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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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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心急,太想见醒来的儿子,于是没等我去接她,一个人打车去了医院。
我猜想她比我早到了十几分钟,不长也不短,足够她了解符合常识的现状。
我拎着买给我妈的早餐拾级而上,看见她站在病房外,把一颗心嚼的稀碎,才敢装出一副合格的样子走到她面前:“妈,净远怎么样了?”
我妈看着我,眉头蹙成最深的沟壑,欲言又止,我突然觉得她和当初意外刚发生的时候一样又老去了好些:“…小齐啊,小远他…醒是醒了,但有些意外……”
我伸手拍拍自己的胸膛,学着爱人最喜欢的模样对我妈挤眉弄眼:“陈雪女士,他都醒过来了,还有什么能够更糟糕呢?”
我妈对我叹气,摆摆手让我进病房:“小远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要想好。”
我知道我妈担心我,也担心他。
但我可是这里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啊,还有什么能够阻挡我继续走呢?
我敲了两下门,走进病房之后又把我妈担忧的目光隔绝在身后,有些话不能被她听见。
病床上坐着一具瘦弱的躯壳,苏醒过来的另一个灵魂原本正在看窗外的风景,听见我开门的动静又转过头来。
有些凹陷的病态的脸庞,我亲手戴上的针织帽,但呼吸机已经被撤掉了,变成了我熟悉却不熟悉的一张脸。
我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和他打招呼:“你好。”
他露出有些拘谨的微笑:“先生,你好。”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他。
他这时候显得很意外了,似乎是没想到有个人会知道他并非什么失忆的陈净远:“…说来很巧,先生,我的名字也是陈净远。”
真是可怕的巧合,我大概花了好久来憋住不叹气,才能在面上泰然自若地对他点头:“我是齐明,这个陈净远的朋友,我可以叫你小陈吗?”
他抿着嘴唇,也点点头。
“病房外面的人是净远的母亲,以后也会是你的母亲,你别担心,她是个很温柔的人,信佛,不会逼你想起什么之前的记忆,也不会多探究什么,你会在这个世界活的很好。”我很努力地安抚他。
小陈坐在床上,没什么大的表情波动,眼泪却流下来了,我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痛苦的事情,只能伸手轻拍他的后背。
他哭了好一会儿,中途挣扎着似乎想告诉我什么,却只能从嗓子里挤出来几个不着调的字,我听了听大概是“暴雨”,“车祸”和“谢谢”。
我因此确信了翟路纪先生的话,这位新来的小陈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辈,也不是什么一心想死之人,他会好好善待我爱人的躯壳。
他太努力想和我解释什么,最后甚至开始打起了哭嗝,又变得不知所措,直起背猛拍胸脯憋气想停下。
哎,我故意笑他:“没事没事,别把自己憋坏了,小陈啊,你不用担心,好好对自己,好好对你母亲。”
他捂着嘴,泪眼朦胧地冲我点点头。
我给他接了一杯水放在床头,退出了病房。
哎,今天就要和他心平气和地说话还真是难。
我妈看见我出了病房,连忙从走廊椅子上站起来,问我:“怎么样了,小远他……”
“妈。”我打断她,拍拍她手里一口没吃的早饭,“吃点吧,不吃对胃不好。”
我妈大概是看出来如果她不吃我就不松口,只能拉着我又坐下,咬了一口剥好的茶叶蛋。
我对她说:“净远大概是想不起来我了。”
我把豆浆吸管给她插好。
“妈,忘了就忘了吧,总归人醒过来了不是?之后活成什么样,可能艰难些,也是净远自己的路,我们就不逼他想了。”我把豆浆递给我妈,“我没告诉他我和他以前的关系,只说我们是朋友,妈,你也不要告诉他,好吗?”
我妈捏着豆浆杯,剩下的半个茶叶蛋在塑料袋里滚了一圈,蛋黄散落出来一些,她摇头,像是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又好像是知道我什么意思:“小齐,你想好了吗?”
“我想好了,妈。”我很认真地看着她,“净远不记得了,我们谁都不知道他以后会怎么选择,这个时候跟他说他有一个在一起快十年的爱人,对他来说不是好事。”
“你还打算告诉他吗?”
我妈就是我妈,问问题还是犀利,一针见血。
我摇摇头:“不了,妈,看净远喜欢吧。”
我妈叹了口气:“那等会儿我把净远带回家。”
“好,记得把早饭吃完,妈。”我看一眼外面,天气还真是好,明明已经是深秋了,“等会儿我送你们回家。”
我妈吃早饭,我就进病房帮小陈收拾东西,医生什么都没多说,我猜想是翟先生那边的关系为我们避免了这么多的麻烦,似乎又欠上了一些人情。
他的东西不多,我妈不放心,拿着豆浆杯进来和我们说话。
小陈一开始还有些拘谨,但我妈总能打开他的话匣子,一来二去气氛也算不上尴尬。
办完了出院手续,我送我妈和小陈回了他们的家。
小陈拎着包,对我微微弯腰:“谢谢你,齐先生。”
“客气了。”我摆摆手,看见我妈送的我挂上的玉佛在他的胸前晃了一下。
我妈下了车,突然说:“小远,三楼,你先上去吧,妈妈和小齐说两句话。”
小陈点点头,拎着包往楼道里走。
我现在是真不知道我妈要和我说什么了,忽然有些紧张。
但我妈只说:“开车小心,儿子,改天回家和我们一起吃饭。”
原来是为了这个,原来她是在担心我。
我给了她一个拥抱:“别担心,妈,有空我一定回来蹭饭。”
我妈也转身进了楼道。
我这才回到车上,从放在副驾驶的包里拿出装玉佛的盒子,把它取出来戴上。
我猜他们都没注意到。
其实我手里这个才是当初我妈说给陈老师的玉佛,小陈身上戴的是我的。
当初我偷偷把它俩换了一换,又为了不妨碍到厉鬼取下来收着,到今天这玉佛终于能重见天日。
这是我赤裸裸的私心。
陈老师都不在了,也得留点什么给我做个念想吧?
开车回到家,房子里没有任何变化,我给我妈发了消息,问要不要给小陈送一些衣服,她说不用,于是我也不再多挂心。
晚上没有做饭的心思,泡了好久没吃过的泡面,倒了一杯冰汽水,盘腿坐在茶几面前看蜡笔小新。
陈老师很爱看,我勉为其难也喜欢一下吧。
第二天一切正常,午饭和曹良一起去了附近的快餐店,晚上回家炒了肉丝和白菜。
然后是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一直过去了好一段时间。
日子还是一如既往,生活永远不会改变,世界上有幸运幸福不幸和更不幸。
十月初放假,我们单位一起挑了一天聚餐,曹良一如既往担当了气氛活跃员,后来几个大男人去唱歌,这小子出乎所有人意料唱了好些小情歌。
我跟着起哄,打拍子,突然有点想陈老师。
十一月中旬的一天,天气很冷,下了雪,我给我妈打了电话,晚上去蹭了一顿饭,对音乐一窍不通的小陈做起了自由工作,吃完饭洗碗的时候和我说有时候能感觉到某些地方有什么不对劲,是不是撞鬼。
我跟他说别担心,把翟先生的电话抄给他一份,让他到时候对翟先生说自己的名字,说是我介绍的。
哎,真是欠了翟先生好多。
十二月,临近过年,我开车去了翟先生和时先生的小店,给他们送了过年礼物。
除夕那天在我妈家,陪着她和小陈,春晚有些无聊,但还算其乐融融。
大年初一,我哪儿也没去,买了一束花插在自己家餐桌上的花瓶里,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补觉。
晚上的时候,对着手机日历,终于承认新的一年翻开了。
二十五岁那年我经历了一场事故。
二十七岁这年我彻底失去了一个人。
所有人都以为他还在。
只有我知道。
只有我明白。
只有我送别了那名厉鬼。
只有我怀念——
我的家里,曾有一只厉鬼。
但不要为了逝去伤心,不要为了分别流泪。
就像曾经我和他的一次谈话。
“有时候想人为什么总是在爱里痛苦,好多人回答都是矫情,如果不说出来不说清楚那语言发明出来有什么用,又好多人说爱是伸出又收回的手,唯唯诺诺才是常态。其实看得多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如何看待爱,但总归直到现在,我仍然怀念我普通平凡的爱情,这种阵痛并不特殊,让我觉得世界真实可感。爱,明白它逝去,和明白它消亡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道路。”
“在最后我想说,爱情不是人生的唯一物,很多时候,不管是惊惶恐惧亦或喜悦愤怒,我们更多由自己构成,爱自己好像很难,但其实也是最容易。我现在明白,因为在爱别人之前,你已经在爱自己。”
“嗯……你好像哲学家。”
但就应该如此。
如此以后,一切都将顺利。
在最后我想说……
在最后我想说——
请往前走,一直走到回家的那一天。