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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同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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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真正落实的那天,是在周四上午的大课间。
老话常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当江湖里出了两个不分胜负的高手,那么所有的武林中人,大概都会奔走相告。
怀宁一中高三年级目前就是这样的状态。
月考成绩出来没过一个上午,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年级上出了两个分数一模一样的第一名,他们甚至还出自一个班。
而外面讨论得如火如荼的时候,作为当事人的瞿期和应知寒,正一脸懵逼地戳在老师办公室里。
这个办公室面积挺大,原本只有祝晴和语文周老师在用,这会儿却多出好几个人,空旷的办公室霎时变得有些拥挤。
瞿期晃眼一看,有四个是剩下那几科的老师,还有两三个是闻风而来的别班老师。
祝晴桌前放着一张成绩单,排名最顶上的两个名字被打了红圈。她用笔尖点了点,面色看起来像脑仁疼:“你们俩这成绩真是,要说夸吧,又夸不踏实,明显还有提升空间。但要说骂吧,都考第一名了,也没法儿开口骂。”
她抬头看着俩人问:“怎么的,商量好了的?”
对于自己的成绩,瞿期有非常清晰的认知,他属于不太典型的四边形战士。
之所以说不太典型,是因为他语文和英语优秀得过分,绰绰有余地填补了物化这两门稍逊色一些的科目。
反倒变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六边形战士,总成绩非常漂亮,几乎没掉出过年级前三。
但高考显然是分数越高越好,祝晴又是化学老师,常年对他那还有提升空间的物理化学操碎了心,几乎每考一次都要念叨几句,瞿期对此都习惯了。
那应知寒被这么说又是因为什么?
趁着几个老师七嘴八舌讨论的时候,他做贼似的探头看了一眼,等到目光扫完那排成绩,瞬间就乐出了声。
祝晴转过来看着他,没好气问:“笑什么?”
瞿期恢复一脸乖顺的模样,说出的话却让老师们脑溢血。他小声咕哝道:“没想到还有人跟我一样,是这样的四边形战士。”
和他情况差不多,应知寒也有一些还能再提升的科目,只不过是语文和生物,而几近满分的数学物理填补了这一空缺。
所以即便他们俩每科分数都不相同,这么一来二去的,倒凑出两个一模一样的总分。
“你还好意思说呢,”祝晴手指敲了敲桌,“你但凡物理和化学再各提个几分,这不就单科成绩也很漂亮了么?”
瞿期作为她原本的学生,她会说得更严厉,也更语重心长:“高考那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分就能甩掉无数人,你语文和英语就很好,是你的努力,也是你的天赋,只需要保持就可以了。多花点儿心思在物理和化学上,再争取一下,能做到吧?”
瞿期摸了一下鼻尖说:“我尽量。”
“这怎么能叫尽量呢?
“因为能力摆在那儿的,有些分大概强求不来。”
“诶哟这瞎话说得我差点闪着腰。”一个音调偏高的女声响起,“以你的能力,物理起码还能涨好几分,真当我那么多届毕业班白教的?”
话音刚落,几个老师堆里就走出一个黑色人影,踩着高跟鞋往这边走了两步。
瞿期一看到这个颜色就脑仁疼,下意识往后一撤,看起来就像躲到了应知寒身后。
“躲什么,拿新同学当挡箭牌就有用了?”那人问。
瞿期讨饶似的笑了一下,说:“没躲,景老师你听错了。”
对面这人是他们的物理老师景凌,她穿了件长到脚踝的黑色风衣,腰上系带一扎,显得个子高挑利落,甚至像名字似的,透出一股盛气凌人的气质。
因为她常年钟爱黑色衣服,跟钟爱白色的祝晴并排一站,活像来索命的黑白无常,所以班上学生私底下也管她俩叫“黑白双煞”。
景凌没好气地说:“我还没到听不清话的年纪,到底是你对自己的认知太不清晰呢,还是我对你的认知太清晰?”
瞿期嘀嘀咕咕说:“这俩意思不是一样的么?”
景凌一个眼神飞过来,他这下是真的撤到了应知寒身后。
没办法,装乖这套在景凌这儿向来没用。
祝晴坐在椅子上看得好笑,顺势打圆场道:“我本来想的也是这次月考结束,就把你俩调成同桌,这下反倒还阴差阳错了。”
此话一出,不光瞿期愣住了,就连应知寒也露出一抹短暂而讶异的神情。
“同桌?”瞿期不可置信道,“为什么?我不是已经单独坐了挺长时间的吗?”
其实他坐讲台旁边并没有什么讲究,只是当初排位置没人愿意坐那儿,所以他就自告奋勇去了。
祝晴说:“现在还剩最后几个月了,咱们班不仅进了人,原本有些同桌之间也有点小摩擦,干脆重新排一下。你们俩呢成绩又都比较特殊,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你俩坐一起会更好,现在也能互相带着点。”
她说完看了看两人的神色,问道:“怎么,有什么别的想法吗?”
瞿期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说:“没有。”
祝晴的视线又看向应知寒,问:“你呢?”
瞿期吸的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呼出来,余光就下意识跟着瞥过去。
他听到应知寒也说:“没有。”
“行,那就这么定了,先回教室吧,待会儿放学之前安排好了统一搬座位。”
“好。”
走出办公室,瞿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看他这副样子,应知寒问:“怎么?”
瞿期本来只是单纯在办公室憋太久,想呼吸一点新鲜空气,听他这么问,反倒说:“没什么,就是有点紧张。”
“紧张什么?”
“要跟年级第一坐同桌了,”瞿期一本正经道,“万一人家嫌我成绩差可怎么办。”
“……”
应知寒脚步都迈进教室了,闻言顿了顿,又转了个身往外走。
瞿期问:“你上哪去?”
“去跟老师说你紧张,还是想自己单独坐。”
瞿期忙不迭一把抓住他,把他摁回座位里:“那可不行,紧张归紧张,免费的科目辅导,不要的是傻子。”
应知寒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说:“那我应该不是傻子。”
几秒后,瞿期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搬座位的时间在放学前那节晚自习,按照祝晴的安排,瞿期和应知寒的位置调到了最内侧的大组,坐在中间靠后的位置。
跟他们一起换过来的还有李恣,只不过他现在坐在了前面一排。
经过这些天一起吃饭的日子,李恣对应知寒从原本的敬而远之,变成了只有“敬”。毕竟他这种吊车尾的成绩,说不定日后还有要仰仗人家的地方。
这不,机会就来了。
李恣转过身,对后排正准备走的两人说:“这是三年来,我觉得老祝安排得最好的一件事,有你俩这人形鞭策器坐我后边儿,我成绩那不得蹭蹭往上涨啊,我已经感觉清北在向我招手了。”
瞿期敷衍地“嗯嗯”两声,说:“我也觉得,所以为了真正鞭策你,下次英语试卷自己做。”
这个消息宛如晴天霹雳,把李恣劈得外焦里嫩。他张着嘴,保持着呆滞的表情,两秒后望向另一个人,满脸透露着“你懂我意思吗”?
“看我干什么,”应知寒头也没抬,“我英语比他低两分。”
听到这个回答,瞿期噗嗤笑了一声,笑完就拎上书包,和应知寒前后脚出了教室。
*
第二天一早,瞿期下楼的时候,一边往餐桌走,一边哈欠连天地打了个招呼:“早。”
“早。”应知寒说。
打完招呼,瞿期又想起什么,他把手里的书包扔到玄关柜子上,这才重新往餐桌走。
看到他坐下开始吃东西了,应知寒似有似无的目光才从他身上离开。
瞿期忽然就觉得有点好笑。
自从那天的低血糖之后,他和应知寒就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那就是必须等对方都坐上桌了,他们才会开始动筷。
这么做的目的,其实就是单纯觉得一定得吃早饭。只不过他们不是觉得自己该吃,而是觉得对方应该吃——
应知寒盯着瞿期吃早饭,是怕他再出现那样低血糖的情况,而瞿期盯着应知寒,则是怕那笔已经给出去的伙食费打水漂。
以至于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在吃早饭这件事上,他们倒是达成了空前的一致。
瞿期坐到餐桌旁,又打了个哈欠,接过阿姨递过来的粥时差点没拿稳,洒了些在桌上。
应知寒抽了张纸巾把桌子擦了,掀起眼皮看他一眼,过了几秒问:“没睡好?”
“还行,”瞿期说,“除了一整晚都在梦里跟那道物理题打架之外,睡得还是挺好的。”
这几天餐桌上的气氛活泛了一些,虽然他们依旧不会谈论很多话题,但偶尔会聊几句,不再像最开始那样死气沉沉的。
“所以最后做出来了么?”应知寒问。
“勉勉强强吧,还有一个地方没太懂,等周一问问老师。”瞿期说。
他嗓音还带着一抹没睡醒的困倦,听起来懒叽叽的,仿佛再多说一个字都要关机。
应知寒点点头,没再说话。
早饭后,瞿期换好了鞋先出院门,他低头划着手机,溜达着往前走,没过一会儿,身后传来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等到脚步声落在两三步外,他才恢复正常的步行速度往站台走。
快要走到巷口的时候,瞿期忽然想到什么,转身风风火火就要往家走,一边走一边说:“我去,我又忘记拿药了,你先走。”
然而路过应知寒身旁时,他就被人勾住了书包上面的那个小提带。他身影由于惯性被轻扯了一下,然后停下来。
应知寒放下手,晃了晃手里的药盒说:“给你拿了。”
瞿期一愣,抬手把盒子接过来放进书包,放完后看了一眼应知寒的表情,说:“我看出来了,你是不是想说我放在玄关都能忘。”
应知寒动了动唇,蹦出两个字:“没有。”
这坡斜着向下,瞿期走在前面两步,回头跟人说话时得微仰起头,就显出一股不服气的意味。
他“呵”了一声说:“我不信,你脸上就写着这几个字的。”
应知寒半垂着眸光看了他一眼,又直视前方说:“我刚洗漱完,脸上没字。”
这话听起来有点耳熟,瞿期忽然反应过来是自己说过的,他转头逼视了这人一眼,问道:“怎么还兴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
“有什么规则说不可以么?”
“……”瞿期噎了一秒,说,“从现在开始就有了。”
应知寒毫不掩饰地轻嘲了一声。
互呛间,公交缓缓驶入站台。瞿期伸手在书包里摸公交卡,往旁边撤了一步,让应知寒先上。
等到上车刷完卡后,就跟在他身后,往最后一排走。
和往常一样,应知寒在其中一个车窗边坐下。
瞿期正要去另一边,却发现自己常坐的那个位置已经有人了,于是他拎着书包,在原地顿了一秒。
和应知寒关系缓和的这几天里,他们还是像原本那样一人分坐一头,倒也不是不愿意坐一起,只是似乎总缺少一个什么契机。
他在某些事上脸皮挺薄,光是想象了一下自己拎着书包走过去,突兀地问“要不从今天开始我就坐你旁边了?”这种话,就实在觉得有些奇怪。
对方大概也是这么认为的。
而眼下他站在最后排正中间,这排一共五个位置,他如果坐第三个,看起来可能会有点像俯视全车的皇帝,但他目前还没有登基的打算。
那么可选的位置就只剩下应知寒旁边的那个、以及陌生人旁边那个。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应知寒以为他想坐里面,开口问道:“你要坐里面么?”
瞿期思索了两秒,车辆在这个间隙里启动起来。他身形轻晃一下,干脆顺势坐到了应知寒身旁,十分大方地说:“算了你坐着吧,这儿也不是不能坐。”
日子越往冬天走,这个点的天色就越发深浓,黑蒙蒙的天空如同泼满了沥青,完全看不出来是早晨。
公交车上开了暖风的空调,烘得人有点犯困。
应知寒拿出手机划了两下,昨晚瞿期把他拉到了两个班群里,这才一晚上,没老师的那个群又变成了999+,住校生里带手机的人数显而易见。
他点进资料卡片,把自己的群名片改了一下,返回到消息列表时,看到了那个十分显眼的头像——
底色一片白,上面写着一个孤零零的字母:á?
再配上那不知是想表达“醒一醒,好吧?”,还是“行行好吧”的微信昵称,跟它的主人一样,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懵然的气质。
应知寒关了手机,偏头望向了窗外,车窗上有一层很薄的雾,倒映出车厢里的灯光,模糊而朦胧。
还有几个站才到学校,车辆平稳地行驶着,让他也有些犯困。
应知寒昨晚其实也没睡太好,反复醒了很多次,像是一直徘徊在梦与醒的边缘。
他索性闭上眼睛,打算闭目养神一会儿,只是没闭两分钟,肩上就倏地传来一抹微沉的压感。
应知寒睁开眼一偏头,看到了一颗毛茸茸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