毫不推辞,一口一杯,分外豪爽。

      结果她豪爽的结果,就是饭还没吃完,天也没黑,号称千杯不倒的她,就差不多彻底醉了,开始抱着顾清岚说各种胡话。

      一会儿说:“美人,我把天下都打给你了,你开不开心?”

      一会儿又说:“清岚哥哥,我果然还是最爱你,祁哥虽好,也只能做哥们啊!”

      接着又说:“美人,念在我这么辛苦,今晚上了龙床,你就主动些好不好?”

      顾清岚听她越说越不像话,对旁边的人淡淡笑了笑:“铭心醉了,我先带她回家。”

      他的气场在那里搁着,说不喝就滴酒不沾,旁边还有李靳和路铭心护驾,在这么混乱的场面下,还保持了遗世独立般的清醒,说完这句话,也不等别的人反应,就带着路铭心从现场毫发无伤地全身而退了。

      路铭心的确是喝醉了,等她彻底清醒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她睡下前,顾清岚已经哄她喝了醒酒汤,所以她宿醉倒不是很厉害,头也只是有点隐隐作痛而已。

      她醒来的不算早,顾清岚当然已经起床了,她揉了揉头发,就拖着睡衣去找他。

      他们住在一起后,主卧室外的起居室就被改造成了小书房,而顾清岚也一般会在那里看书办公,为的是能够第一时间注意到卧室的动静。

      路铭心喜欢这个改动,两个人住别墅稍嫌空旷了,如果她睡醒一觉后,还要到楼下去找顾清岚,那也的确是有点麻烦。

      她起床的时候没弄出多大动静,因此推开房门走出去时,就听到他还在打着电话,压低了声音跟对面说:“好,我知道了。”

      看到她出来,他就笑了笑,抬手示意她稍等,然后说:“就这样吧,其他的邮件联系。”

      说完他道了再见,就挂断了电话,抬头看着她又笑了笑:“醒了?头疼吗?”

      路铭心好不容易逮到这个撒娇的机会,原本不怎么疼的头,在他问过后,也要更疼一些了。

      她故意皱着眉跑过去坐在他身边,然后把头放在他膝盖上求抚摸:“疼的,清岚哥哥给我揉揉嘛。”

      他们重逢后,第一次亲密的接触,就是顾清岚让她给自己揉额头,现在却换了过来,是她跑来跟顾清岚要求。

      微微笑了下,并没有戳破这是她故意的撒娇,顾清岚真的放下手头的资料,抬手轻轻给她按揉。

      他指尖还是带着微凉的温度,力道不轻不重,她头部的一点刺痛感顿时被安抚了,舒服地轻哼了一声,就往他怀里缩:“清岚哥哥最好了,除了清岚哥哥我什么都不要。”

      她这句话说得十分顺嘴,自己也没注意有什么不对,顾清岚的手却蓦然停了一停,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笑容有些勉强:“又说什么胡话?”

      路铭心已经舒服地眯上了眼睛,还是丝毫未察觉,笑嘻嘻地继续说:“不是胡话,是肺腑之言嘛!”

      顾清岚眸光闪动了下,亦不再说话,只是若无其事般继续轻轻给她按摩。

      路铭心背靠着他,看不到他的神情,也就没看到他眉头无声地蹙起,低垂的眼眸中也藏着复杂的情绪。

      路铭心已经不记得那段记忆,但他还能清楚地记起。

      当年他们在那个古代的庭院中生活时,每次他按照乔生博士的指导,诱导地告诉路铭心,问她要不要出去,到外面去和更多的人接触,路铭心总会摇摇头,说:“清岚哥哥最好了,我谁都不要,只要清岚哥哥就好了。”

      和她方才所说的话,几乎没有差别,她每次都这样说,也是乔生博士最终下定决心对她进行深度催眠,让她忘记那几个月里发生的所有事情的原因。

      她还小,往后还要跟无数的人交往,展开无数段精彩的生活,无论是她的父母,还是他自己,都认为必须要戒除她这种对他过度的依赖。

      因为那时的她,生命中容不下其他任何人和事的存在,只有他。

      《山河踏碎》杀青后,路铭心只有不到一周的假期,接下来就是排得满满的日程。

      当初杜励为了让她专心拍戏,把很多通告都往后退了,于是她很快就要被各种杂志采访、广告拍摄、电视节目、代言活动等等占据几乎全部的时间。

      原本她也不至于会这么忙的,只是几个月来积压的工作量都被放到短短的不到一个月时间里,日程表当然会紧凑得吓人。

      不过在重新工作之前,她也还是有几天可以休息的,所以她就努力利用这几天时间,在家里好好跟顾清岚腻在一起。

      天气转凉,顾清岚又是容易着凉的体质,医嘱也是让他多休息,假期对他来说,就是多休息,安心静养。

      原本这样的安排会让好动的路铭心觉得无聊,不如找个地方疯玩更能放松身心,但她现在却一点也不觉得窝在家里有什么不好。

      顾清岚就是有这样的魔力,让她即使一整天什么都不做,就看着他在看书或者办公,都能津津有味。

      她原来还暗暗吐槽过顾清岚的爱好都像老年人,现在却缠着他,要他教自己下围棋和写毛笔字。

      顾清岚写了一笔在现代人里很少见的好字,《山河踏碎》里沐亦清的字迹,还有后来诀别时,他画下的那幅画和题字,都是他现场自己写下来的。

      其他人都惊叹他国学功底深厚,路铭心却一点也不惊讶,在她的概念里,他们前世本就是古人,顾清岚也是举国闻名的才子,琴棋书画都精通一些也没什么不对的。

      知道她要学这些也不过是一时兴起,长久不了,顾清岚也还是耐心地教她入门。

      其实这些东西,当年他们在古代庭院里住的那几个月里,他已经教过一次她了,这次路铭心学的当然比第一次要快,她自己还没察觉出来,就是说自己果然天资聪颖,无论什么一学就会。

      顾清岚看着她洋洋自得的样子,只能无奈笑笑。

      路铭心觉得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对顾清岚的依赖已经越来越重了,身为一个二十多岁就进入演艺圈的人,即使她星路走的再顺畅,也还是要承受一些普通人不会承受的孤独。

      在顾清岚出现之前,她已然学会用乐观的态度去看待一切流言蜚语,也习惯了自己打理好一切。

      甚至在她入行后不久,就脱离了父母开始独居,除了工作方便外,也是因为他们这行的经常昼夜颠倒,假期也毫无规律可循,还和父母住在一起,势必会影响到他们的生活。

      然而顾清岚只用了短短半年多的时间,就让她开始无法忍受不能时时刻刻见到他的日子。

      他先是悄然却强横地进入了她的生活中,又带来了前世的那些记忆,虽然苦痛黑暗,却也刻骨铭心。

      她现在每天看着他,恨不得每时每刻都可以和他共同度过,在拥抱着他的时候,又觉得天地之大,三千世界诸多繁华,她却并不羡慕,只要有身前的这个人在就足矣。

      她开始觉得自己以前真是傻,以为远远地看着一个人,默默爱慕,就算是爱情——简直太过肤浅单薄。

      真正的爱情,是她爱上了顾清岚这样一个男人,而他也同样对待她,温情纵容,耳鬓厮磨,他只用唇边的浅笑,就模糊了她以往的漫长孤单。

      转眼间,时间已是深秋,这几天京市秋雨连绵,气温很快降到了十度以下。

      虽然房间里通了暖气,气温仍旧适宜,不过户外却已经有些寒冷了。

      顾清岚体质本来就不好,哮喘和风湿心脏病又很容易在这种天气发作,所以接连几天,都没有出门。

      好在因为拍戏和开学的时间冲突,再加上身体原因和家里出了事,他已经向学校请了一年的假期,并不需要像去年一样频繁去学校上课。

      至于向学校提交报告,还有指导自己带的研究生的论文之类的事务,也可以通过电子邮件完成。

      七天的休假过后,路铭心就被杜励拉回去继续做牛做马,马不停蹄地参加各种活动节目,保持曝光率和人气。

      相比较安心的拍戏,将自己沉浸在另一段人生里,她是不喜欢这样的工作的,自嘲地管这个叫:出去卖笑。

      其实按照她目前的圈内地位,已经没有必要这么忙了,但她入行几年,虽然看起来顺风顺水,却始终和各大电影电视奖项无缘。

      在这个圈子里混,要么就像李靳一样,出身足够显赫,作品也等身,地位已经有了,自然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要么就像莫祁这样,走实力派路线,拿奖拿到手软,可以低调地沉淀下来安心搞好作品。

      最不济的,却是她这种人红却没有大奖傍身,稍有松懈,等待她的就是被新人取代,逐渐过气的下场。

      所谓人气,其实不过是观众缘好,混了个眼熟而已,虽然足够的群众基础是在这一行混下去的必要条件之一,但光有人气,也还是远远不足以做个巨星的。

      所以说,在光鲜生活的背后,当红女星路铭心的烦恼也是很多的。

      这天又被拉去接受了一个杂志专访,拍了一天的硬照,拍到腰酸背疼腿抽筋,为了平坦的小腹,她还连午饭都没吃,早餐也就吃了几片饼干充饥。

      路铭心被助理开车送回家后,就跑去找顾清岚打滚撒娇。

      他是在客厅里等着她的,因为是在家里,他只穿了件浅色的羊毛衫,腿上还随意搭着条御寒的毛毯。

      路铭心进了门就快步抱住他,身体也顺势坐到在沙发上,深深呼出一口气:“清岚哥哥,见了你我才活过来!”

      她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寒气,虽然顾清岚体温一贯偏凉,但此刻她也能从他身上汲取热量。

      在外劳累了一天,回到家可以抱着自己心爱的人,她说的“活过来”也不算太夸张。

      顾清岚笑了笑,抬手握住她环在自己腰上的手,用自己的体温给她带去暖意,温和开口:“累吗?我告诉林阿姨,让她给你炖一锅羊肉汤,要不要先来一碗?”

      这次顾彦请来的厨师,就不是之前的大厨,而是一个上了些年纪的阿姨,做的菜不再精致考究的各式名菜,却带了家的味道,路铭心是很喜欢的。

      听到有汤喝,路铭心的眼睛一亮,北方人秋冬季节喜欢吃羊肉,是因为可以祛除湿寒,滋补养身,她知道榕城出身的顾清岚没有这个习惯,会特地让阿姨炖羊肉,肯定是特地为她准备的。

      想着她就凑上去吻了一下他的唇角:“清岚哥哥对我真好!”

      顾清岚弯了弯唇,抬手理了理她有些松乱的长发,温声说:“你先过去,我看完这几页资料就去。”

      他放在桌上的是一叠英文资料,路铭心瞄了一眼,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长单词,就知道大约又是什么专业文件,所以应了声,还有些依依不舍地又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才跑去餐厅管李阿姨讨汤喝。

      顾清岚目送她的身影消失,才抬手按住了胸口,强自将痛楚按下。

      看文件不过是个借口,方才他是打算和路铭心一起去餐厅的,但胸口刹那间的闷疼却骤然袭来,他维持神色如常已经是勉强,若再动作,肯定会被她察觉。

      轻闭了双目,他在等待痛楚减缓的时候,想到了任染那句“自苦”,在任染眼中,他一定过于惺惺作态——明明爱人就在身旁,却要硬撑,既不痛快,也耽误病情。

      他其实也不是有意隐瞒,铭心已经很好了,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心思细腻,更是时时刻刻都将目光放在他身上,唯恐错过什么他不适的蛛丝马迹。

      可他却不敢,过分在她面前袒露放松,他已经想起来了一切,路铭心却犹自懵懂。

      她还以为他们有着前世今生的情缘和羁绊,他也不知道,她深爱着的,到底是那个前世的幻影,还是如今的自己。

      因为不知,所以惶恐,如今的这些关爱和担忧,他不知道有多少是偷来的,是她本想补偿给前世的那个“顾清岚”的。

      在想到这些之后,他的确再也无法坦然地在她面前任由自己虚弱下去,好像一个骗子,还嫌骗来的东西不够,总想攫取更多。

      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狼狈和无力,也不想当有一天,她戳破了这个谎言,想到的,全是这些不堪的回忆。

      尽可能地在她面前表现得好一些,从容淡然一些,多留下些温暖的点滴,或许对他们而言,都是幸事。

      他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等疼痛到了可以忍耐的程度,就睁开双目起身,手指也擦过额头,拭去那些不怎么醒目的薄汗。

      抬步走到餐厅的时候,路铭心已经喷着一碗羊肉萝卜汤,开心地啃着略显得巨大的萝卜块,愉悦地冲他招手:“清岚哥哥,李阿姨炖的汤跟我妈妈炖的好像,你也来一碗!”

      看着她满足的样子,顾清岚不由挑起了唇角,但面对她和李阿姨期待的目光,他也只能略顿了顿,笑笑说:“没事,不用给我盛了。”

      路铭心想了下,恍然大悟:“哦!我懂了!男神是不能吃羊肉汤这么没气质的东西的?”

      顾清岚也不知道她这个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他无奈地摇头,看着旁边李阿姨明显失望起来的目光,只能再次笑着对阿姨解释:“我不是不爱吃,暂时没什么胃口。”

      李阿姨也是开朗慈祥的性格,听他这么说,顿时也就不失落了,又去厨房里将今天的饭菜端上来。

      拉了椅子在路铭心身旁坐下,他侧头轻咳了声,才又笑:“忙了一天一定饿坏了,多吃些。”

      路铭心连连点头,她一边喝汤,一边转头看到他,总嫌他脸色太差,就抬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嘴里说:“清岚哥哥,你要不要去医院再做个检查啊?最近一直不舒服的样子。”

      顾清岚摇头笑笑:“我还好,天气原因。”

      得到这种回答,路铭心只能又小声嘟囔他太难伺候了,变个天就得提心吊胆。

      她这样的抱怨也算经常,从头至尾,顾清岚也只带着和平日一样的淡淡笑容,听她乱说。

      到了一年的最后一个嫉妒,路铭心又忙了起来,短暂的一个月休整后,她马上就要奔赴下一个剧组。

      这个合约是去年杜励就帮她签下的,也是个历史题材,不过却是大电影,她在里面担任女一号,一个美丽却柔弱的小国公主。

      虽说是女一号,但在那部彻头彻尾的男人戏里,她出现的场次也就是和男三号男四号差不多的水准,基本上还是她之前惯常扮演的类型:荧幕花瓶。

      整部戏下来,只用负责美就可以了。

      虽然这个角色对她来说没什么突破,不过进组前她还是紧张地准备了一阵子,关起门在家里做了一周的调整,对着镜子背剧本,争取早日入戏。

      虽然是在家,不过为了不分散精力,她还是把自己关在了二楼的一个客房里,除了出来吃饭睡觉之外,都一个人关着。

      不是她不想跟顾清岚在一起,而是她只要看到他,立刻就会想起前世的那些事,然后对新角色就完全进入不了状态了。

      对此她当然特别纠结,明明美人就在身旁,却只能把自己躲起来闭关,这是何等的痛苦。

      于是在又一天的苦苦忍耐结束后,晚上睡觉前,她就搂着顾清岚的腰唉声叹气:“清岚哥哥,演没有你的戏好辛苦啊。”

      顾清岚笑了笑,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那怎么办?以后每部戏都会这么辛苦了。”

      路铭心又哀叹了声,虽然她心里也猜到顾清岚不会再出演任何一部剧了,不过还是不死心:“清岚哥哥,我们这部戏播了沐亦清肯定会火的,你真的不考虑以后再接剧?”

      顾清岚有些无奈地笑笑:“我本来也并不是演员,这部戏只是匆忙顶替……”

      路铭心抬头在他脸颊上吻了下:“可是清岚哥哥你这么美!”

      顾清岚垂眸看着她,微微一笑:“那么以后只给你看,不好吗?”

      这么一说,路铭心顿时又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对了,他的一颦一笑,眼眸中温柔的光芒,从今以后只有她一个人能看到,这种独占的感觉简直好到不行。

      她想着,就把头埋到他胸前蹭了几下,吸了一大口他身上类似于的木叶清香,而后满足地轻哼出声:“清岚哥哥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顾清岚拢着她的肩膀轻笑了笑,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再贪恋在他身旁的日子,工作还是需要做的。

      过了几日,路铭心不得不出发去新剧组,临别时顾清岚带着司机送她去机场,下车前她还拉着顾清岚的手不松开:“清岚哥哥,要照顾好自己啊,你生病了我会心疼的。”

      顾清岚对她微微笑笑:“我在家不会有什么问题,你还是关心你自己好一些。”

      路铭心一本正经地摇头:“我就算在剧组也不会轻易生病,你哪怕在家也不保险……因为娇弱的美人是你不是我!”

      对此谬论,顾清岚也只能失笑加无奈了,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乖,到了剧组别这么说话了,这次我和莫先生他们都不在。”

      这倒是,除了《山河踏碎》剧组外,还真没有其他剧组能让她毫无顾忌的耍宝,在其他剧组里,她也就是和在镜头前一样保持女神的姿态。

      越想越舍不得,路铭心都恨不得把顾清岚打包带上飞机,但她也只能俯身过去搂着他的腰不撒手:“清岚哥哥,要等我回来哦!”

      就这么普通的一次送别,给她弄得快成了生离死别的场面。

      顾清岚唇边带着纵容的微笑,抱着她轻声答应:“好。”

      也许是话说得太满,到了影视城没多久,路铭心居然感冒了,虽然只是普通的流行性感冒,在发现后立刻吃药,症状也不明显,没有影响拍摄,但毕竟也算生病了。

      下午提前从片场回酒店休息的时候,她就在房间里抱着电话跟顾清岚哭诉:“清岚哥哥,我头有点疼……鼻子也塞住了……”

      话筒那端传来顾清岚的轻笑声:“铭心,你希望我去看你吗?”

      路铭心有些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没什么啦,很快就好了,清岚哥哥如果因为来看我累出病来,那才不好。”

      虽然这么说,但她当然还是希望顾清岚能过来看望自己,不是因为生病虚弱,而是她实在有点想他了。

      听着她明显带些期盼的声音,顾清岚却笑了笑,轻描淡写地带开话题:“气温变化大的时候容易感冒,注意身体。”

      路铭心“哦”了声答应,声音里明显带着失落。

      顾清岚又笑笑,温声对她说:“铭心,早些回来。”

      想到拍摄结束后,她今年的重要工作就都结束了,一直到农历新年之前都可以跟他待在一起,路铭心精神就是一振:“好啊,好啊,清岚哥哥你要在家等我!”

      顾清岚轻笑着:“好。”

      路铭心恋恋不舍不想挂了电话,顾清岚突然开口说,声音还是一贯的柔和:“铭心,今天我有个重要会议要开,不方便接电话,你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

      路铭心一愣,这还是她和顾清岚在一起后,他第一次对她说不要她联络他的话。

      之前无论是身处何地,他的私人手机总是对她保持着24小时的畅通。

      似乎是觉察到了她的意外,顾清岚又笑了笑,安抚一般说:“没事,等会议结束,或者间隙里有时间,我会给你打电话。告诉你不要联络我,是害怕你打不通我的电话担心。”

      他这么解释倒也合情合理,路铭心也知道有些事关重大的会议,会要求与会者关闭一切通讯工具。

      她很少过问顾清岚在工作上的事,听他这么说,只是觉得应该不是学校里的事,也没追问,就答应下来:“好啊,清岚哥哥一定要记得给我电话。”

      顾清岚听着她语气里还带着几分不自觉的委屈,不由笑,声音一再放柔和:“我知道了,生病了自己注意休息。”

      路铭心还想缠着他再说几句,却听到他又接着说:“那么我收线了,再见,铭心。”

      她也只能跟着道了再见,等屏幕上的通话显示断开,她还抱着手机,想了想,翻开手机的相册。

      她的相册里,有一个专门的文件夹,放的全是平时里偷拍顾清岚的照片。

      说是偷拍,其实顾清岚大都是知道的,有时候她还会弄出点声响来让顾清岚看镜头,对她这种行为,顾清岚总是纵容的,有时还会配合地对她露出些温和的微笑。

      所以她这个总被狗仔队和粉丝偷拍的“女神”,自己的手机里却塞满了偷拍的顾清岚的照片。

      一张张翻看着自己的珍藏,路铭心觉得不看还好,越看越觉得对他的思念已经满溢到恨不得马上就出现在他身边。

      在和他通话之后,又恋恋不舍地看了好几遍他的照片,她才放下了手机。

      吃了感冒药,头有些晕晕地躺在床上,她板着指头算了一遍距离回去还有多少天,才合上眼睛,默默祈祷着拍摄顺利,工作能早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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