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0、第八十回 ...
-
二零零
彭应笑会这么快找来在我意料之中。
我一直对他们这些所谓“正统出身”文官的思维方式不太能理解:他们看重边防军备却又在战事平休之后摆明鄙视这些武官,认为他们匹夫之勇、不可相与;觉得掌兵之人要忠诚于皇权,却又担心皇帝会因此偏倚他们——即便最后那一点可能只是我所见到的特例,但在我来看,实在是自以为是、自相矛盾了。
当然,更让我不理解的是这些“匹夫之勇不可相与”的武官竟然还真的忍了下来,就连他们的领头老大都是一副随波逐流的模样。
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果真的宽宏大量,还是别有所谋的缓兵之计。但只要他们不是铁板一块儿的利益共同体,那便是我的机会。
所以彭应笑进门时我便起身相迎:“彭相来得正巧,朕正要与陆尚书商议冬狩的章程。不知彭相可有什么提议?”
彭应笑朝我行礼,我伸手止住,他一边谢我,一边便抬头朝站在案前的陆宁看去。我于是也看向陆宁,就见他敛了长袖朝彭应笑行礼:“劳烦彭相费心。”
——他果然已经把奏本收好了。
我心中先是一松,而后连忙集中注意,抬头就见彭应笑皱眉朝陆宁道:“围猎同陛下出巡事宜向来由礼部主持,陛下不详庶务,陆尚书也不懂吗?”
我听完一怔,没想到他竟然由此发难,转头看向陆宁,却见他面上毫无波动,只淡淡道:“彭相教训得是,是下官疏忽了。”
彭应笑一拳砸在棉花上,显然不快却不好发作,只好哼了一声作罢,转头又朝我行礼:“陛下,臣以为,冬狩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我知道,只要我稍有退让,他接下来必然有无数借口劝我放弃。于是我摇了摇头,故作为难:“彭相也看到了,早朝上期许冬狩的约莫得有大半,朕既应允,实在不好食言啊。”
彭应笑沉沉叹了一声:“陛下赤诚,着了那些老贼的道……既已如此,臣等定不负陛下所托,将冬狩之事安排妥当。”
他朝我行礼,陆宁也跟着朝我行礼。而后未等我再说话他便朝我告退,临走时还把陆宁也顺带叫走。
于是我同陆宁单独说的话,便只有最开始,彭应笑还没来时的那两句。
我想得想笑:“真是,何至于防我至此。”
有行却有些惴惴不安:“陛下这般轻易将谢氏账本内容交给陆尚书,若他给了彭相,那岂不是……”
我朝他正色道:“既然能给他,那便不怕他告诉别人。”
如果彭应笑得了谢氏账本,无外乎有两种选择:一个是通风报信替人消灾,一个是趁人之危火上浇油。作壁上观不是他的风格,而他只要一下场,便只会把水搅混。
“他最好多掺和,掺和的人越多越好,朕生怕这水不混。”我笑着看向有行,“不过,朕倒是觉得陆尚书并不会把账本给他。”
有行垂头沉思一会儿,欲言又止。
我看得不解:“你有话直说。”
他这才抬头看我:“若是因为……他有要挟陛下之意……”
他话未说名,我却瞬间便听懂了。
一种恶寒之感霎时漫上周身,我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好一会儿后才复能深吸几口气。
“即便果真如你所言,那也只能怪朕时运不济,总栽在他手里。”我平静道。
“是何代价,朕都要赢这一回。”
二零一
决定要行此险招时,我便已决定不计任何后果。
形势变化之快由不得我仔细谋划:我原本还想将谢氏同党一道打尽,不想谢岭去世、谢储归乡守孝,曾经觉得不可行的分别击破反倒成了最好的选择。只是谢储回乡丁忧,名义上是三年,但三年太久了,他必是不能只凭我许诺一个皇后的虚名就老实留下——
一年。
我至多只有一年的时间。
我不知道下一个机会会在何时能来,只能抓住我能抓住的,尽力搏上一搏。
冬狩最终定在冬月二十日。
几日前下了雪,围场周围一派素裹。我披了一件厚氅艰难张弓射箭,许是怕我丢脸,我的箭方才射出,那作为彩头白鹿便被从笼子中放了出来,眨眼间便没入林中,围猎的队伍也随即扬鞭拍马,争先恐后地追了上去。
我放下弓,站在主台上望见最后几个人消失在林边,笑着看向站在一旁的陆宁:“朕登基以来久不设围猎,看来让许多卿家技痒,倒是朕的疏忽。陆尚书骑射颇有名望,怎不下场一试?”
陆宁微微躬身朝我行礼:“臣年岁渐长,平日多贪懒,疏于技艺,不敢在陛下面前献丑。”
我盯着他看,莫名品出点示弱的意味:“竟然是这么个理由,陆卿多虑了。不过朕不勉强,陆卿,陪朕到别处逛一逛吧。”
不远处,彭应笑并几位清流大臣坐在营帐下围炉煮茶。自然是我预先让有行准备的。几人从掀起的帐幔下正能看见主台的动静,此时纷纷要从营帐中出来,却正好被问福带人挡住了去路。
我瞥见这一幕时只觉得有种滑稽之感,但而后只埋头朝前走,心中再掀不起半点波澜。我正想我好歹是进步了,不会因为这一点的进展而喜形于色,却忽然被从身后探出的一只手拉住:“陛下小心。”
我站住时愣了一愣,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我竟已经走到了围场的边缘,再往前便是积着厚雪的枝桠。我后退两步朝他笑道:“多亏有陆卿在,不然朕怕是要摔得惨了。”
陆宁松开拉住我的手,垂目看我:“陛下没什么要问臣吗?”
我敛了笑,故作不解:“陆卿想朕问什么?”
陆宁不答,只静静盯着我,末了叹了口气:“臣总有种错觉,觉得陛下好像什么都知道。”
我面不改色,只是点头:“正是如此,陆卿又当如何?”
陆宁一愣,随后却笑了一声:“是臣自以为是了。陛下,您那日让臣做的算术,臣已经算明白了。”
我偏了偏头,朝他凑近几分:“是你自己算出来的,还是别人帮的你?”
陆宁不动声色道:“是臣自己算出来的。”
我看了他一会儿:“陆卿猜得不错,朕的确是为了你才折腾出这场冬狩。只是,你明知道朕有所图,为何今日步步配合?”
陆宁似乎有些诧异:“陛下不该在此时问臣。”
“朕烦了。”我当即答道,“这么虚伪地来回试探有什么意义?朕不信你什么都不知道。今日朕便和你说清楚,不管你从前和谁有什么谋划,朕一概不咎。朕会替陆老国公翻案,保你往后地位荣华,只要你愿意替朕做事——
我顿了顿又道:“替朕扳倒谢党。”
“你想要什么,朕都能答应你。”
“陆卿觉得这些条件,比起你从前那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