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红明星》南极原子

4、5号牌香烟

　　凯拉几乎把整个身体的重量压了上去，那扇木门才缓缓开启。

　　没有人注意到她，渺小、灰暗，毫不起眼。

　　“如果我带上徽章，也许还能得到更多注意”，她忍不住想。

　　她一时找不到莉莉小姐，只见所有的人都围成了一个圈，紧紧围绕着里面的人。

　　她抓紧采访本，努力挤了进去。

　　这才看到那位于中心的女人——她裹着一件男式大衣，头发随意松散地扎着，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神色夸张地向朋友抱怨——

　　“那位化妆师小姐，亏我之前还曾经夸过她，真受不了，她竟然说我皱纹太多，要遮一个小时。简直荒谬，我已经三十多岁了，难道以为我是机器人什么的吗？简直可笑，为什么不去找那些二十岁的花瓶，非要来烦我？”

　　一旁她的朋友慢条斯理地拿出一罐干柠檬，用镊子在里面挑了很久，才夹出一片，把它浸在红茶里轻轻摇晃着。

　　“好了，莉莉，今晚讲这么多话，你的嗓子该受不了了。听我的话，先把茶喝了。”

　　“瑞亚，要我说，这群人上岗之前都应该重做一份职业考核。他们做什么职业化妆师，还不如流水线的装配员。”

　　瑞亚？那个剧院新星吗？

　　凯拉对她早已耳闻，她在媒体圈的名声可不太好，以迟到、撒谎、态度恶劣闻名，每个接到她访谈任务的记者都为这烫手山芋发愁。

　　可看她现在，安安静静地坐在莉莉小姐身边，耐心地聆听着，手里不停搅拌着柠檬红茶......凯拉差点都认不出来了。

　　“莉莉，你在外面还是收敛一下脾气吧。万一化妆师添油加醋，不知道那些媒体又要怎么写你。你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们朋友一样爱着你。”

　　莉莉未置可否，只是接过了她的茶，把自己酒杯推远了一些。

　　“你说的对，我的确该收敛一下脾气了，为我的健康。自从一过三十岁，我的头一生气就会痛，我要进去休息一下。”

　　她缓缓起身，抬起了一只手，旁边年轻的男孩立马殷勤上前，扶着她走进房里。

　　那个年轻的男孩，又是一个新的模特，好像叫罗伯特还是凯尔什么的...她更换男伴太过频繁，大家都跟不上节奏。

　　____________

　　“嘿，那边的小姐，你过来一下。”瑞亚叫住凯拉。

　　“你好，我是凯拉，是一名时尚记者。”凯拉上前，伸出一只手。

　　但对方只是斜斜瞟了一眼，并没有要握住的意思.

　　“一名记者。哦，我早该想到的，”她低头，哧哧笑着：“你走过来的时候我就在想，这只灰色小老鼠是从哪来的，我不记得莉莉有一位这样...独特的朋友。原来是一名记者，我最讨厌的职业。”

　　“你讨厌我是很自然的，女士。自古以来，娱乐记者和明星都是对头。”

　　”哈哈，你倒是很机灵，你说是我的‘对头’，这样一来，不就抬高身价了吗？”

　　“身价只能被时间或者才华证明，强行抬高只会贬损价值。”

　　“哦，一个油嘴滑舌的小女孩，可是我们这儿，到处都是强行抬高的人。你知道么？给你一个建议，赶快回家去吧，不管你想从莉莉这打听到什么，你今天不会如愿的。”

　　“我不急着走，女士，我的老板给我批了整天的假期，我会在这里等待莉莉回来。”

　　“什么？你以为莉莉会回来，而你，则会挖到一笔猛料？别逗了，小姐，莉莉不会出来的，她每次喝醉都会把自己关起来，所以你们这些喜欢刺探的小老鼠总是没办法挖到她的消息。”

　　是吗？凯拉望向剩下的人群，他们已经三三两两走开，各自喝酒攀谈着。有几位客人甚至已经叫好司机，准备离开了。

　　可是自己的确是按照邀请函时间来的呀，她轻轻叹了口气，看来这位莉莉小姐是提前把自己灌醉了。

　　狂妄、奢侈、毫无时间观念，看起来就像她扮演的那些角色一样，凯拉想着。

　　这时，一句俗语突然从脑中冒了出来：“戏如人生”。这些精湛的演员如此接近自己的经典角色，到底是过于投入的演技，让他们分不清现实和幻觉的界限？还是当初的角色之所以经典，正是因为和演员极其相似，从而造成的化学反应呢？

　　她摇了摇头，努力甩掉这个“鸡生蛋，蛋生鸡”的古怪问题，如果任由它在自己的脑子里不断繁殖，只会绞断一切理性思维。

　　现在凯拉能做的，只有努力记录下莉莉小姐的室内装潢，也许下城区的观众爱看这些浮夸又遥远的描述。

　　她慢慢走向前厅，向多洛取回自己的外套。

　　“女士，您这么快就出来了？”多洛问。

　　“是啊，今天我不太走运，莉莉小姐喝醉了。”凯拉勉强微笑着，穿上自己的小灰老鼠外壳，上面黑灰色的小灰老鼠徽章闪烁着。

　　“莉莉小姐不会让自己失态的一面暴露出来，也许您下次再来，她会很乐意回答您的问题。”

　　“没有下次了，多洛。我是下城区来的，你也知道这邀请函有多难弄，我想我没有机会再来了。”

　　凯拉向多洛摆摆手再见，抬脚向外走去。

　　还是那样宁静的街道，莉莉的雕像依然美丽，依然伫立，它的影子甚至都没有移位多少——看来自己在里面只待了短暂的一段时间。

　　之前自己还担心赶不上回去的班车，现在看来，赶十趟都绰绰有余了。

　　......

　　“等等，女士。”

　　身后一阵小跑声，是多洛追了上来。

　　“您说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希望莉莉小姐能原谅我，您现在快去二楼第一间卧室吧，她在那里，应该还有时间。”

　　“多洛，你的意思是...？这会不会太莽撞了？”

　　“没关系的，”多洛帮她翻了翻衣领，那枚黑灰色徽章在阳光下闪烁着，“就说是我告诉您的，莉莉小姐会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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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凯拉放慢脚步，几近无声地挪到二楼卧室前，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分辨着里面的动静——一阵淋浴的声响，几句自言自语的咕哝。

　　她抬起手，顿了顿，最后还是叩响了门。

　　“咚咚...”轻微的敲门声落在寂静的走廊，里面的人立马停止了咕哝，一片安静。

　　凯拉以为她没有听见，打算再敲一遍。

　　“哗啦——”，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到门上，随即传来莉莉的大吼：“我不是说了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吗？模特学校没有教过你礼仪？”

　　“莉莉小姐，是我，”凯拉的指甲攥进肉里，努力保持语调的平缓，“我是凯拉，一名记者，请问你现在方便吗？”

　　“哦？一名记者？”莉莉阴阳怪气地重复着，“你们这群老鼠，这群蟑螂，竟然跟到我的房间里来了，你是怎么钻进我的宴会，嗅到我的卧室的？”

　　“莉莉小姐，我是受邀请函前来的，并没有不法行为。如果你感到困扰，我这就走。”

　　“邀请函？如果你没有撒谎，就是我的脑袋真的有病了，我可不记得邀请了什么记者。你进来，我倒要看看你是谁。”

　　凯拉伸手拉了拉自己的衣服，拧开把手，慢慢走进去。她走得极为谨慎，全身紧绷，把感官灵敏度拉到最大，她可不希望哪里又飞出一个花瓶，把自己砸进医院。

　　一进去，凯拉就感觉自己被一团黑暗包围了。

　　明明是灿烂的下午，莉莉却把所有厚重的窗帘都拉上，不放过一丝阳光，也不开灯。等凯拉努力适应黑暗，四下环顾，才发现莉莉就静静地坐在床前。

　　“走近点，记者，我看不清你的样子。”她按开床头的灯，一小股暖黄昏暗的光泄了过来。

　　“莉莉小姐，我的名字是凯拉，很抱歉打扰你的休息。”

　　凯拉走上前，可莉莉却一言不发，她没有上下打量寒酸的服饰，也没有像瑞亚一样出言讽刺，她只是静默地看着自己的胸前。

　　“一枚身份徽章，莉莉小姐，我来自下城区。”

　　“我知道，而且很熟悉。凯拉......对吗？你是拿着邀请函来的。”

　　“是的，我已经给门卫看过了，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叫他来......”

　　“不用，”莉莉疲惫地摆摆手，“下城区的孩子，我知道你说的是真的。也许我喝得太醉了，完全不记得宴会上见过你。”

　　“我刚刚才穿上外套，和宴会上形象不太一样。”

　　“是吗？你穿上外套了，那你一定见过多洛......多洛！哦，这个家伙，是不是她告诉你我在这儿？”

　　“我很想否认，莉莉小姐，但看来很难逃过你的眼睛。”

　　“我就知道，她在下城区长到18岁，一看到你的徽章立马思乡情切了。”莉莉小姐大笑着，又掏出两根细烟，“你会吗？”

　　凯拉接过一根，熟练地为两人点上火，灰色的烟雾柔和地弥漫开。

　　她从没抽过这样昂贵的牌子，轻吸一口，并没有杂牌香烟那劣质的焦油感，而是温和地化在喉咙里。

　　“竟然一点刺激感都没有，这是我抽过最好的烟了。”凯拉说。

　　“这都可以成为最好的烟？天啊，你平常都抽些什么？”

　　“啊，就是下城区最畅销的那一种，粗烟，劣质烟草，还极其呛人。”凯拉从口袋掏出一包5号牌香烟，笑道，“就是它了，是不是很粗犷？”

　　莉莉却没有理会她的调侃。她看到那大大的“5号牌”字样，停了一会，才慢慢开口，“可不可以把它留给我？”

　　“你真的要么，这烟劲大，抽它的人一般是......”

　　“我知道，在下城区，那些干体力活的人都爱抽它，”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灯光昏暗，凯拉觉得莉莉有种莫名的伤感，“可以留给我吗？”

　　“当然，当然可以，这非常好买，我家还有好几包呢。”

　　“谢谢，我把我的留给你。你可以在八卦新闻里写：莉莉更改爱好，改抽5号牌香烟了。”

　　“一个这么劲爆的八卦新闻？太好了，这下我可以和老板交差了！”凯拉忍不住笑了出来，感慨道，“你和我想的一点也不一样。难怪多洛说你是个好人。”

　　“多洛这样说吗？”她的笑容有点暗淡，“你们都是单纯的孩子，对好人的定义真是简单。”

　　“也许吧，但我们只会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

　　“是吗？......”

　　莉莉还想再说些什么，只听见卧室门前传来小声的呼唤——

　　“莉莉小姐，您休息了吗？”

　　莉莉连忙咳嗽，制止他继续往下说。

　　门外会意，立刻噤声。

　　莉莉转过身来，“凯拉，看来今天不能聊下去了，你明天还是这个时间点过来，可以吗？”

　　“当然可以，谢谢你，莉莉小姐。”凯拉知道门外还有人在等，立马收拾好纸笔，站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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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到门口，却空无一人。

　　但凯拉察觉到，转角阴影处站着一位男性，身形高大，身材壮硕，绝对不是之前那个模特。她只是停顿了一秒，随即若无其事地朝前走去。

　　“等等，”莉莉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我一开始喊你蟑螂...老鼠，我很抱歉，那都是骂其他记者的，并不包括你。”

　　“没关系，莉莉小姐，我今天本来也是穿了灰色。”

　　“你虽然穿着灰色，但我更愿意称呼你是一只水獭......之类的动物。”

　　凯拉又忍不住笑了，“比起老鼠，水獭明显是更可爱的动物，谢谢你，莉莉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