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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何苦为秋揽尽愁 ...

  •   3何苦为秋揽尽愁

      (蔻燎)

      入眼的是华丽锦绣的床幔,缠缠绕绕,垂在床边,似一闭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线。她只觉万事荒唐,唯有苦笑。

      她好似看见了一只飞鸟,在剌向蓝天的那一瞬间,又被脚上玄铁所铸的绳链拽了回去,摔在一只金子做的笼子里,零落了彩色的羽毛,比鸡还难看。

      “蓉音……”一女子唤道。

      女子头戴金银,珠翠满鬓,华丽富贵,双眼却略乌青,被金银的光泽衬得越发黯然无光,“你可醒了。”

      “四姨娘……”

      蓉音对着这位仅大自已一岁,现芳龄十八的女子,不由为她感慨,在美好的年华里被强行嫁给已过六旬的蓉益做妾,怎么不心生怨怼?

      只是蓉音知道,四姨娘素玑是无能为力,奈何天。

      素玑扶起蓉音,怜惜地摸了摸她惨白的脸,递给她一盏香茗,音极轻,“老爷说,你醒了后万不能出房门,他不责问你,但不意味着婚事便要更改,我知你心性,可……”

      蓉音打断她的话。

      “我不会嫁的!且不说那人粗鲁比无,就凭他未立正室已侍妾成群,不思上进,便足以让我心生厌恶……那万贯家财更是,以那为资本,便以为这世间万物全是可以用钱财衡量的?”

      说完,别过脸。

      素玑乌青的眼角强推起几丝笑,“如实说来,我只希望你赢,万不要步了我的后尘,我这一生,也就如此了……”

      言毕,她摸了摸头上冰凉的珠钗,自讽,“金与银,木与石,有情与无情,真与假,我怎分辨不出?只是内心清明不已,却也无力反天,我已无力可驳,你呢?”

      她抬起那双憔悴而含有水雾的双眸呆滞地望着蓉音。

      蓉音深知,这便是药了,她很快便会好了。

      蓉益与蓉恒来瞧蓉音,蓉音以病回绝。

      嫁吗?嫁!但不是那庸俗之人!

      嫁吗?嫁!为了离开这里。

      茫茫尘寰里,四无依傍,山遥水远,空剩灰白。

      蓉音穿梭在此间,不知出路,忽见前方有一灰袍道人甩着拂尘,飘飘然悠悠行至她的眼前,嘴里念着。

      “知人性,通情缘……其间滋味尝没?知性通缘……那树与你命有纠葛……注定……你生性孤傲,不甘于冗繁束缚,可惜你命不平顺,其中也是不可多言……”

      那道人绕着她转,犹如生风般,转得她头晕脑沉,眼花缭乱,只强打着问,“仙人,你所言何意?小女子未能明白……”

      她心里空得很,却不知缘由。

      灰袍道人仰天长笑,笑毕快速吟了一道诗,拂袖而去。

      那诗为:

      “

      郁叶已透早伤幼,

      原来不知春已瘦。

      香消走音寒意逗,

      何苦为秋揽尽愁。”

      等她从梦中惊醒,已是大汗淋漓,她心有所思,盘踞在心,张口便言,“白南木……知人性……通情缘,知性通缘……那树,白南木……”

      仿佛顿悟,来不及再多言语,复又沉沉睡去,疲倦已极。

      转眼已是金秋,朔风劲且哀,天光晦暗。

      而在此日,蓉音即将出嫁。

      凤冠霞披,珠翠满鬓,妆容精致,双眼含恨。

      她坐在闺中,看着眼前人来人往,吵嚷不已,她的手心里紧紧攥着那木箫,那里有让她镇定自若的力量。

      “大小姐,老爷怕你受寒,特命奴才为你送来一狐皮暖手套……”

      一丫鬓上前来,双手捧着一盒子,怯生生道。

      蓉音抬眼望去,只见一婆子为她打开盒盖,入眼的是血红光亮的狐毛,被做成了精致的暖手用具,静寂无声的睡在那里,好像只要去触摸一下,死去的狐便会灵动的起身,跃起来,扬起一尾高傲的红尾。

      蓉音心里颤栗着,觉得那狐皮好生熟念,翻开细看,见那赤红狐毛中还夹杂着丝许白毛,她愣了半晌,眼前突然闪过说着人话的赤狐,也是这般鲜丽的皮毛,下一秒眼前又闪过了长安神采飞扬的脸,朝她灼灼而笑。

      恍然大悟,双手抑制不住的抖动,眼睫轻颤,不时,一口血便从嘴里喷了出来,“长安……长安……”

      她不停的呕血,血浸在赤红狐皮上,血的红与狐毛的红互不相让,刺人眼球,她面色极白。

      长安与白南木,都是妖……她明白了,难免更加郁结于心。

      长安,长安,永不能长安了。

      爹,我好冷,冷得不能动,不能言,你呢?

      被人扶着,小心翼翼的朝府门口走去,她的视线被一片妖红浸染,唯有脚下路线分明,府内上下忙碌不已,府外浑天黑地,锣鼓喧天,震耳欲聋。

      她在心里默念着步子,一出府门,她便跑,朝那临府的溪水跑,她愿跳下去,随波逐流,飘到一个再无人烟的地方,她不在乎生死了,这已是她最后一搏。

      倘若失败,她甘愿奔赴黄泉,那里总不会有人逼婚。

      这么一思,她便笑了,苦笑。

      天真暗,连日光都那么阴晦,戚戚楚楚,好似随时会哭,甚是可怜。

      当她的脚跨出蓉府大门,她像是走向了光明。

      掀起盖头,趁旁人不注意,陡然冲出那花轿高马的围猎,她甚至看见了高头大马上一脸盛怒的华服男子几乎眼珠迸裂。

      她只一笑,遂朝远处跑去。

      “来人,抓住她!”蓉恒的声音如雷贯耳。

      奔逃之中褪下了那身繁重的喜服,摔下头顶的凤冠,乌发在冷风中盛开成花,剌目的喜服在灰暗的世界中鲜明的似血,袍在空中翻腾,却被她远远的甩在身后。

      秋风灌过她的身心,双目泛起了水光,似琉璃在月下华姿。

      身后是一群无面目的人,像鬼怪一般追逐着她。

      她已快力竭,然而风中飘浮着缕缕幽幽浅香,缠绵悱恻,令人心安。

      心石落地,她知,他来了,终于。

      她终是没有跳入那寒水,身后的人群在刹那间被一白袍男子的身影所截住。

      “别管他,把大小姐抓住!”她听见蓉恒冷酷无情的声音,极想笑。

      一群人蜂涌而上,在她几近绝望时,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看了她一眼。

      “我来晚了。”

      被他打横抱起,耳旁呼啸着冷风,再一看时,两人已跃上房顶,俯视着下方。

      下面的人被踏了尾巴般哄叫着,怒吼着。

      几个快速的飞跃,她被他温暖的怀抱包裹着,心里放松了不少。

      看着风扬起他的黑发,俊美如画,他那举世无双的身形与气质,对她而言,像深海里的珠,像天上的月,像高楼上的花,遥不可即。

      两人停在一村野,小桥流水,断肠人在天涯。

      蓉音被白南木从怀中放开时,下一秒便瘫软在地。

      仰头与他相视,见他双唇无色,神形消瘦,整个人好似在宽大的袍子里不住的随风晃动,实已到了弱不胜衣。

      她拍拍身边枯草连绵的地方,向着依旧直楞楞立着的白南木道,“你坐下罢。”

      白南木依言坐下,入眼的全是辽阔连绵的田野,在阴沉的天空下唯有金色的麦浪在一波连一波的风中扭着动人的身形,响起了细碎悦耳的音响,像极了谁在耳畔的低语。

      蓉音折了一根野草,扯断,“我知你会来,甚至肯定。”

      “嗯。”他应着,“《顽玉记》已印出去了,在京城。”

      “现在先不谈它!”

      她激动得歇斯底里,“我死里逃生般,逃了......我真不愿回去,天地之大,却无我容身之处......你......终是被我连累......”

      “何以言此?”白南木扭头看她,温润一笑。

      “我知你是妖,长安也是......”

      低头抚摸着木箫,她有时在猜,这带有奇香的长箫是否是白南木身上的一部分,每每思及此处,总会一笑。

      “那日火烧闻世庙,那树也难逃一劫......你......”她眼里蒙了一层水汽,有些许哽咽的说。

      “你现下,可还好?”

      白南木怎会告诉她,他还在京城时便已与树同感,烈火灼心,几欲死去,奈何那日夜降甘霖,他的树身才未完全被毁。

      因而他负伤,好容易回到了闻世庙,在破庙旁休养了极久,方能下山寻她,不过其中渊源已是过去,他不原谈及。

      那夜见她消失不见,他倒是平生第一次慌了,心里空极,只有悲凉的雾。

      “我是妖,与你殊途,你可怕?”他答非所问,音神朗朗。

      蓉音在此时已不愿意分辨人妖的差别,又是如何殊途,她只知,在与白南木相处时她能得到心的慰藉,心水不枯,方能永恒。

      她笑,面若桃花,“人妖虽殊途,可是白南木,你可曾听过‘殊途同归’?’”

      既能同归,何来的怕与不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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