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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掀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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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不由得为之一惊。
蒋素英更是愕然,“素阳,这大年下的,你胡说什么呢?”
蒋素阳冷笑道:“姐,我可不是胡说,现在咱们家有急事要用钱,你不得把中药铺还回来吗?”
宋沅上前一步,把蒋素英护在身后,清声道:“舅舅,不知道咱们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么着急?”
蒋素阳眯了眯眼,看向自己这个已经长大了许多的外甥,不悦地“啧”了一声。
少年穿着一件浅蓝色的棉袄,乌黑头发堪堪遮住眉毛,白皙的脸上眉头皱起,薄粉的嘴唇被风吹得干裂,裂开了几道细小的口子。
宋沅抽条一般的长,现在已经比蒋素英高了一个头,一七五的少年已经不再是当初唯唯诺诺躲在母亲身后的小男孩了。
他倔强得像株雪中挺.立的麦苗。
蒋素阳抱着手臂,大爷般说道:“这你就不用问了……”
“不清楚缘由,凭什么把中药铺给你?”宋沅毫不留情。
蒋素英不耐,转而对上蒋素英,“姐,是不是你们一家还对我怀恨在心,眼看着弟弟有难,也只管落井下石?”
“我……”蒋素英有些犹豫,正想说什么,宋沅却抢先一步道:
“舅舅,刚才你说的是‘咱们家’有急事,现在又把我和妈妈归成一家,变成了‘你们家’,不知道在你心里,我们到底算不算外人?如果你觉得我们是外人,为什么还要我们帮你?”
“你还真是伶牙俐齿……”蒋素阳发现自己说不过宋沅,捋了捋袖子,俨然一副怒气冲冲要动手的架势。
“胜男她爸……”王春菊赶忙拉住他,哀求道:“别冲动,大过年的,有事咱进屋慢慢说。”
又面向宋沅,温声道:“大外甥,你别跟你舅一般见识,实在是他最近急得不行,被逼得都活不下去了,现在说话是不中听了点,姐,你们先进来……”
说着,竟撩起围裙抹了抹眼角的泪。
宋沅一头蒙,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进了这屋,就相当于赴了鸿门宴。
蒋素英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可对上王春菊哀切的眼神,她又有些动摇。
就在此时,蒋素阳不耐烦地甩开王春菊,后者挺着大肚子,向后踉跄了几步,险些没摔倒。
“你!”宋沅有点生气,无论如何,也不能对孕妇如此粗暴。
他这个舅舅毫无人性,可舅妈也是个一味忍让纵容、屡次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女人。
她虽有她的可恨之处,但她到死都在维护蒋素阳,把这个男人视作自己的天。
两个月后,她死于生产,因为医院查出了她的第四胎仍然是女孩,蒋素阳那时候穷困潦倒,更被计生搞得精疲力尽,在她临盆之际死活不愿意花钱让她去医院,最终她死在了村里稳婆的手下,带着个生了半截的死孩子,一起埋在蒋家地里。
那时蒋素英想去帮忙,可王春菊对丈夫的话深信不疑,认为这个所谓的姐姐是个祸害,声称自己就算死了,也不会让蒋素英进产房一步。
结果就真的死了。
想到这里,宋沅心中一片悲哀,看向王春菊的眼神都多了几分复杂。
他叹了口气,既然重活一世,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这个可怜的女人重蹈覆辙。
“妈,既然舅妈说了,那咱们就先进屋吧。”
宋沅终究是不忍王春菊夹在中间如此难做,何况即便他们现在就离开,蒋素阳还是会找上门来。
因为蒋素阳在这个时候,已经是强弩之末,他会竭尽一切可能,疯狂抓钱——他在年前欠下了巨额赌债,如果不还,等待他的便是被断手断脚、殴打至残。
进了屋,围坐在矮小的桌前,蒋素英问:“爹娘呢?”
蒋素阳把一大块蒋素英买来的猪肘塞进嘴里,囫囵吞枣地说:“下地了,过会儿回来。”
“这才刚过完年,你怎么能让爹娘下地呢?”蒋素英有些气急。
蒋素阳不在意地又吃了口猪头肉,一张嘴油乎乎的,“他们非要下,你管的着啊?从小到大不都是这样吗,爹娘疼我,不舍得让我干活。”
见蒋素英不说话,他又道:“姐,你这么心疼爹娘,你就赶紧把中药铺给我吧?爹娘这么辛苦是为了什么?还不就是怕我被人家逮了去吗?我不要紧,可爹娘年纪大了,孩子又还小,没了我,这个家不就没了顶梁柱了么?”
说这话时,他还不忘往嘴里塞肉。
“你到底怎么了?无缘无故谁会来逮你?”蒋素英愁眉不展。
“我嘛……年前让那狗日的玩意儿给骗了,欠了点钱,我把这些年攒的全投进去了,现在实在没办法了。”
“你跟我说实话。”
蒋素英全然不信,蒋素阳有多吝啬她是知道的,有点钱都自己花了,根本不可能学人家去投资。
蒋素英讪笑了一下,他大口咀嚼着猪肉,毫无形象地抖起腿来,一双筷子在手里甩得飞起。
“行吧,姐,什么都瞒不过你,我是去赌了,可我那也都是为了我们这个家,去年工资发不下来,我寻思着得弄点钱啊不是?得给孩子们和爹娘过个好年,还有我这苦命的媳妇儿,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了,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也不敢去查,要又是个女娃我们家可咋办呢……”
宋沅在心底不屑,知道自己这个舅舅是什么秉性,他根本不是为了任何人,就是为了他自己出风头,被别人骗着哄着便输地倾家荡产。
可这话一出,王春菊又感动地擦了擦眼角的泪。
蒋素英沉吟片刻,“素阳,你要是真有难处,那我可以先借给你点,只是我手头的也不多,大概就三五百——”
“三五百?那哪成啊?姐,你在开玩笑吗?”蒋素阳瞪大了眼睛,嘴里的残渣差点没喷到蒋素英脸上。
他欠下的钱,别说三五百,就是再翻个十倍,都还差得远呢!
蒋素英这回有点生气了,“那你要多少?”
蒋素阳在心底思量了一下那个数字,说出来大概蒋素英会直接拍桌子走人,便又谄媚地笑了两声,“不是给你说了吗,眼前就有个立竿见影的法子,你把中药铺还给我,我一倒腾,就能填补不少。”
王春菊也在一旁拼命点头。
“这怎么行?!”蒋素英瞪大了眼睛,她毫不留情道:“中药铺不是我的,是我师父留下来的,你怎么能……”
“你师父那个老女人不早就死了吗?她又没儿子,没人能继承,这中药铺不就是我们家的了吗?你现在还给我不就正好?”
宋沅听不下去了,当即反驳道:“舅舅,你到底为什么觉得中药铺应该‘还’给你?就算师父不在了,可中药铺可算是我妈自己的,何来‘还给你’这么个说法?”
蒋素阳没了耐心,脸色一变,“你……”
“这哪有你说话的份!”屋外传来一个老汉急促的呵斥声,闻言,蒋素英和蒋素阳、王春菊都站了起来。
是宋沅的姥爷和姥姥回来了。
他们俩都是典型的农村老人,皮肤黢黑,骨瘦如柴,身体却还硬朗,现在正卸了农具,很大声地跺着脚进屋。
“爹,娘,你们回来了……”蒋素英温声道。
她已经好久没回家来了,现在看到父母,自然是想要与之亲近。
蒋老汉冷哼一声,也不搭理女儿,一屁股坐在板凳上,看向宋沅,“我问你,你算个什么玩意儿,敢这么跟你舅舅说话?”
气氛一瞬间凝固,几乎让人窒息。
即使重来一回,宋沅还是发自内心地想逃离,他这个姥爷,脾气古怪,极为偏心,最擅长倚老卖老,拿身份压人。
更重要的是,他非常看不起宋沅这个外孙。
原因无他,他不喜欢大女儿,连带着大女儿的一切他都要打压,以示自己“一家之主”的威严身份。
实际上这个家才几口人,蒋老汉在外也不过是夹着尾巴做人,回家了倒能耍耍威风了。
没有蒋素英,他便天天为难儿媳妇,没有儿媳妇,他便逮着家里那三个“小丫头片子”骂。
因此,除了被他疼得无法无天的蒋素阳,这个家里就没有不怕他的。
宋沅表面上倒也不恼,微笑道:“姥爷,我是你外孙啊,是我舅舅的外甥,你说我算个什么东西?”
蒋老汉没想到被宋沅噎了一下,只觉得这个任人欺辱的外孙似乎变了,他“嘭”地拍了一下桌子,吓得里屋三个小姑娘都忍不住探头来看。
蒋老汉也不跟宋沅废话,直截了当地对蒋素英说:“行了,你和你儿子怎么样,我不管。”
“但是你弟弟有事,你这个做姐姐的就得出力!我和你娘生你养你,就是为了将来家里有事你能帮得上忙的!”
“你要么把中药铺给卖了,把钱给你弟弟,要么就直接把中药铺给素阳,让素阳托人卖了,就这么定了。”
他丝毫不在意蒋素英的想法,似乎她只是个应急的工具,随随便便就能供人取用。
一旁宋沅的姥姥杨老太也附和:“是啊,素英,你就按你爹说的做吧,我们全家都商量了很久了,就这么办吧,啊。”
蒋素阳几乎掩盖不住眼底得意的笑,王春菊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也跟着舒展了笑颜,一扫之前的愁容。
他们一家,都在等着把蒋素英剥皮拆骨,分吃干净。
察觉到一旁母亲不断颤抖的身体,前世的一幕幕在宋沅眼前划过。
上辈子蒋素英是一个人来应对这群豺狼虎豹的,即便只有她自己,她也坚决不退让,没有把中药铺给他们。
后来是她病重,宋沅去转让了铺子,换了钱给她治病。
他走投无路,来蒋家借钱,那时候蒋素阳唾弃地让他滚,其他人也没有丝毫怜悯之心。
宋沅在心底冷笑,看到这桌子上一圈虚伪自私、冷漠无情的丑陋面容。
他们大概觉得这事已经一锤定音,不会再有变故了,都放了心,大口大口地咀嚼蒋素英带来的食物。
宋沅突然站起来,两只手掰住桌沿,胳膊猛地用力,一把掀翻了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