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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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舱壁泛着牛奶般晶莹的光泽,似乎自带电流,照亮了整个舱室。
光照之下,微驼的座位像巧克力被分割在两边,留下中间一段空行道。此时,座位和空行道都挤满了人和行李,荷笠在其中走得艰难。
终于在舱室的尽头,他找到了空座,还是空的连坐。
荷笠欣喜地放下肩头的蛇皮袋,塞进了与前座的间隙中。接着,他抬脚把自己也塞进了靠墙的座位上,又弯腰抱起小狗打算放到蛇皮袋上,却见它扑腾着从手里挣脱了,跳到了旁边的空位置上,绕成了洋葱卷后才趴了下来。
荷笠扬头看了一圈,确定每个人都有座位后才凑近小狗道:“好吧,不过不可以叫哦。”小狗低低呜咽了两声,算作回复。
安顿好后,舱内升出一股混合食物的气味。有人端着泡面,油腻的汤汁像露水一样挂在前座的椅背;有人啃着苞米,绽开的米粒像子弹一样射得到处都是;而荷笠,从口袋里掏出了昨晚李婶给他准备的红薯。
红薯凉得有些硬,但荷笠却吃得颇为满足,吃到一半才想起来旁边的祖宗,于是立马从小塑料袋里择出个小巧的递到它嘴边。这时,却忽然挤过来一个屁股。
来人白得可怕,粉底厚得能做碗疙瘩汤,鼻梁上又架着副墨镜,更显得那小脸惨白得很。他穿着一件袖口起毛边的宽松白T,脖颈带着一条没有吊坠的银链。T恤的下摆扎进黑牛仔裤里,裤边斜挂着一串球形的铁链,大腿处开了条长口子,大腿肉白得晃眼。
此刻他双手环臂,嘴角一撇道:“没人吧,我坐了。”
荷笠连忙将小狗抱到自己怀中,还没吃完的小红薯滚到了地上,他脸带歉意地笑道:“请坐吧!”
只见那人从小背包里抽出两张纸,完完整整地擦了一遍坐垫后,才慢悠悠翘着二郎腿坐下。他一边将纸巾揉成团塞进了前座底下镂空的钢管里,一边施施然道:“不好意思啊,我这人有洁癖,不是对你的狗有意见。话说,你这狗长得挺可爱的,叫什么名字?”
窝在荷笠怀里的小狗闻言耷拉了耳朵,荷笠笑着揉了揉它的脑袋,答道:“她叫李逵。”
“……挺好的……那你呢?”
“荷笠。”
荷笠还没来得及递话,便听他张牙舞爪地介绍起自己:“我叫连理枝,看见那人没有?”他指了指前边时不时回头的男人,“那人是我男朋友,不过我已经单方面宣布分手了,他竟然敢说我画得妆太浓,我明明只擦了点面霜好不好!”
闻言,荷笠不作声,挑了个中等个子的红薯托在掌心喂给李逵,被湿漉漉的舌头舔得缩起肩膀。
连理枝自顾自道:“说起他就来气,这个死抠比竟然把三百块钱的旅游作为我的生日礼物,他生日的时候我送他的可是三千块钱的球鞋!我说来这个旅行团抠只是说他抠,不是说你抠哈。还什么包吃包住三个月,我真是中了邪才答应他,天上哪有什么掉馅饼的事,指不定给我们卖到哪去!”
他越说越激动,喉咙里像装了把大砍刀,就差冲上去把他男朋友的脑袋砍下来,最后以一句恶狠狠的诅咒作为结尾:“我死也要和他死一起!做鬼都不会放过他!”
“吃红薯吗?”荷笠抬眼道。
一通牢骚发泄完,连理枝还真有点饿了,虽然这红薯又冷又焦又硬,但他还是接了过来。
“真难吃。”他皱眉道,却三两下嚼完后,直接伸到塑料袋里又掏出个顶大的。
荷笠笑盈盈地将盛着红薯的塑料袋推在二人中间。
吃了会儿后,空气中忽然弥漫出一股古怪的气味,连理枝捂着鼻子道:“谁他妈屁|眼不把门儿,屎直接拉裤兜里啊!!”
荷笠却低头看向眼睛瞥向别处的李逵,心中了然。拍了拍连理枝的肩膀道:“请让一下,我要去趟厕所。”
他抱着李逵艰难爬出,对上连理枝的满脸惊诧和嫌弃时,讪笑道:“不是我,是狗。”说着朝厕所走去。
这厕所也是相当的豪华,尤其是中央那面镜子,闪耀得如同钻石,此时挤满了一群对镜自拍的少男少女。
荷笠笑呵呵地瞧着,直直往男厕走去。忽然,怀里的李逵蹬起脚来,挣扎不止。
荷笠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是小母狗,可是我只能带你上男厕所呀,虽然你会自己上厕所,但吓到其他女孩子就不好了。”
道理都明白,但李逵就是不高兴,执意不去男厕所。一人一狗争来夺去,吸引了不少目光。就在李逵那张黄脸快憋成青色后,人群中走出一位花红裙子的阿姨,她敞开手道:“我来我来,我带它去女厕所。你这狗蛮机灵的哎,还知道男女有别。”
荷笠将李逵小心传过去,道:“她比我还聪明呢,麻烦姐姐了。”
“不麻烦,不麻烦。我可喜欢小狗了,就是没机会养一只,你这只可得让我好好摸摸。”
“那是自然。姐姐快带她去吧,再聊两句我怕她要拉你手上了。”
阿姨连声道“好”,抱着李逵就冲进了女厕,花红裙子摇摇摆摆。
这时,身后撞来一个肩膀,荷笠往旁边踉跄了几步。他凝眸看去,那背影又小又瘦,大抵是个顽皮的孩子。他没在意,等阿姨带着李逵出来后,加了好友后便回到了座位。
连理枝盯着趴在蛇皮袋上舔毛的狗,皱眉道:“刚那股味道是已经拉出来了吗?”说着不动声色地将腿往过道靠去。
荷笠眨了眨眼,歉笑道:“没有没有,只是吃多了红薯放了点奇怪的味道,话说,你没有感觉吗?”
连理枝脸蓦的一红,抻着脖子道:“我怎么会有感觉!我可从来不做这么粗鲁的事!”
这粗鲁吗?荷笠有些摸不着头脑。
疑惑之际,熟悉的声音在头顶炸响。抬眼望去,原来是时髦哥举着喇叭“喂喂喂” 的试音。
“喂,喂。大家早上好,欢迎乘坐‘漫游AI’116号星舰!咱们旅程为期三个月,包吃包住还分美女,所有的都已由负责人规划统筹好了,各位只管尽情享受,不过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听从指挥!……”
时髦哥还在过道里喋喋不休,而荷笠却被更大的声音几近刺穿了耳膜。
“好你个高义!我说怎么好端端来旅游!竟然是为了女人!”他红着眼叫着,跳起来冲过去对叫高义的人一顿撕扯。
旁边人嚼着嘴里的残渣,两眼放光地看着这出好戏。被打断话的时髦哥上前去拉两人,只不过连理枝处于暴走状态,长手长脚乱打一气,肘关节狠狠地撞上时髦哥嵌在脸上的墨镜。也不知这墨镜是何材质,竟然没碎。不过荷笠瞧见一颗圆珠子从他身上掉了下来,泛着绿光,滚入了拥挤的行李中。
刺耳的骂声和粗犷的求饶声紧密缠连,待声音歇去,那两张脸都变得红艳艳了。
几位黑衣大汉姗姗来迟,敷衍地对被打的高义慰问几句,便拉着连理枝走了。
连理枝还在回头叫骂不休:
“我操你大爷!喜欢女人还干老子屁|眼!死猪发|情是吧,是个孔就要钻!”
“高义你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坐在原位的高义正了正西服领口,又曲起手指抹去嘴角的血迹,迎上众人戏谑的眼神,坦然道:“他就是爱多想。”
众人交换了眼神,露出一副“男人都懂”的表情,纷纷道:
“我就是瞒着老婆出来的,成天对着个黄脸婆有啥意思啊!”
“我老婆倒是漂亮,不过睡久了也没意思,出来尝尝鲜。”
“话说兄弟,男人睡起来怎么样啊,和睡女人一样爽吗?”
空气里充塞着污言秽语,有人两眼放光,有人白眼连连,蜷缩在最后的荷笠闭起眼睛思绪游荡。
昨晚,掉漆垫砖的红方桌上围坐着三人,李婶、王叔和他自己。他俩是住在隔壁的两口子,从小对荷笠便照顾有加,不是给他送鸡蛋就是给他织毛衣。
饭桌上,荷笠说了旅游的事。两口子不懂这些,只知道荷笠从小就向往更远的地方,而且这小子有主意的很,用不着他俩操心,皆开怀道:“好事啊!多出去见见世面!”一边说着一边往他碗里夹鱼肉,“多吃点,瞧你瘦的!”
荷笠也往他俩碗里夹菜,道:“我走了之后,你俩可得好好吃饭,别就两口咸菜大蒜,我这有一万块钱你们先拿着。”他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红包,放到李婶面前。
李婶撂下筷子,把鼓囊囊的红包推了回去,佯怒道:“你嫌我俩老胳膊老腿干不动了是吧!不就是欠了八十万嘛,我俩还得起!你的钱得攒着讨媳妇,晓得不!”
“我年轻赚钱容易,你们卖菜得还到什么时候。在我心里,一直把你俩当做我的亲人,亲人出了麻烦,我当然也得出份力啊!难道我在你们心里还是算外人吗?”
“当然不是……”李婶哽咽道。
“那就拿着!”荷笠不容拒绝地将红包塞进李婶水仙红的衣裳口袋里。
王叔掩面道:“小天要是像你一样懂事就好了……”
小天是二老的儿子,比荷笠大了两岁,却在小升初的年纪主动巴结成天在巷子里晃荡的混混,跟着他们不是抽烟打架就是网吧开黑,这也就算了,最过分的是前两年竟然偷了家里的钱跑去和那群混混闯劳什子事业,满脸骄傲地回来说自己当上了公司法人。
谁料,那群酒囊饭袋七上八下搞了一通,一溜烟全跑没影了,小天这才从美梦里醒来,这哪是什么领导,分明就是张擦便纸!可他才十八岁,哪赔得上这么多钱,当初电话地址填得还是爸妈的,对啊,他还有爸妈啊!
于是他把这擦便纸甩手丢给爸妈,自己也跑没影了。
李婶闻言,掐了一把王叔的胳膊,道:“别提死人!”王叔“哎哟哟”的喊疼,连声求饶。
荷笠笑着吃了口巴沙鱼,好吃地眯起了眼,心道时髦小哥真是错过了一顿大餐。
时髦哥的喇叭嘀嘀叭叭响个不停,隔一会儿就激情四射地播报还有多久登陆AI世界。四周的抱怨声此起彼伏,荷笠却在心里暗暗期待。
这段旅程会和过去十七年的日子有什么不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